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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节,晓霞告诉我们大家,她又怀孕了,夏天生! 大家围着晓霞,恭喜她,追着多多,告诉她要当姐姐了!多多满屋地跑,大声地笑着,叫着!
回到公寓,老安抓着我,一夜没松手,“小沈,我们也加把劲,说不定就有了!”
我说好!
春天,老安和我商量,既然想要孩子,趁着现在有时间,不如看看房子。
很快,我们看中了一处,老安和我投入所有的积蓄,加上双方父母的资助。夏天,我们搬进了两层,有4个卧室、3个卫生间的房子。
老安很兴奋,计划着修阳台,换地板,换地毯,建立整个网络系统。我问老安可不可以帮我搭个花架,建个花园。
花架很快搭好了,我种下紫藤,告诉老安,在地质大院住的时候,我最喜欢小花园里的紫藤。我没告诉老安的是,紫藤架下曾发生过的故事,那是我心里最美最深的记忆!
我搜罗网上和花圃里的各种玫瑰,让它们渐渐长满我的花园。我告诉老安,地质大院我家楼下有个伯伯特别会种花。我没告诉老安的是,那个伯伯有个儿子,叫杜若谦!
从夏到冬,是我和老安几年婚姻生活里最平静,最安稳的日子!
夏天的时候,晓霞又生了个女儿。
Andrew依旧很高兴,晓霞依旧很辛苦,只是偶尔的,晓霞的眼里流露出遗憾,“唉!我原想给Andrew生个儿子的!”
老安夜里依旧很努力,“我们也会有的,是不是,小沈?”
我说是。
圣诞节,我们请了一拨又一拨的朋友和同事,大家夸奖我们的新家,夸奖我的花园,夸奖老安的巧手,家里天天充满了笑声。客人走后,我和老安收拾干净屋子,又上楼继续努力。我想,日子如果一直这么过下去也挺好,安安静静,平平稳稳!如果我们能不为洗手、换衣服和吃辣椒闹不愉快!
因为忙着搬家,忙着种花,忙着装修,我有一年多没回国了,我和老安商量,想趁着奥运会前回去看看,老安说,那就春节吧!人多,热闹!回来的时候正好把老安的父母接来看看!
我有很多年没在国内过春节了,又体会了那份拥挤,那份热闹,那份乱哄哄,我带着小沈晞逛年货,放鞭炮,收红包,重又做了一遍小孩子!
最让我激动的是春节韩辉带着一家人回北京探亲。大学的同学们又聚了一回,大家感叹着逝去的年华,点数着如今的成就,我被推选为最成功的女同学,韩辉被推选为最成功的男同学。我和韩辉被大家起哄,笑着一起干了杯酒!
离别的时候,韩辉握着我的手,“沈织云,我最羡慕你了,要是再有个孩子,你的人生就是圆满的!”
我笑韩辉,“韩辉,你还好意思说我,你总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韩辉叹了口气,跟我挥挥手,上车走了!
我坐上回省城的高铁,韩辉的话一直在我耳边。的确,在所有人的眼里,我的人生几乎是完满的:好出身,好长相,好身材,好家长,好教育,好工作,好薪水,好丈夫,好朋友,还有被韩辉羡慕的好恋情。
真的,只要再有个孩子,我的人生就是圆满的!
回到家,沈凌云和老爸老妈在一起嘀嘀咕咕的,见我进门,三个人又分开,问我北京之行的事。
我汇报了北京之行,拿出给大家买的礼物,去洗澡。
出了卫生间,听见老爸叹了口气,“唉!这个老杜啊!”
能让老爸叹气的老杜应该只有一个:杜伯伯。杜伯伯怎么了?难道有什么他们三个不想让我知道的秘密?
我把支支吾吾的沈凌云堵在厨房,沈凌云只好跟我坦白,“那个,刚查出来,杜伯伯得了老年痴呆症!”
老年痴呆症,前几年因为著名前总统里根的去世,这个病被媒体大肆报道,我跟着David了解了不少。这是一个让正常人变得不正常,失去所有美好记忆和感觉,目前还无法治愈的病!为什么会落在一个特别善良,特别喜爱美好,总为别人着想的老人身上?
我没有犹豫,告诉沈凌云,“哥,你陪我去看看杜伯伯吧!”
沈凌云也没犹豫,“好,吃完晚饭,我就带你去!”
