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架子鼓的孩子
一个陌生的孩子，今天又看见了，上次见到他大约是两年前吧，没想到又惹得我泪眼汪汪，想想自己也真是弱爆了。
每年感恩节前的周末，孩子的音乐学校都举办一年一度的音乐汇报演出。学校挺大，学生不少，每次都分个四五场，每场三十几个孩子表演。有各种各样的乐器，吹拉弹敲。唱歌的单开一场。所以每年遇到同台的孩子都不一样，因为老师不同，上课时间各异，有的孩子几年碰一回。
演出结束，回家的路上，儿子之前的紧张压力一下释放，心情大好。我们就在车里聊天。
“那个打鼓的孩子，你还记得他吗？”我问。
“记得，记得，我看他没什么进步，还不如上次打得好。”
“不能那样说，他只要还在坚持就是好的。”我说到这儿，心里有些难过。
“那倒也是，很高兴今天又看见他。”孩子懂事地。
“记得他还有个妹妹吧，这次怎么没来？”
“来了，没上台，你没看见，候场的时候就坐在他旁边。上次他们一同上台，他的妹妹还给大家介绍哥哥的自闭症。”孩子的记性比我强多了。
是啊，这个表演架子鼓的男孩子，今天看上去个子长了很多，嘴唇上看出些黑黑的绒毛。如果是正常的孩子，应该已经高中毕业了。可是，他刚才在舞台上歪着脑袋，敲着简单的鼓点，半路还停了下来，左右观看，仿佛这个世界和台下的所有人都与他无关。我的眼泪就是那个时候在眼睛里转，台下的所有观众都安静地等着他回过神来，继续他的演出，没有人催，没有人笑，甚至没有人交头接耳。
伴奏的音乐继续，老师拿着两个鼓槌演示着，嘴上挂着微笑。他眨着眼睛，看着老师，突然明白自己也应该随着节奏敲打，于是，他又摇头晃脑地回到了这个世界，继续敲了下去。
两年前的汇报演出，同一个老师，同一个孩子。
“我刚才看见他在台上，又流眼泪了。”我叹了口气，有点儿自言自语地说。儿子还是听到了。
“我怎么没有？大概因为我是男生吧。”
“不是因为你是男生，如果爸爸在，他也会有感动的，不过，他倒不一定流眼泪。”
“那我怎么没有什么感动呢？”
“因为你还小呢，没有做过父母，不知养儿之辛苦，不了解父母亲为了孩子愿意付出一切的心。你还没有经历过生活的磨难。所以，你感觉不到很正常。”
“哦，有道理（That makes sense.)。。。”孩子若有所思，点点头。
亲爱的宝贝，我真的不希望你现在就理解这些，你的一个“有道理”就是善良的种子，在你的花季，如此足以。我无法想象那个敲不齐鼓点的自闭症孩子的父母需要多么强大多么坚韧才能拉扯着他继续，给他阳光，养分，和音乐。“你恩赐什么样的旅程给我，要用尽一生来感知。。。”我们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人生旅程，被考验不同的功课。亲爱的宝贝，我告诉你好多遍了，我每一天都在感恩你的存在。我陪伴你的日子，你只要快乐。将来你自己行走的日子，无论旅程如何艰难，你都要走到底，因为那都是恩赐。
记得小时候，院里我们这个年龄的孩子特别多，这些孩子们的父母都是同事，孩子们常一起疯玩。有个比我大一两岁的男孩儿叫大江。大江的父母一个英俊一个秀气，个子都高高的，他的姐姐很美丽，妹妹也是充满灵气。大江是个浓眉大眼的男孩子，长大了也应是个帅小伙。只是他不幸在小时候得了脑炎，留下的后遗症。好多人叫他傻大江。
我们都去上学的时间，大江就在外面闲逛。等我们回来了，他就想跟我们玩，有些男孩子就淘气捉弄他。他的姐姐那时已经在外求学了，他的妹妹无论在玩什么，总是留一根神经关注着大江，如果有孩子做过份的事情，妹妹就会冲上去把那些孩子赶走，把大江领回家。后来，我离家上高中，不常回家。那年放假，我发现好久没见大江在街上晃。妈妈说他家人把他送到农村老家去了，他已经不再是孩子，个子大力气大，他妈妈怕他做出什么事来，一般人都制不住他。我哦了一下，也就过去了，再没多想过，我那时根本不明白“做出什么事来”是什么意思。
今天又想起大江。送到农村老家以后的他会怎样呢？城里人管不住他，在农村怎么管的？。。。有些问题就是不想才好。
我们刚搬到这个小区的时候，认识了邻居家的一个男孩子，那时他也有十八九岁了，可是他明显与别的孩子不同，后来他妈妈说他是有自闭症的，从小都在接受特殊治疗，现在看起来倒并不十分严重。他喜欢跟我当时才五六岁大的儿子一起打游戏，看着他们一大一小玩在一起，很欢乐。后来儿子不跟他玩了，我问为什么。儿子说自己的游戏水平提高，已经跟他打不到一块儿去了。再过几年，我在附近的超市看见他在里面工作，推购物车，搬搬东西什么的，每次看见我都高兴地过来打招呼，还执意地帮我把买的东西放进车里。
这个超市能够给这样的残疾孩子工作机会，很难得。如果没有这样的机会，这个孩子在干什么呢？虽然它们的东西比别家贵不少，我还是常常喜欢去这家超市买东西。
我仍在想，就是这个鼓点敲不好的自闭症大男孩，怎么就老戳我的泪点呢？两年前的初见，今天的再见。是那个老师吗？他一直是不慌不忙，既没有太多干预男孩的表演，又给他时间从短暂的游离状态回到演出中，老师一直微笑着，打着拍子。这样的好老师，我替那孩子感到庆幸。是他的家人吗？两年前，妹妹领着他站在台上，讲了几句话，爸爸妈妈在下面站着。那个画面牵动了我的心，这样好的一家人，也是因着这个有残障的孩子他们才得以如此的齐心协力。是因为心疼他的母亲吗？我也想象着这位母亲自这个孩子出生以来所面临的和经历的一切。抑或，是自己心中感到的惭愧？上帝给了我健康的孩子，那是多么美好的恩赐。我却还是时常的抱怨，时常的不知满足。
其实，我们不必悲天悯人，只当感恩。那个家庭因这个孩子而坚强，那个妹妹因她的哥哥而成熟，那个老师因这个学生而骄傲。我们又有什么资格来评判一个一个的生命旅程，它们的幸与不幸呢？大概，我们只能坚持地走下去，在终点时才能提缰回首，遥看那一路的披荆斩棘是何等的恩赐吧。
这个敲鼓的男孩子，有个好家庭，有个好老师，有个宽容的好环境。但愿他将来也能找个力所能及的事情，生活也能自理。而大江呢？不知大江现在境况如何，如果他还在的话。
by 清风-细雨 2015年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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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下大雪，送个雪花般的音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