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上世纪七,八十年间,协助先师“临溏小筑”查核资料并录稿存底《中国历代名人并称录》,看到一图记述明朝珠江:越秀山下,珠江岸边孤零一处,图标“盐亭”。一德路“盐亭西街”,因亭而名,而古盐亭消迹于何年及为何事,似未见史述。
往事如烟。那位随母亲年复年乘渡轮南北过江之少年,而今守着奄奄一息之老母身傍,她时而想说话而不能,喘着气,眼泛泪,手颤抖着摸孩儿脸频,胡茬。感触万千而写点记忆所及的那些年长堤唏嘘人和事,以慰籍先人并启迪后辈。
呜呼!
大榕树下
珠江北岸沿江,榕树伴堤,不知何人植于何年。十里长堤,东连东山,坐拥越秀并西衔荔湾三区。海珠桥在东,人民桥在西,两桥连贯南岸海珠区;爱群大厦则矗立两桥中间,为长堤地标。这一段,江景尤为优美:日出东南江水中,水鸟惊帆,帆远声近;日坠海关钟楼下,钟声锐耳,耳留钟呜。
少年们最喜爱的,是爬上,跳下那环抱粗壮榕树。趣事多如榕豆,一地,满堤:阿哥率众,绑木排于我身上,推下江中学游泳,从此成了怕浪,畏水“旱鸭子”。在刚建成的新爱群大厦顶楼,伙伴们争先留下一“便”,“用”后使劲冲水,都说能“飞流直下”江水中,留个“到此一游潜对岸”。此时此刻,当年情景依然在目:山腰五层楼,桥北英雄像,江中机帆木帆穿梳,大厦路旁,五号车停虎标万金油而沿堤东至东山;西线停羊城戏院,中山二院经文化公园到黄沙。
那一年那一个黄昏,悲剧降临这古城。一时间,街头巷尾,寂静无人。那时少年不懂啥为恐怖,好奇心下,摄手摄脚的跟着三堂兄穿过骑楼底,正要跑过马路到堤边,突然由先施公司方向,呼啸而来一轮敞蓬卡车,大喇叭喊着口号,车上有人朝天呜枪,当卡车驶到爱群大厦处要左转弯折回堤东,即今天叫“U”转道,轰隆一声,因车速太快而侧翻了车,车肚子朝西,车轮子还在空转。刹时间,我等一众少年惊恐鸟散。约莫在同一时间,从大厦高层传出“啪啪啪”的枪响。。。
次日,又是偷偷跟着三堂兄,来到昨翻车处。翻车已无踪影,但见到很多人来到堤上看吊尸。眼前只见对着大厦的那一排榕树,掛着,吊着,绑着七,八具男人尸体:有的捆着双手,挂到树枝上,双脚离地;有的扎着双脚倒吊树上,头触地或离地但双手都倒垂地上;有颈部及腹部被捆绑在树干上,尸体跪着,头侧垂,发凌乱。地上到处滩滩血流,一杆杆尖头水管,两端都是斑斑血迹。
这些死者身上的服装,与平日一众少年长堤榕树下玩耍嬉戏时身边路人无异,都是便服。其中一被倒吊青年,蜡油油的分界头,白衬衣,西装裤,皮鞋。衭后袋还插着一柄小梳,就是“面包会有的”电影《列宁在一九一八》中,我等少年戏称“梳头佬”一角色用的那种。一死者朝江面跪着,体型略壮实,双手被反绑,身体被捆绑树干,也是白衬衣,头发稍长,左右分界,头侧垂。
这是全城恐怖的史称“抓劳改犯”一幕。三堂兄至今尚在广州,老知青,亲历其中且对此事件当有比我更深刻及细节记忆。写下这段几近半个世纪前发生的悲惨一幕,苦苦尝试回忆当中细节,仍深恐难免遗漏而对死者不公,采直笔描述记忆所及,尝试为这些无辜死难者留在人世间之最后痕迹,留个真相,望能引起世人为之唏嘘。我尽力了,愿死者安息!
文革中,多少生命,多少家庭,如此瞬间就毁灭,破碎。国家灾难,人民煎熬。当事者在,作何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