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望的砍刀上端的海拔高度大约是12500呎,它之后的山径几乎完全是在冰雪或冰川上。在行前预备会上,彼得曾经告诉我们近年来雷尼尔山的冰川变化很大,失望的砍刀之后的登顶路线每年都在改变。近几年的路线,登山者都是沿着山坡左面(西面)登顶,而不是像以往照片上过去的路线那样从正面(南面)登顶。
在冰雪上行走,脚下比在刚才崎岖的岩石山径上感觉好多了,觉得冰爪真是给力。在我们三人一组中,彼得打头,我居中,帕特里克排在最后。和克里斯相比,彼得是个很严格或挑剔的向导。行进中,他不断地提醒我要控制好和他的距离,时时和他保持同步。我们一直是沿着陡峭的山坡在向左行走,右边是山坡上方,左边是山坡下方。在黑暗中头灯能够照射的范围有限,几呎之外就看不清楚了。
大概走了30-40分钟左右,我们来到一片架有固定绳索的陡坡,脚下的路只有大约是两只脚掌的宽度。我们右手牵住固定绳索,左手提着冰镐,行走的非常容易和平稳。我心里暗暗高兴,想到这样的路要是能长一点就好了。走着走着,突然20呎外彼得身上的步话机响了起来,这来自于走在前面另一组的向导头泰勒,彼得要大家停了下来。简短的步话机交谈之后,彼得告诉我们这条原计划的路线现在已经不能使用,因为前面的冰川上出现裂缝。我们将要采用方案B,这是另外的一条备用路线。方案B的路线两天以前有其他向导走过,应该没有问题,我们必须原路返回。我的喜悦消失了,因为刚才走过的那段路程白走了。好在我们并没有走得太远,并且返回的路也并不太难走。在黑暗中,大家转过身体向相反的方向走去,改成左手牵住固定绳索,右手提着冰镐,彼得由领队变成押尾。打头的泰勒一组变成为最后一组。
回到了这条固定绳索路的起点,我们再次改变方向,彼得走在最前面。方案B的这条路的路况比之前的那条架有固定绳索的路差多了,感觉就是一条临时的小路。和刚才的那条路的相同之处是都是顺着山脊左行,但是没有架设固定绳索。脚下的路只有大约是一只脚掌的宽度,右边是陡峻的冰坡,左边是一片黑暗,光线照射过去没有任何反射,我们都没有多想。很快我就会知道左边是一片绝壁,是几百英尺深的冰崖,这是后话。根据冰川上行走的规则,不能用手拉着连接三人的保险绳,而要让保险绳自然下垂接触地面。因为没有固定绳索的帮助,我们唯一的依靠就是手中的冰镐,但是由于右边是冰壁,冰镐没有什么用处,提在手上而已。
在一片沉寂中,我们一步一步地行走。周围的黑暗和脚下不变的冰雪使人感觉似乎时空都已停滞和凝固。突然,在没有任何先兆的情况下,我的头灯熄灭了。这时彼得在我前方的一个雪坡拐角处,他的头灯的光芒完全被拐角的雪坡和他的身体挡住,在我后面的帕特里克也是离我20呎,他的头灯的光芒我也完全看不到。突然之间,我眼前完全是一片黑暗。我记得当时我大脑里的第一个反应是工程师的多年职业习惯-故障查询(troubleshooting),我首先想到的是头灯突然熄灭的原因是什么?是因为LED的驱动电路坏掉还是低温使得电池的有效电能提前耗尽,或者是因为低温造成电池的接触不良?随即,我心里涌起一阵巨大的恐惧:如果头灯要是不工作了怎么办?没有头灯,我连在冰雪上行走这个最基本的任务也无法完成。我立即要做的就是确认头灯是否还能工作。
余下的事情在我的记忆里非常模糊,脑海里就是一些支离破碎的影像。唯一记忆清楚的是我在黑暗中,是用左手拇指和食指按住头灯的开关,重复两次关开头灯,因为是用右手握着冰镐的。我当时应该是一只脚着地,而另一只脚还在移动中;所以当我在黑暗试图去启动头灯时,我在空中的那只脚大概没有落在脚掌宽的路上,因为一只手还在头顶上,结果是身体失去平衡,突然摔倒。等我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我已经是伏在山径的左边只有几呎宽的斜坡上。
我对自己摔倒着地时身体的姿态完全没有印象,幸运的是当我倒在地上时,头灯已经被我再次启动。谢天谢地,头灯仍然工作。而且,在头灯熄灭,重启和摔倒的这个过程中,我并没有丢失右手上的冰镐。我原本在冰镐上拴有一根保险绳系在手腕上的,后来向导说不要使用冰镐保险绳,因为在行进中冰镐要不断地换手。从我这次摔倒的体验,我后来想到这个保险绳其实可以系在腰上的 “马具”上。如果我不是因为有冰镐在手,我或许在那天夜里已经,顺带着彼得和帕特里克,滑下雷尼尔雪山的那个冰崖。
