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故事 (七)血浓于水

Lily of the Valley - 遗世独立, 孤芳自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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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摘自网络)

(七) 血浓于水(原创作品,请勿转载)


第一次见到四叔,是在爸爸的葬礼上。爸爸要出棺的那天,四叔专程从武汉赶来见爸爸最后一面。一张和爸爸几乎是一张模子里刻出来的脸,只是年轻了一、二十岁,对着爸爸嚎啕大哭。这就是爸爸同母异父的兄弟,多年未见的手足,却和我们一样对爸爸的离世有着撕心裂肺的哀痛。心里有着莫名的感动和安慰。虽是第一次见,却有着似曾相识多年的亲切。我想这就是血浓于水。不管隔着多么久远的时光,不管隔着怎样的千山万水,兄弟永远都是兄弟,亲人永远都是亲人,因为我们都留着同样的血。

亲奶奶走的那年,我在外地念书。爸爸是长子,带着二叔三叔姐姐堂弟堂妹等一行人,回老家给亲奶奶送行。那是爸爸四十多年第一次回老家,也是第一次见到了同母异父的兄弟 - 四叔和五叔。爸爸是由衷地高兴和喜悦的。我回家的时候,就常常听到爸爸提起他们。听说老家在长江边上,一到汛期,长江泄洪,地上的淤泥有膝盖深。姐姐说,一脚踩下去,差点拔不出来。三叔从三、四岁离开老家,四十多年,那也是头一次回老家。回来后还常常摇着头跟我们感慨:“幸亏当年爷爷一根甘蔗把他哄出了村。那地方真穷真苦。” 而四叔从那穷苦的地方能够走出来,在武汉某个区委做到主任、副主任的, 我还是很佩服他。

二叔和爸爸长得也很像,估计都是像我那素未谋面的亲奶奶。只有三叔是长得比较像爷爷的。不过个性上,三叔和爸爸比较像,都是老实巴交,脾气有些倔,但很宠孩子很顾家的男人。可是一直以来,爸爸三兄弟里,我最欣赏的是二叔。很多时候我们不能选择我们出生的环境,但是我们可以选择在现有的环境中成长发挥到自己的极致。在我看来,二叔就是这样一个人,虽然他当年做的有些事,我到现在也还是不太了解。

在爷爷革命家庭的子女要当兵打仗,去工厂基层当工人的指导思想下, 爸爸和二叔都只读完了初中。爸爸去当了兵,而二叔去了棉纺厂(我们又称纱厂)。印象中,二叔是那种既能说会道,又踏实肯干的人。真的是从基层一步步做起,年纪青青地,就一直做到棉纺厂的厂长。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的棉纺厂是麻城做得风声火起的大企业,养活了好几千人。杨基塘周边大片都是纱厂新建的职工宿舍。二叔的家就在其中一个二楼两房一厅的单元里。那时,我们一家四口还挤在妈妈医院一间十四平方米的单人宿舍。我多少都能体会妈妈不顾我家只有两个女儿赔钱货的讥讽和压力,坚决要自己造私房的决心了。(在我家爸爸是名义上的领导,妈妈才是家里的主心骨。)不管是不是从内心里认可爸妈建房的决定,二叔和三叔在爸妈最困难的时候,都给予了我们家很多无私的帮助,尤其是二叔。而这些帮助,爸爸妈妈到老到走,都一直念念不忘,经常在我们提起,嘱咐我们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可是不知为什么,二叔在他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迷上了练气功, 甚至动了要出家做和尚的念头。练气功强身健体对我而言并不陌生。那时《射雕英雄传》、《神雕侠侣》等武打片在热播,金庸梁羽生的武打小说盛行。一直以为武侠小说里修练内功,打通经脉,不过是成年人的童话。不曾想二叔竟然通过练习气功禅定打开了天眼。我还记得,那天晚上我和爸爸去二叔家闲坐。二叔说, 天眼在额头双眉之间偏上的地方。天眼与生俱来,这大概就是婴儿在腹中虽然肉眼未长好或未睁开, 还能看见感知世界的原因吧。可是当婴儿出生以后,就如同头顶那块软软的头盖骨慢慢封闭一样,天眼也慢慢消失。有少数人后来通过修炼气功禅定,却能将天眼激活打开。二叔说,天眼睁开的时候,就如同在眼前展开黑白电视屏幕一样, 有点类似X光。 正常人的骨骼器官是通透的。可是如果哪个器官有问题或病灶,也就是“邪气”入侵的时候,那部位就会显现阴影。天眼开的人有预测未来的能力,因为当他看到阴影的时候,你的肉体和精神可能都还感觉不到病变。


