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暑假,乘海轮经大连回家。
大连那天天气极其闷热,我逛了一天,吃了好多该吃和不该吃的东西,当然也喝了好多该喝不该喝的东西。
近傍晚时我登上了大连至佳木斯快车。我把携带的三个大旅行包安顿好后,感觉异常难受。列车刚刚驶出大连站,我突然开始上吐下泄,小腹刀绞一样疼痛。
一位和我相交甚密的乡村医生说过,人属于大牲畜,90%的病可无医自愈或无方可治,我深以为然,并以自己是条铁打的汉子而自豪。可这次却远远超过了我的忍耐力:一个多小时内我脱水达7公斤以上。我在污秽不堪的地板上翻滚呻吟,还摔没了我那刻不离身的眼镜。
到了大石桥这一站,大约是无物可吐可泻了,我请乘客们帮我把我和我的行李扔了下去,没错,扔了下去。
我就无助地躺在站台上,目阅我的列车离我而去。车上的人纷纷从窗口伸出头来,无一不怜悯的说:这小伙子晕车/中暑这么厉害!
晕晕的不知躺了多久,天色已暗,我神智渐渐的清醒了。
挣扎到检票口,恳求把三个大包代我寄存起来,问明了最近的医院的地址,我就挣扎上路。短短的一段路我竟然中途躺下了几次。
挂号化验,在医院走廊里躺了好一阵子后,医生告诉我诊断是急性菌痢:住院,打点滴。
病房只有我一个人,闷热程度远超上海,更有无尽的苍蝇光顾:窗上装有纱网,它们只有在病房内完成它们一代一代的生命循环。
第二天上午,医生让护士把点滴加速,中午后就让我马上出院:这儿卫生条件太差,而且近一两天有特大暴雨,铁路有被冲垮的危险。两天后铁路溃垮了,这是后来听说的。
几瓶点滴过后,我虽然虚弱无力,但已脱离了危险。我上了去哈尔滨的快车。我那时就是一个落难盲流的形象。
车行半路,站台上有卖肉包子的!我掏出了钱,踌躇再三,钱都握热了:吃这肉包子有没有风险?最后我吞吞吐吐地说:"我…我…也买一个!"
桌对面的一位老哥已经买了四个开吃,看到我贪婪的目光,抢在火车开离之前大喊:"我再买四个!"
我出门总是带着大蒜,找出大蒜,我开始品尝这只肉包子。
对面老哥客气地问我:"大兄弟,我没蒜吃不下了,能不能给我几瓣?"
我立即推了过去:"你随意拿!"
老哥拿了几瓣后,认真地对我说:"这四个包子我买了准备带回家的,这么热的天只怕是要坏了,你帮我吃了好吗?"
我心一下子热了起来,要不是作为天字号第一冷血动物,眼泪就会夺框而出。
在哈尔滨下车后,我瞄上了一个慈眉善目的乘务老大姐,递上了我的学生证,求她弄一张到佳木斯的坐号。她看了看学生证,顿生无限怜悯之情:"这么俊的小书生,竟然折腾成这样子!"
学生证的照片会俊?这学生证是上学两年后遗失后补的,我照的是"寸方"的照片,图的是留个纪念。虽然只是几角钱,可上海照相行业规定这是艺术照:摄影师仔细地为我整理了头型,还给我戴上了一副精心挑选的高级眼镜框,认真摆拍了好半天(竟然还要求我三天后到照像馆去看样张:小题大做!)。简而言之,学生证上面的照片还有三分人模样。
过了一会儿,这位大姐给我办了一张座号:40分钟后的快车,还带给我一大茶缸子凉开水。
又过了一会儿,一位不那么友善的乘务员巡视过来,喝问到:
"去哪儿?"
"佳木斯。"
"不能在车站内停留,你那趟车晚上才能开!"
"不是再过半小时就发车了吗?"
"那是快车!你舍得买快车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