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在一家福利企业工作过,所谓的福利工厂特指残疾人工作的单位。记得那是一家私人的生物制药工厂。厂里大约八成的员工是聋哑和弱智的残疾人。我来到福利工厂后,突然有种想法,利用工作间隙,特别想通过观察和了解这些特殊群体的真实生活。
厂里是由粉系和水系两大部分组成。粉系是负责生产粉末状药品,水系则是制造液体状的药物。他们的年龄参差不齐,最小的刚刚成年,最大的已有50、60多岁。而且了解到厂里只有一小部分聋哑、智障的员工属于正式员工,有养老保险的员工。其他的员工多是打零工的当地农民、下岗或已退休的工人。他们的文化基本不高,多以初中文化居多,甚至还有大字不识的文盲。他们的主要工作其实是做一些简单的体力劳动,工资自然很少。
我工作的部门是化验部,无论粉系还是水系都得经过我们部门检验合格后才能批量装订。慢慢地我和聋哑、智障的员工开始打交道。其中有一个年轻的聋哑女员工引起我的注意。从其他同事闲聊中得知,那个聋哑女工年纪大约20出头,听说刚刚结了婚,在这里工作了半年有余,更有甚者说,她过去是来自山区,是被人贩骗到本地的。最终嫁给了一个40多岁的光棍。
有一天她拿着药品去化验部检验,发现我的办公桌上有几份报纸,她好奇地翻一翻报纸里写着什么。我并不介意她看我的报纸,发现她对图片版块、时尚、娱乐版块感兴趣,她虽然是聋哑人,多多少少地识一些字。
由于我不懂聋哑人的手势语言,想和聋哑同事交流有一定的困难。有时我也到她工作的车间取样品,在狭小的水系车间里,除了几个50、60多岁的大妈外,还有一个年轻的女工便是她。似乎她很内向,虽然厂里有不少的聋哑人,但基本见不上她和其他人聊天,只要有时间她便坐在车间的角落里低头翻看着过期报纸和杂志。而且她看书的样子还很挺仔细。时间一长,每当我和她在车间相遇时,她的脸上虽无没有笑脸,只是用目光向我微微点了点头。那天我路过车间时发现,她和几个工友正在包装产品,我站在她身后,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头,冲着她笑了笑,把最新的一份报纸在她眼前晃了晃。
她看明白了我的用意,激动地接过报纸翻了翻,于是把报纸藏在她的抽屉里锁好,然后在我面前比划了几下,大概是感谢我吧。
工作一段时间了,我和大多数工友都不知道她的真实姓名,大家只好叫她“小哑巴”。为了好记,背地里我给她起了一个名字——小亚。小亚的个子不高,皮肤略黑,不过只要打扮打扮并不像一个农村女子。有段时间大伙发现小亚变得爱打扮,时不时变一个发型,穿一件比较时髦的衣服,迅速引起工友们热议,开玩笑逗她。
厂里每年不定期要家访几名残疾员工。我有幸成了这次家访活动的一员。今年家访的对象恰恰是小亚。小亚家离工厂不远,住在当地村民的出租房里。先前有人向我透露,由于她是聋哑人,所以她和老公基本上没有交流的语言,生活上只能说是勉勉强强。小亚私下里坦言,自己虽然嫁给了不喜欢的男人,不过总比在穷乡僻壤的山沟沟里要好得多。至少在这里还有份适合她的工作,每月还能挣到1000多块的工资,以前是根本都不敢想的。
小亚和老公的关系最近突然变得紧张起来。原因是小亚的老公急着要孩子,小亚却不愿意,说自己年纪太小,想多挣点儿钱、改善一下家庭环境云云。为此两人还常常吵嘴。
由于厂里生产的药物季节性强,只有春夏是一年里最繁忙的时期,剩余的时间便分期、分批让员工轮休,为的是减少厂里的开销。假如销售业绩不理想,员工的休假时间就变得更长,甚至等到第二年开春时才有活干。他们没有了收入,他们只得另谋生路,在“休假”期间到周边的小工厂、饭店再打一份工,才能勉强维持住他们的生活。
在一次例行会议上,厂里决定先让一部分员工先休息,至于休息多长时间,厂里另有通知。我、张师傅、秀师傅和小亚是第一批休假的员工。我清楚自己目前的处境,我在这家福利工厂只是暂时性的,不可能一辈子待在这里。
某天我外出求职路过一家宾馆门口时,我偶然发现一家酒店门口站着一批人,年轻的、中年的都有,穿着统一的深蓝色工作服,正在接受店长训话。我无意间看到小亚赫然在队伍里。只见她站在队伍里全神贯注地看着前方。培训结束之后,小亚和同事们排队领取清洁工具。
我走到她面前,小亚一看是我,先是一愣,放下手上的东西,略有激动地在我面前比比划划,大意是问我这段期间在哪里打零工。我也象征性地比划了比划,说我在外面又找到了新工作。小亚似乎明白我的意思,她高兴地点点头。由于我仍然不懂哑语,我们的交谈戛然而止。我刚走了不远,忽然听到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原来是小亚,我狐疑地看着小亚想干什么。她急忙从工作服里掏出一本杂志双手递给了我。原来是前段时间小亚向我借了一本《青年文摘》,我都差不多忘了。小亚冲我点了点头便回宾馆工作去了。
我在人才市场里找到一份新工作。恰好厂里打来电话让我回去一趟,我便顺利办理了离职手续。走之前在厂门口遇见传达室的韩师傅,从韩师傅口中得知,水系生产线的小亚休假结束之后一直没有回来上班。厂里老联系不上小亚,听说她再不回来上班的话,极有可能被开除。
我意外得知这个消息,觉得小亚做事有些欠妥,我得尽快通知小亚。我急匆匆地跑到那家宾馆找小亚,打听后才知道,小亚一周前就不干了。于是我拨通了和小亚关系不错的郭师傅,电话里郭师傅向我透露,可能小亚的老公仍然要求她生孩子,小亚坚决不从,小亚的老公失手打了她。第二天早上小亚的老公发现她突然不见了,原来半夜里小亚离家出走了。
我为小亚的遭遇表示同情和惋惜。我和她接触时间不长,但从小亚对求知欲的渴望,我是非常愿意帮助她的。尽可能地给小亚提供知识方面的帮助。她和厂里其他年轻女工不同,小亚不是安于现状的人,至少她迫切地想改变目前的生存状况。即便她是聋哑人,但她是一个有梦想、有理想的女子,坚信自己通过辛勤和汗水,和健全人一样能够创造出属于她的小幸福。我在这家福利工厂短短的几个月里,小亚是我唯一佩服的同事。我相信小亚的未来生活一定会变得越来越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