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七十年代初上小学起,班主任就常常给我们讲张学良、杨虎城和西安事变的事儿,听了肯定有几十遍,却从来没想过张学良陪蒋介石到南京后,留在西安那些他的部下们如何思想、生活。
九十年代初开始,我一直在一家美国公司驻北京办事处工作,也就是当时令人羡慕的外企白领,每天跟美国、香港、进出口公司、代理商老板们打交道。到如今有很多人和事都忘了,但是对来自西安的一位女士却印象非常深刻。
记得那位女士姓王,当时近四十岁,穿戴得体、讲究,谈吐不凡,很有涵养。大概是她第三次来北京的时候,我们谈完了业务,不知怎么就聊到了政党。
“我是国民党员。”她平静地说。
却是惊了我一下!
国民党员难道不都是元老级老年人吗?她这么年纪轻轻,在那九十年代一片下海经商的现代生活中,怎么就是国民党员?
之前,除了书本里的故事,还有我家邻居、我爸的同事:一位毕业于黄埔军校、后成为共产党员的老邻居,我从没有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过一个国民党党员。也是在那个时刻,我恍然大悟地想起来中国除了共产党,还有“多党合作制”之下的其它党派,而国民党(中国国民党革命委员会 - 民革)就是其中之一。
我毫不掩饰地睁大双眼、张着嘴,问王女士怎么回事、怎么入的、为什么?
她的故事深深震撼了我。
王女士说,西安有一些老人,曾是张学良将军的老部下,他们都是国民党员。虽然垂垂老矣,却定期在固定的场所聚会。他们笃信三民主义,总是回忆过去的戎马生涯,更深切怀念他们的少帅张学良。 每次开会时,他们都重申其党的纲领,虔诚且坚定不移地深信:少帅没有忘记他们,少帅会回来继续带领他们……
王女士的父亲就是其中的一位老国民党员,只要有机会就带上女儿去聚会,久而久之,她也成为了其中的一员。
我很被这件“新生事物”而触动,事后常常想象着那些国民党元老仰天长啸、含泪期盼他们的少帅之情景。少帅一别西安已经六十年了啊。那该是多长的等待!
我那时候因为是在美国公司已工作了好几年,平日打交道的人们在圈子里的比较多;办公室里同事们之间气氛轻松、言论自由,就生生忘了说话得谨慎这件事儿。直到有一天因事回到了曾就读的母校:北京的一个大学。
而回母校这事儿缘于我的一个同窗兼好友。我这位同学的亲戚被我们的母校录取为研究生,再过两个月就入学,她想请学校有关领导吃个饭,就把我这个好朋友也叫上了。同桌的有系办党支部书记、研究生处处长,还有只高我们一届留校的研究生处之张先生。席间,我为了活跃气氛,突然想起了王女士之国民党员的事儿,就不动脑子傻乎乎地当件新闻似地原本道来。
谁知我正为人家国民党老将感慨呢,就见这位张先生望住我:“洋买办!你是叛徒、洋买办!”
我顿时就惊傻了,目瞪口呆地反应不过来。
我,是洋买办、叛徒?
旁边我的同学和教务主任就笑说:“傻猫喝多了吧?”
我那天根本没怎么喝酒啊。
一看这形势才恍惚觉得大家是不让提“国民党”啊?即使是在只有五、六个人的非工作晚餐上?特别是席间还有一位党支部书记?
唉,总之,那次晚餐我才认识到出了外企入云的国贸大厦,言论并不那么自由;被人羡慕的外企员工,同时也是个“洋买办”。
我就是非常羡慕人家好些人,说出的话总是先过脑子、思考过的。像我这样傻乎乎的,哎,无可救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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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读了《巨流河》,脑子里重新想起了这件事。
另外:想必西安的国民党党员该是属于这个组织的:http://www.sxmg.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