杜伯伯还住在地质大院的老房子里,只有一个临时请来的保姆陪着杜伯伯。
杜伯伯吃完晚饭,刚刚睡下。
我和保姆坐在餐桌边聊杜伯伯的病情,日常生活和治疗,保姆知道的也不是很多,聊了一会儿,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十点多了,在这个曾经盛满美好回忆的屋子里,我不想再待下去了。
我到卧室门外,透过门缝看看熟睡中的杜伯伯,不知道杜伯伯还会不会记得我?那个漂亮的小织云?
我关上卧室的门,穿上大衣,示意沈凌云离开,大门咔哒一声,开了,他进来,一身的雪花!
他看见我,露出惯常的笑脸,“织云来了?”
我点点头,又坐下来。
他从卫生间洗手出来,才问沈凌云,“来了多久了?”
沈凌云告诉他一个多小时了。
他哦了一声,进卧室看杜伯伯去了。
我看看表,他进去快二十分钟了,我想等他出来,和他说说话,就走!
他从卧室出来,坐在我身边的椅子上,随手端起桌上的水杯,一口喝干。
我本想张口说那是我的水杯,可看他的样子,“杜哥,你吃饭了吗?”
他翘起嘴角笑了笑,没说话。
我脱下大衣,“哥,我去给杜哥下碗面!”
我进了厨房,打开灯。
厨房还是老样子,所有的东西都在老地方,我闭着眼睛也不会弄错。
我烧上水,从冰箱里拿出青菜,鸡蛋,又从老地方拿出面条。
透过厨房的玻璃门看出去,他和沈凌云在说什么,偶尔,他抬眼看向我。
我转身去煮面条。
我做了一大碗青菜鸡蛋面。青菜烫过,不像从前似的放锅里煮,鸡蛋煎过,也不像从前似的放锅里煮,最后我又加了一勺辣酱。
他看到面条,明显愣了一下,又看我,“谢谢你,织云!”
我说,杜哥你慢慢吃,锅里还有!
他低下头,真的吃得很慢,很慢。
他先挑起碗边的几根面条,慢慢放进嘴里,咬断,细细地咀嚼,咽下去,和原来一样。
他又夹起碗中间的青菜,先咬菜梗,再吃菜叶,和原来一样。
他夹住放在碗中央煎得金黄娇嫩的鸡蛋,好像不忍下嘴,先浅浅咬了口边缘,才慢慢绕着圈吃完蛋白,最后一口吃掉蛋黄,和原来不一样:他总是把蛋黄让给我。
他把辣酱最后搅在面碗里,一小口一小口地全喝了。
我和沈凌云看着他吃完整整一碗面,谁都没说话!
我收拾桌上的碗筷,“杜哥,我去洗吧!”
他看了眼沈凌云,“太晚了,你和凌云回去吧!”
我说我洗完碗就走。
一个碗,一双筷子,一个锅,我在水龙头下慢慢洗,直到一股浓重的消毒水味停在我身后。
“织云,谢谢你来看我爸!”
“杜伯伯怎么样了?”
“他现在已经不记得路,会走丢,忘事,基本不和人说话了!”
“那…你就这样医院和大院两头跑?”
“现在只能这样,我也在想办法!”
“…杜哥,我住得远,可…如果…如果你需要…”
“我知道了,谢谢你,织云!”
我擦干净手,转过身,他微微低着头,穿着深灰色的毛衣,双手插在口袋里,站在冰箱旁边,衬着淡绿色的冰箱,整个人有种说不出的萧瑟和疲惫。
他抬起脸,“织云,你好像胖了点!”
我摸摸脸,“是老了!”
他微微咧开嘴,“在我面前说你老,有点欺负人了!”
刚刚他笑的时候,眼角的鱼尾纹都能种郁金香了!“杜哥,以前你总说杜伯伯不好好吃饭,你可别…”别像杜伯伯一样,杜伯伯是一个人,他毕竟有家啊!
“嗯!”
“我哥说你现在手上好几个课题,你别…”别没日没夜地扎在医院里,现在他身上的消毒水味明显比从前重,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
“你放心,织云,我还行,能撑的住!”
“也别硬撑着!”
“好!织云,你那里…”
“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变化…你知道的…”他知道的和看到的都没有变化!
“噢!”
沈凌云敲敲玻璃。
我深深吸了口气,“杜哥,过几天我就回去了,你自己多保重!告诉杜伯伯,我以后还会来看他!”
他点点头,“我爸还记得你!”
我希望杜伯伯永远记得那个曾经生活在地质大院里的小织云!我用力抿紧嘴唇,冲他笑笑!
他送我们下楼,雪大了,沈凌云去开车。
我俩站在楼门口,望着扑簌簌、急切切地掩盖整个世界的大雪。
这场景分外熟悉,场景里的人虽然没变,可我俩的整个世界已经完全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