我摔倒在地上的时候,彼得没有看见,但他应该是立即感觉到了,我身后的帕特里克应该看到了我摔倒之后的全部过程。彼得似乎失去了他作为向导头的冷静,他像是发疯一样的不断地大声喊叫。我当时不解他的冲动,后来才知道我当时将自己以及彼得和帕特里克所置于的危险境地。因为黑暗,我们并不知道这段路线的危险,而彼得和其他向导因为在登山季节里平均每5天就要登顶雷尼尔雪山一次,他们对山上的各个路线了如指掌。他们非常清楚地知道危险所在。
后来在一切都平静之后,经过仔细观察,我们才认识到这里地形的危险。这条路线是一条临时在雪坡上踏出的只有一只脚掌宽的雪路,右手边是冰壁,左边是一个45度左右的冰雪斜坡。这个冰雪斜坡只有5-7呎宽,斜坡的下面就是几乎垂直的500呎深的冰崖。我就是摔倒在这个只有几呎宽的斜坡上,幸运的是在忙乱中,在有意识和无意识中我脚下的冰爪和手中的冰镐让我在冰雪斜坡上停留了下来。我没有问彼得,但是我后来想到,当他看到我摔倒之后,一定是立即用冰镐将自己锚在冰壁上。不过如果我当时没有在冰雪斜坡上停住,而是以很大的速度向下滑落的话,他和帕特里克都不会有时间反应,连在一起的保险绳很可能会将我们三人一起坠落下500英尺深的冰崖。
虽然摔倒在地,但是因为不熟悉路线,再加上在黑暗中看不真切,不知道周围环境的险恶,当时我心里并不感到紧张和恐惧,觉得不过是一个突然的意外事件而已。我试图从斜坡上站起来,回到那条只有一个脚掌宽的小路上。由于冰雪斜坡比较陡也比较滑,我几次挣扎了站起来,不记得是什么原因又再次摔倒。每次都听见彼得发疯一般的吼叫。最后一次,像电影中的慢镜头一样留在我的记忆中:我左手扶在地上,缓慢地半蹲起来以保持身体的平衡,然后右手使劲抡起冰镐将其的尖端钉入冰雪斜坡的上缘,终于借助于冰镐的帮助自己站立起来,艰难地走上了斜坡。
我在整个过程中,一言不发,没有理会和回答彼得的喊叫,只是试图摆脱我现在的局面。当我好容易在唯一平坦的雪路上坐了下来,彼得快步来到我的身边,他做的第一件事情是用他的冰镐将一只冰锚钉在雪壁上(向导的冰镐是特制的,一端的形状如同钉锤一样),然后将我腰间马具上的绳子打了一个结,拴在冰锚上。这样,我们三人不仅是连在一起,而且还连在冰锚上。他可能认为我体力已经耗尽,怕我又滑下雪径。与此同时,他大声跟我说:你知不知道,这太危险了;看看,这下面就是500呎深的峭壁。他大概是太紧张和激动了,同样的话重复了好几遍。
事实上,我无法知道这里的危险情况,而且我知不知道这里危险,下面是否是500呎深的峭壁和我摔的这一跤并没有内在的关联。
彼得是个经验非常丰富的向导头,我理解这应该是因为向导头身上的责任重大,导致他精神上的压力过大,因此在突发事件面前或突然遭遇到危险时,在短时间内会多少有些失态。尽管如此,这完全没有妨碍他做出正确的判断或者延迟他的紧急应对措施,他在事件之后的应对措施都是非常专业和及时。
我后来想到的唯一不同是:当时我是否不应该自己想办法起来,而是应该用所学到的自救方法将自己固定在那个斜坡上,等待彼得的救援和指示。因为当时的突然和时间仓促,我没有细想,本能反应是要自己尽快摆脱那个困境。
我怕给他留下我体力耗尽的错觉,和他解释说我是因为头灯突然熄灭才摔倒的,其实我的两条腿还很有力。事实上,在通过“失望的砍刀”之后的雪地上行走,登山靴和冰爪真正起了作用,我的两条腿现在感觉轻松多了。
彼得让全体人员停下来休息,他用步话机向我们后面的另一个向导头泰勒通报了这里刚才发生的的情况,告诉他这条路的危险,要他立即派其他的向导过来筑路。也就是在这段路上沿途打上冰锚,架设固定绳索。整个筑路过程延续了20分钟左右。因为地方狭窄,后面上来的人都在此停留下来。我为了缓解一下大家的紧张情绪,和紧紧挤在身边的帕特里克打趣说,其实我在摔倒和最后爬起来的过程中,一点都不觉得紧张和恐惧,只是奇怪为什么头灯会突然熄灭。帕特里克一本正经地说:你可是将我的屎都吓出来了。他没有失去他的幽默感,尽管军队的女护士洛瑞就在我们身旁,温文尔雅的帕特里克还是用了一个不文雅的字。
我后来回想起来,觉得既然向导知道这里危险,他们应该事先组织人力在这里架设固定绳索。虽然我们是临时改变路线,不过这个地段既然这么危险,应该事先有所准备,因为在黑暗中,不可能保证没有人会在这里摔倒。后来,向导们用了宝贵的20分钟时间在这里架设固定绳索,说明他们认为这是很是必要的。或许因为我摔这一跤,向导们停下来在这里架设了固定绳索,从而避免了可能发生的生命损失。
图7-1. 雷尼尔山冰雪山径-1 (照片来自网络)
图7-2. 雷尼尔山冰雪山径-2 (照片来自网络)
图7-3. 雷尼尔山冰雪山径-3 (照片来自网络)
图7-4. 雷尼尔山冰雪山径-4 (照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