柔软才是顽强的最高境界

昨天帮一个出了车祸的朋友去拖车公司拿回车上的财产，往返四个小时，她不好意思叫我搬东西，我当然捡那些整齐的物件搬了一些，回来也帮着把东西送到门口。这么大一个忙，不是轻易好开口叫人帮的，一般都是生命中最亲近的人吧，没成想我倒成了她最亲近的人。

她是一开口必提耶稣的模范基督徒，可是离开中国教会以后和中国教徒便失去来往，现在积极参加一个英文教会，估计她也难对那些人启齿，她是个老实人，不会利用教义对别人进行道德绑架，倒给了我一个证明非基督徒也可以圣贤的机会。也许她会说服自己，我并不是非基督徒的圣贤表现，只不过上帝安排了我来为她排忧解难，最终要感谢的是上帝，而非凡人。好，我不在乎她感谢不感谢，我现在做事不指望讨好别人，只要自己能喜欢自己的所作所为，为女儿带来人情的温暖。

可是整个过程很凄凉。这个顽强的人，曾经自信冲天的人，年近半百时，离婚，年年上法庭与前夫争夺两个孩子的抚养权，没有寻找新爱的想法，一贫如洗，没有亲近的朋友，闲时都是一个人打发时光，凄凄惨惨的，见人无话，更谈不上与人消遣。我都是看在女儿的份上与她交往，每每打电话都是讨论孩子怎么安排，约在一起也都交流育儿心得，这样的关系我有好多，因为独生孩子需要伴。没想到这样也能混成她的挚友，在黑暗下雨的夜里为车祸以后精神恍惚的她递东西。那个情景叫我又想哭又生气，如此渺小的一个人，尽了她的所能在这世间挣扎，一个人每天开车五六个小时出去露营，为了孩子有美好的童年，结果体力不支，出了车祸，这个车祸有可能导致她再次失去对孩子的监护权力。没人疼、没人爱，她在这样的时刻没有一个肩头可以痛哭，脸上那副压抑的淡漠整得我都想回家趴在老公肩头大哭一场。

提到老公，就可以说说我为什么要生气了，我以为我和老公是幸福的一对，她和我们出去游玩一次之后沉痛地告诉我，她的前夫都没有像我老公对我那样对她，她说我真能忍受。我没法跟她解释，爱，不总是强悍，经常要以最卑微柔弱的姿态出现。一对爱人，不是竞争的关系，对方尖锐时我就柔弱，对方脆弱时，我方强悍，反之亦然。她与她的前夫之间就是竞争的关系，至今为儿女常常上庭争夺抚养权，互相指责，甚至写日记，把对方的疏漏当做证据削弱对方的权力，甚至要儿女出庭作证父母一方的恶劣行为。在最低点没人疼没人爱时，也许要反省一下，自己在强大时有没有给别人留有余地。

活到中年，真的发现柔软才是道行的最高境界。顽强的人，自己一手遮天，一肩扛起所有的困难，看似伟大、悲壮，其实被自己的骄傲绊倒了，被祸害的不只是她自己，更倒霉的是儿女。我的身边有好几个信奉基督的人，都是悲怆地离婚后皈依的，满口都引用基督所说，骄傲乃万恶之源，却不知道说的恰恰是自己，还在以一个烈士的悲壮挥舞骄傲的大旗。我深知骄傲的可怕，因为我也是一个骄傲的凡人，和老公，和朋友，都在冲撞之后顿悟妥协的美。

做老师，本以为严师出高徒，这些年柔软下来才明白，守住一个准则之后，宽容，能感化几乎所有年轻的心。年轻人本来最讨厌的课，他可以为了他喜欢的老师而上，并且倾尽全力。教书教的其实不是书，而是人生，是情感，是义气。让学生敢说话，敢对抗，敢不同，才能听到他们真正的心声，一时的不强悍与忍耐倾听，换来的是最后他们的真情倾诉与不余余力。

柔软，何其难，最自信，最豁达，才能做到。年轻人不喜欢贾宝玉尚可，他们哪里知道软功夫的道行？中年人也不理解《红楼梦》里最可贵的柔软，那就连基督都帮不上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