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流河还是哑口海

巨流河还是哑口海?

去年听高晓松在《晓松奇谈》中介绍日本时批评中国的民族主义狂热,心里挺不舒服。自己虽然早已离开了故土,可也是从愤青过来的,何况那里还生活着“山河故人”。

但这哥们还算个理智的知识分子,他博古通今,话题广泛的系列,某种程度上激发过我和LD的阅读兴趣。那他为什么这么说?带着这个疑问,我认识了茨威格和齊邦媛。

茨先生和齊先生两人的经历有好多相似之处。他们都爱好文学,成就不凡,并和同时代的许多大师有过交集。他们也都经历过战争,看到了战争的残酷,因此非常厌战。而且,他们都反对民族狂热和革命狂热,是清醒的世界主义者和人类主义者。

茨先生《昨日的世界─一個歐洲人的回憶》可以算是他的自传,是他自杀前最后的作品。一个悲天悯人的作家,面对人类历史上两次毁灭性的大战,痛苦可想而知。他通过自己的所见所闻,讲述了战前的欧洲背景和战争起源(他描写的一次大战前的景象和当今世界何其相似,让我惊出了一身冷汗,但愿历史不要重演)。我不知不觉地看到了一战爆发和纳粹上台的背后,隐藏着的极端民族主义影子。

齊先生的《巨流河》也是自传,是八十多岁动笔,用时5年的大作。她和家人颠沛流离别乡背井的苦痛和愤懑,并不比茨先生少。但她的描述却平和内敛,如涓涓细水,“潭深无波”。

齊先生一家应该说是那个时代的既得利益者,因此她的作品提供了另一种视角。她的父亲早年曾留学日德,回国后加入郭松龄的新军,在讨伐张作霖时,功亏一溃于巨流河西岸。她父亲随后加入国民党,以谦谦君子之风为国服务。她们一家人在经历了抗日战争和国共战争后,最终落户于台湾的哑口海旁。

我喜欢《巨流河》的文风。那个风雨飘摇的年代和个体的命运挣扎,在齊先生史诗般的画卷中缓缓展开,让我禁不住感慨唏嘘。她对文学和民族的热爱,溢于言表。而她当年有意远离“进步学生”组织的“读书会”,也让我陷入了沉思。按我过去的观念,我大概会认为她是个“自私自利”的小知识分子,因而不再继续阅读。

可是民族救亡只有一种道路吗?一个酷爱文学不懂政治的弱女子,只有革命一种方式吗?这世界有鲁迅,也有沈从文不是挺好吗?当我撇开我浅薄的道德优越感,冷静地审视她的选择时,我读懂了她后来所说的“再也不要用激情決定國家及個人的命運”。

民族的还是主义的,都不是问题。走极端,这是个问题。过去如此,现在也如此。

在茨先生的笔下,一战前,欧洲民族主义狂潮泛滥。“德国上流社会的妇女们会发誓诅咒她们一辈子再也不说一句法文”。“老实巴交的生意人在信封上贴上‘上帝惩罚英国’的印章”。这听起来和911后美国社会杯葛反战的法国人和法国薯条很类似吧。借着这种群体的歇斯底里所发动的阿富汗和伊拉克战争,打开了潘多拉魔盒。民族主义狂热,该不该和宗教狂热,以及美国的国家利己主义并列成人类的三大毒瘤呢?

齊老师一生坦荡,不出卖良心,对社会也贡献颇丰。可她的一些恩师和同学们却没那么幸运。他们挺过了残酷的战争,却倒在了狂热的和平年代。

其实那个年代并不久远,集体狂热也依旧在世界的一些地方重复着。这让我想起了迟子建《额尔古纳河右岸》描写的驯鹰的故事。为了让野鹰听话,鄂温克族驯鹰人会先清空它胃里的油腥,再疯狂地旋转它,然后训练头昏脑花的野鹰,听从猎人的指挥,扑向猎物。

齊老师不想做那只鹰,我也不想。所以我同意她说的:“知识分子要有一个冷静的头脑,对于任何主义,宁可在心中有距离地了解,慢慢地作选择。这是尊重,做人要有个样子。”对我来说,这个原则也适用于很多事。

巨流河和哑口海是齊老师和家人命运中两次大的转折点。汹涌的巨流河,某种程度上代表着激情,和激情下所伴随的灵魂冲动,不安,和挣扎;而“海湾湛蓝,静美,据说风浪到此音灭声消”的哑口海,却似曾经沧海后的冷静包容。这是我读《巨流河》的感悟,也相信是齊老师成书背后的另一层意思。

我个人更喜欢哑口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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