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飘尘
（九）
他送她，又一次走上了普林斯顿的站台。站台下面的角落，还留着一些雪堆，那是纽约地区第一场雪后的残余。雪的颜色还是那么洁白，显然在溶化的过程中没有被人为惊扰过。风中只有空气，以及那残雪溶化的清爽。
“真的不留下来，吃完饭再走？”
“不啦，我老板是个急性子。我先把文件带给他。”
“也好。”Tom微微一笑。
火车来了。
“谢谢你。”她莞尔一笑，背对着车门。
Tom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抿着嘴，保持着一种微笑的表情，看着她，看着她走进车厢，看着她找到靠窗的座位坐下，看着她透过车窗跟自己挥手告别。Tom心里又被触动了一下，她挥手告别的情景让他立刻就回忆起大学时代。大学时代，每次寒假暑假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在车站和她道别。她也是每次都端坐在靠窗的座位上，每次都是她的父亲托人买的票。她端坐在那里，周围挤满了人。她向他挥手。
火车还没有启动，Iris的电话就到了。
“我给你的照片看到了吗？”
“唔，刚刚看到。”其实没有，他一直和Daisyz在一起，连查看短信的时间都没有。
“那，也不回复我。我还在发型屋等你呢，告诉我，应该是留长发，还是短发呢？”
“短发，短发适合你。”Tom的脑海里，全是Daisy的长发。
“那，晚上我去你那里吧，路上买一些外卖带过去。”
但是Tom突然不想见她。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就是不想见她。他的迟疑，让Iris吃醋起来，在电话里就大声说：怎么，又找到新鲜的女孩了？都一个星期不见我了。
Tom立刻就挂了她的电话。
几年来，Iris是跟随他最久的女人。不是她比别的女孩漂亮，性感。而是她比其他的女孩宽容。虽然说，她也会这样耍小脾气，但是她很清楚，什么时候是应该耍耍小性子，什么时候应该放他自由。
Tom挂了Iris的电话，就给办公室一个电话，告诉律师楼的文员Tina，自己今天不去律师楼，去普林斯顿大学，找李大同去。Tina电话中就对Tom说，如果这样的话，顺便催一下李先生，UUMov公司的审计报告一定要在这个月拿到，否则纽约证交所那边会有麻烦。
“不是上个月就应该提交吗？”Tom嘟哝了一句，没有听完Tina的解释，挂了电话。他知道，这怪不得Tina。他们律师楼是中国在纽约的上市公司UUMov的顾问律师。因为UUMov的总部在中国，所以，美国方面，几乎就是他们律师楼全权代表。
最近两个月，美国的对冲基金在阻击中国概念股。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公司，被发现隐瞒、伪造业绩。甚至，牵涉到帮助这些中概股公司伪造审计报告的审计师事务所。UUMov虽然从事的是最有前途的网络在线影视的行业，股价也跟着中概股的行情一落千丈。作为顾问律师，Tom并不关心这些。如果对每家客户都倾注感情，那就不应该做律师，而是做保姆。他唯一关心的，就是自己的律师楼，在代表UUMov处理事务的时候，所有的手续都是合法的。至于UUMov提供的源于中国的文件有没有伪造、是不是真实的，他才不关心呢。
他可以理解董事长李大同这次来美国的目的，一定是想因为股价大跌而心急。但是，他有点儿恼火的是，李大同每次都喜欢住在普林斯顿大学。李大同总是忘不了炫耀自己北大物理系出身的背景，每次在普林斯顿大学里跟Tom会面，都会说起爱因斯坦，似乎很惋惜自己搞公司，变成了一个商人。
Tom就想：看看你这身打扮，如果只是一个物理学教授，还不憋死你。当然，这些话，他只是说给自己听。
不过，出乎他的意外，李大同和他见面以后，竟然满面春风。从进入酒店的会议室，就开始伸出手来：“Tom，半年没有见面了。你还是那么帅啊。华尔街的律师，就是不一样。”
说完，他回头对自己的秘书说：“看，我们是同龄人。Tom的体形保持的比我好太多。”
Tom不用看，就知道他又换了一个新秘书。不过，这次这个女孩就比上次的腼腆，不知道如何回答李大同的话。
“李董事长是富态。”Tom微笑解围，“是典型大富大贵的身材啊。”
李大同笑着，对秘书说：“小王，我这是大富大贵的身材吗？”
小王只是笑，并不搭腔。李大同就回身，对Tom说：“人家都说华尔街律师能够把死人说活了。果不其然啊。Tom，说说我们公司的股票吧，最好也把它说活了。”
“难。”Tom看着小王把一摞文件夹放在桌上，等她退出房间，才继续说：“这不是UUMov的问题。这是整个中概股被做空。索罗斯的量子基金早在去年就做好了准备。华尔街有句行话：上市公司就是羔羊，等着就是被宰。至于到底是被大股东宰，还是被机构宰，完全取决于管理层的智慧。这次中概股被宰，一部分原因，与中概股的管理层不熟悉华尔街的运作也有关系。”
“怎么是索罗斯呢？我看报纸上报道的，不是另外一家？”
“那只是新闻。那家基金在中国没有业务，所以，当带头大哥。但是，他们的资金才有多少。搅不起这么大的风浪。”
每次看到自己的客户被媒体新闻搞得七荤八素的，Tom就会产生职业自豪感。不在华尔街律师行里干满十年，别想看清楚证券市场的潜规则。
“好吧，不管是哪家。但是，我的公司要做不一样的。”李大同的天体物理学的背景开始发挥作用，在这一点上，Tom还是蛮佩服他。他总是可以立刻就放过细节，抓住主要的方向。在Tom看来，这是一个最优秀的CEO才会有的素养。
“我这次来，是想跟你商量，让UUMov下市。”
“下市？你是说，私有化？”这次Tom真是被佩服到了。他几乎第一直觉，就觉得这对于UUMov是最好的选择。所谓最好，其实也就是最有利的。当然，他还需要时间消化。
“就是说，我买下我公司的所有股份。”
“纽约的股票涨涨跌跌其实是正常的现象。对冲基金做空，和做多一样，也是非常正常的。如果因为股票被做空，就私有化，这种理由不是很好。”
Tom嘴上这样说，心里却已经反应过来。如果UUMov下市，也许对于李大同是最好的选择。但是对于他的律师事务所，却是很大的损失。失去这个客户，他每年的几十万的顾问费就泡汤了。
李大同心里也是明镜一样，他想，跟我装什么装，不就是每年的律师顾问费吗。当初指望你是中国人，想不到你宰的比老美都狠。
但是，心里那样想，面子上，大家还都得过得去。
“Tom，下市是自己申请就可以批的吧？”
“喔，那当然。如果你们已经决定了，我当然会来安排这个程序。只是，现在是中概股被卖空的时候，比较敏感。UUMov这个时间下市，市场一定会有负面反应，对于其他中概股，影响会比较大。”
“哈哈哈，想不到你一个华尔街律师还考虑整个市场。我一个社会主义中国的企业家，都管不了那么多。我没有支撑中概股的责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