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977年12月初,中国东北已是冰天雪地.。
这是我下乡知青生涯的第N个冬天。
记忆中,清晨,外面又飘起了雪。
我们从知青点土炕上爬起,胡乱洗把脸,束紧破大衣,怀揣窝窝头,戴上狗皮帽,整装上路去赶考! 这是中国文革十年后首次恢复高考,史称一九七七年高考。
我的知青点地处偏僻山沟,不通汽车,山路塉曲,需要步行十余华里,到另一村落等侯由县城开往公社的班车,还有几十华里。
出村时,雪花愈大,过村头一片杨树林,恰遇一群黑白相间的花喜鹊在干枯的枝头上喳喳闹叫,心中窃喜,自念好兆!
赶到长途班车停靠站,与一众人等翘首远望,终于在公路尽头驶来一客车,故满心欢喜,不料想车到跟前,略一减速,随既加速绝尘而去:塞了满满一车赶考人,再难挤进一个。
丢石,怒骂,无济于事,只有迈动双腿赶考去。
几十里乡路,北风烟儿雪越刮越大,顶得人透不过气来! 走两步,一转身,缓缓气儿,再退着走。
厚厚的棉裤早被寒风吹透,双腿僵直,如同木桩一般。同行者有生得身材瘦小,力气单薄者,实在顶不住了,叫着要回去,不考了!
我怕他动摇军心,动粗叫骂了一顿,还挥拳要揍他。
其实,自己也想回去,但是,当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拼命前行,挺到公社,还有生机!
结果,倒让我给骂通顺了,人们说道,反正这罪也遭了,就是为那五毛钱的报名费,不考,也要把卷子拿回来,反正不能白交钱(当时,在辽西,内蒙古农村,五分钱人民幣可买大号鸡蛋一只,而知青一天的劳作值一毛二分钱))
如此,仅仅靠着这一点点可怜的信念,在饥寒交迫下,硬是挺到了公社。
现在想来,颇有点儿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之慨!
这可能是一个知青人一生的最大壮举!
因为,当时的中国辽西太过贫苦,辽西人太不容易了!
但是,谁能知道他们到底有多艰韧!
当一行人赶到公社,早已天黑,冻饿交加,疲憊不堪,公社大院里到处住满了赶考人,所幸,在公社武装部大炕找一角落,吞几口窝头,盖着破大衣,和衣倒头睡下。
这一夜,热炕烙着,满身的虱子咬着,仍挡不住极度疲倦,沉沉入梦!梦境如此美妙,超乎寻常,满身融入一种温温的牛奶中,这流质的物体却可以任你踩在上面轻轻地奔跑。。。
次日清晨,天朗气清,银色世界,严寒刺骨,与众考生齐聚公社中学,各考场早已备好。
一人一桌,炉火很旺,黑板上大书“一颗红心,两手准备!”,示人:考上,要为革命上大学,考不上,还要安心扎根农村干一辈子革命!手持准考证:一片掌大纸片儿,贴着本尊一寸黑白照片,理毛刷寸板小平头,表情一脸严肃,形同一在押囚徒。
循着桌角的考号找到自己的座位,摸出金龙牌黑管钢笔,手搓嘴哈,终于解冻了钢笔水儿。然后,再将从母亲大人那里借来的上海牌旧手表摆放桌前,一切准备停当,突发奇想,于是,高声发问,老师!还用抄题吗?此问相当可笑,监考者一脸不屑,嘲讽应道,真是没考过大学,大学试卷早已印好封存,那有抄题的?
自己倒没有不好意思,连声说道:那是,那是!心中却暗想:管他娘什么印的不印的,让考就中!
时间一到,开考铃声响起,考场顿时鸦雀无声,主考官手执一卷,亲自拆封,将一张张八开纸的考卷逐桌发下。
我粗糙的手指轻抚着光滑的大学考卷,嗅着油墨的清香,历经整整十年的动乱年代,带着知青生涯的满身泥土,居然有幸回到大学考场!真是万千感慨!!
但面对考题很快就忘记了一切,只有专注,凝神,耳旁一片沙沙的答卷声。
事隔已近三十年,当年的考题也还记得大半,如数学有一应用题考三角函数,计15分,讲有一艘敌艦入侵,我艦迎敌歼之,题中给出敌艦速度与我艦方向之夹角,问需时多久?考的是正弦定理。
语文的作文题目:一是《在沸腾的日子里》,一是《谈青年时代》。还有让人发笑的,有汉语拼音若干,让你据此写出汉字,答案是——向雷锋同志学习。
时光飞逝,由于有了高考1977,我终于有幸从中国辽西近内蒙古的徧远农村知青点进省城,上大学,再成为一个有专业技能的人,回馈人们。更走出国门,给异邦的民众以帮助。
我当然知足!
在中国,每临暑期,我都能见到到大学考场外面那密集的人潮,那些翘首期望的人们,在给应考者站脚助威!学子赶考如同躬逢盛大节日,各种准备一应俱全,有家长亲驾高级轿车送子赶考,举家奉陪者不在少数,这不禁令人忆起我的高考1977。
同是一样赶考人,境遇如此不同,令我感叹!!
那真是一个特殊的年代,特殊的历史!
当年,在中国辽西农村那条风雪交加的投考路上,对一个人的一生命运而言,起决定做用的也许就是一步的进退,而每前进一步该有多难!
(本文作于2005年。时在美国加洲,1977年高考已去30年余年,记忆已淡,聊以为念。记忆中的一同报考者L同学已病逝,他也是我的患难弟兄,也以此文献给所有相同经历者,献给所有关心过我的人。是为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