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第一次有记忆的“年”

 
 
那个第一次有记忆的“年“,是跟随父母走“五七“道路,下乡去那个偏远而又贫穷的小山村时,过的第一个年,那时我已经记事了。
 
“五七”战士的一排草房是在村外的,新盖的房子,前面是条河,后面是坟地。房子的屋顶不知是什么的,屋外大雨,屋内小雨,自然也没有猪圈。队长安排了几个男劳力帮我们家垒猪圈,用料全是石头,一下午就垒好了,于是娘做了米饭感谢招待。吃完饭,几个人回村里说:今天过年了,在老王家吃上了大米饭。我们是夏天去的,离过年还早,但已经经常听人提到“年”了。
 
秋天的时候,姐姐和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女孩上山去捡榛子,捡蘑菇,最重要的是捡柴禾,要把这一冬天用的柴禾都准备好。姐姐学别人家的样子,把最好的干柴,通常是那种有骨节的干柴棒单独留出来放一堆,娘问为什么,她说别人家都是这样,要把最好的柴禾留出来,过年时好煮饺子。
 
进了腊月,大雪封门,地里的庄稼本来也没有多少,此时早已收干净了,各家都开始准备过年。先是去队长那儿挂号排队,各家轮流去村里唯一的一台石碾那儿去碾米和面。 小驴儿戴着眼罩,一圈一圈的转着,女人也跟着小驴儿转。女人从围兜里不断掏出豆啊,米啊,塞进碾子中间的窟窿里,然后再用小扫把把碾出来的细面扫进笸箩里面,好久也不见笸箩里的面多了多少。笨重的石碾,吱吱呀呀的,听的人昏昏欲睡。
 
猪肉炖粉条子是过年的大菜,粉条是要自家做的,那时好像无处可买。接下来就是各家做粉条。我们家不会,所以就请了人来。只记得大锅里蒸汽氤氲,请来的女人满脸皱纹却扎着两条大辫子,和娘在锅边忙碌,好像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晚间吃饭时,爸爸问娘:你可学会了?娘笑,说:我的注意力都在她的头发上,有一只虱子在她的头发上爬上爬下,我一直在想,它会不会失足掉进锅里。
 
最后就是杀猪了。在农村,杀猪是一门手艺,就像木匠,铁匠,锔碗,磨剪子的一样。年关将近,每家都请了那个会杀猪的人去,好酒好肉的招待,完事了,还要送一大块猪肉以示感谢。第一年,我们家的猪不知是养的时间短,还是娘不会养,长得尖嘴猴腮的,从猪圈墙头噌一下就窜出去了,跟着我到处跑,不像猪,像狗,杀不出多少肉。跟别人家一样,我们家杀猪的那天,也请了村长和村里其他的有交情的人来家大吃一顿,剩下的肉切成大块,用粗盐粒腌了,码在陶罐子里,埋在地下,这是整整一年全家人的油和肉。当天煮肉的汤,叫老汤,盛在一个大盆子里,正月里用来炖酸菜,放上自家做的粉条,再切几段血肠进去,叫杀猪菜。美味的记忆,让我至今还在想着什么时候去农村再吃一顿。过年还要杀鸡,全家六口,五个女人,爸爸只好提刀上阵,攥着鸡脖子,砍了一刀,心慌手抖,鸡飞血溅。鸡没杀死,爸爸脸色蜡黄,回屋上炕躺下了,,,
 
快过年的时候,还发生了一件事情,让因为要过年而企盼和雀跃的我好生难过。刚来村里的头几天,我们的房子还没有收拾好,所以就在村里的一户叫王升的老人家里住过些日子,老两口只有一个独子,娶了个媳妇,长得瘦瘦小小的,每天笑眯眯的赶着王升奶奶叫娘,开始我们还以为是他家的女儿呢。快过年的时候,她被送回了娘家,因为她生不出孩子,别人另外给他家的儿子说了媳妇,明年开春就要娶进来。小媳妇走的时候娘也去了,回来时眼睛红红的。小媳妇应该是很爱那个独子的,总见她笑眯眯的跟着他出出进进的。后来娶的那个,浓眉大眼,虎背熊腰,一看就是个好生养的,连着生了两个,女王似的不可一世,这是后话。
 
村里有一位有点女气的男人,喜欢来我家串门子,一来就坐在春凳子上,麻搭着个眼皮,跟娘聊天,扯扯东家长西家短的,讲得最多的还是怎样过年。在他的嘴里,用粘高粱米,粘小黄米等黏米蒸的一种糕,那是人间至美的美味:红一层,黄一层,白一层,一层一层的,用筷子挑起来,一挑一张,一挑一张,,,说得我们都悄然神往。说起初一早上的那顿饺子,那要:赶紧 呔(dai,三声), 麻溜呔,天不亮就呔.,一定要抢在头一个吃完了出门去拜年,才能抢得新一年的财气和福气。
 