二叔说,气功治病, 要么就是由气功师外力发功替你去除病气, 要么就是你自己修炼将大自然中的正气吸入体内,将邪气驱散导出体外。只是练功因人而异, 练功的方法也是千奇百怪。能练成的人,除了要有慧根,还要修身养德,五蕴皆空才行。受了二叔的影响,我上大学的时候,有一个学期也去选修了气功。还记得杭城寒冷的深秋和初冬,一大清早的,微闭了双眼,站在参天古树下采气。气没练出来,十个手指冻得跟胡萝卜似的,一点没有像二叔形容的浑身发热的感觉。好容易盼到学期结束,就落荒而逃了。气功终究是没练成,更别提开天眼了。我想,能练出天眼开,这不仅要有慧根,还得有坚持不懈的努力吧。我是甘拜下风,对二叔的造诣和定力真是佩服得紧。

练气功和出家做和尚是不是有必然的联系, 我不知道。不过我记得二叔要出家是遭到全家族人反对的。那时大堂弟还小,二叔又一直是他家里的主心骨。我记得二婶来我家哭诉,爸妈当然担当起长兄如父,长嫂如母的责任,对二叔反复劝诫。二叔终是没有出家,或许他那时也悟出了“大隐隐于世,小隐隐于林”的道理了吧。可是对于二叔的放下,留在红尘中完成为夫为父的责任,我也是由衷的欣赏和敬佩的。

上帝是公平的。当他给予你一样东西的时候,他也会收取另一样东西。当他对你关起一扇门的时候,他也会为你打开一扇窗。听说有慧根或上根的人,神经脉络要比常人宽,他们会相对容易练到天眼开,但是过宽的经脉也会让他们受到更多邪气的侵袭, 所以他们的病痛反而会比平常人多。也许是这个原因,二叔还不到五十的时候,患了肺癌,又很快转移到脑部,才五十出头,就撒手人寰了。二叔的走,对大堂弟的打击很大, 几乎是一夜成人。大堂弟比我小了七,八岁, 在他成长的过程中,我已离家去上学去了。所以关于他的事, 很多是从姐姐那儿听来的。听说他有一阵子很反叛,几乎就是街头的阿飞。二叔走后,他随着二婶一起南下打工, 从此改邪归正。爸爸走的那年,他带着新娘子回来结婚。而爸爸走的那天刚好是他新婚大喜的日子,而我和姐姐却都没有能够去喝成他的喜酒。我们当地的葬礼风俗是必须由儿子披麻戴孝,没有儿子,就要由本家堂兄弟来替代。我姐和我还是改了些乡风习俗的。堂弟和我们姐妹俩都披麻戴孝,彻夜守灵。看着堂弟新婚一天,就来我家通宵守夜,第二天久跪在地上,逢人叩头行回礼,我真的很感动。我想二叔九泉之下看到堂弟的成长一定也很欣慰。

最后一次见到二叔,是我飘洋过海五年多第一次带着一岁多的女儿回国探亲。在路上,姐姐就告诉我,二叔刚刚被查出癌症晚期的消息。我们一下火车,第一站去的就是二叔家。一进家门,就开始放鞭炮,二叔,三叔, 姑姑, 堂弟堂妹们, 济济一堂, 全都迎了上来。亲人们扑面而来的热情,却把女儿吓哭了。我看见二叔,有些清瘦,精神还好,看不出是有癌症的样子。大家欢声笑语,尽量掩饰内心的失落和悲哀。大家都觉得,或许这就是二叔最后的一个年了。二叔真的是没有活过第二年。姐姐在医院里和二婶堂弟一起照顾过他。姐姐说,化疗很辛苦,几乎就是输入毒药。用黑色的袋子装着,化疗的药物毒性很强,既杀死癌细胞,也杀死好细胞。输药后人变得很虚弱,特别是癌细胞转移到脑部以后, 人变得像傻子似的,很可怜。那时的我一直忙于工作,小孩,和生活的细细碎碎, 听到二叔走的消息,有些伤感,却没有流泪。而如今在这感恩的深秋里,我一次又一次回想起那天和二叔最后一面的情形,不禁泪流满面。。。

“凄清的夜风里


有颤抖的心情

故乡孤独的你

是否烦恼过天气

在那里 可以寻到这份情

只有你 帮我突破困难问题


虽然你 暂时不得已分离

别忘记 手足情深的亲兄弟”

- 黄品源 作词作曲主唱 《兄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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