年越来越近了,年的气氛也越来越浓了。所有的关于年的等待,描述和渲染,让过年,像一个用来膜拜的仪式。
 
在那个物资极其匮乏的年代,在那个极其偏远的山村,年就是那顿一年一次的饺子,一年一次的可以敞开了吃肉,敞开了喝酒的几天好日子而已。实际上,年糕没有想象的那么美味,饺子的味道和城里一样。和城里不大一样的是家家都会贴春联,偷偷摸摸的上供祭祖,大人玩的不记得是牌九还是扑克,但肯定不是麻将,小孩玩的是羊骨头,爸妈一直都不用上班,晚上可以很晚睡觉。
 
那个第一次有记忆的年,就和如今度假一样,最美的部分,不是过年本身,是在那之前的向往和许多年后的回忆,,,。
 
 
 
 
 
 
 
紫竹箫 发表评论于
紫檀吧主,周末愉快,谢谢!
紫檀吧主 发表评论于
好文。
紫竹箫 发表评论于
回西方朔:哥的祝愿真好,尤其最后一句,俺的梦想啊,多希望你真的是谪仙啊,有神力啊!
西方朔 发表评论于
给妹儿拜年!祝你祝你16年吉星高照不生病。财神眷顾多赚钱。再加丰乳肥臀腰不圆!如何?
菲儿天地 发表评论于
紫美人会写!祝猴年快乐健康!
紫竹箫 发表评论于
谢谢瓜瓜!给瓜瓜拜年!
SnowFallingOnWater 发表评论于
来这里拜年,祝紫竹猴年身体健康,生活快乐,吉祥如意
yamyam 发表评论于
阿紫姐姐新年快乐,身体健康,财源滚滚,阖家幸福,只吃不胖,青春美丽。
cxyz 发表评论于
祝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平安健康。
婉妮 发表评论于
新春快乐。拜年啦!
西方朔 发表评论于
回复 '紫竹箫' 的评论 : 看来北方那时候的日子也没南方西南方好过,我们那里最少一个月有两次肉肉吃。 气候暖和,一年四季都会长东西,寒温带生活成本就是高些,天注定没办法。
紫竹箫 发表评论于
喔,那,这个“香”字,我们读二声,是被腻到了的意思。那时的瘦肉也香!
西方朔 发表评论于
回复 '紫竹箫' 的评论 : 那时的肥猪肉吃起来是腻的打颤呀,所以,我们小孩都躲,大人都把瘦肉照顾我们,那时猪肉瘦肉不多,又不爱吃牛羊肉。
紫竹箫 发表评论于
“猪肉肥又香,香得人一边吃一边打颤儿”,可见锅是个细腻敏感的人啊!
那种裤子叫?裆裤(mian), 那得多肥沃得屁屁才撑得起来啊?没穿过。
妹子三个姐姐,总捡她们的旧衣服,可过年总会有一件新衣服滴,那是我最盼望的。
西方朔 发表评论于
妹儿把你锅的口水都写出来了,那个时候的年最有味儿,猪肉肥又香,香的人一边吃一边打颤。现在这猪肉,能当饭吃。瘦肉如木头。,,还有妹儿应该也穿过地道战里的那种大裆裤吧,哈哈。里面都藏一个人。真浪废布料。,屁屁不肥沃,撑不不起来着实难看的紧。
紫竹箫 发表评论于
回复 'yamyam' 的评论 : 给瓜瓜拜年!祝瓜瓜新的一年,学业有成,生活幸福,不开心的事,不在心里存留!
紫竹箫 发表评论于
回复 'cxyz' 的评论 : 问好妹妹,给妹妹拜个早年!
yamyam 发表评论于
哪儿的话,阿紫姐姐,你有空多写,我有空多来,大家就是一个乐呗!

新年前你要是再写一个,我就再来给你拜年,你要没空写,我就回来这篇给你拜年。

安好
cxyz 发表评论于
小驴儿戴着眼罩,一圈一圈的转着,女人也跟着小驴儿转。
请来的女人满脸皱纹却扎着两条大辫子
还有杀猪菜, 华北和东北的过年习俗还是很相似的, 勾起我很多童年的记忆。
娘笑,说:我的注意力都在她的头发上,有一只虱子在她的头发上爬上爬下,我一直在想,它会不会失足掉进锅里。--- 呵呵, 笑S我了。
紫竹箫 发表评论于
谢谢洋葱炒鸡蛋!哈哈,欢迎来做客!
紫竹箫 发表评论于
回婉妮:婉妮好!谢谢造访,提前祝新春快乐!
紫竹箫 发表评论于
回瓜瓜:谢谢瓜瓜来串门儿!你说的那篇没看过,既然你都没看明白,我也不用去看了,北方和南方的春节,恐怕的确不大一样。
洋葱炒鸡蛋 发表评论于
好有意思的小故事!
婉妮 发表评论于
很有特色的年,为年的记忆中增加了一些特别的内容。。谢谢分享。
yamyam 发表评论于
好话不嫌多,写的真好,老实说,看完我就想起以前读过的哈金的“等待”,也是发生在东北的事。那个真没太看懂,你这个我真看懂了,文笔好,故事也好,多写点啊。
紫竹箫 发表评论于
谢谢晓青!给晓青拜个早年!
晓青 发表评论于
沙发!写的真好!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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