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礼给继智带回来这幅字,当然是讨母亲欢心,因为五个孩子里面,三子继智最是母亲的心头好。
赫家的长辈一直笃信字标门楣,文载心声,所以孩子们小时候因为练字习文没少挨先生的板子和父母的责罚。经年寒暑,苦练不缀,继礼的小楷和继智的行草被父母认为还算拿得出手,终修成正果。继智在十二三岁起在周围十几里方圆被人称为双毫童子,因为他练就了左右手双管齐下的功夫。每到冬天年关将至,来赫家讨三爷的字作对联贴子的人可称络绎,其实上门的人更是为一睹其挥毫的风采。继智写字的时候挺身直立,两手悬腕起落处带着两只粗大的羊毫似融为一体,泼墨迹随身转如行云流水,一幅对联须臾间一挥而就,令观者称绝。
常氏偏爱继智,到底是因这个孩子无论性情还是外形都最合她的心意。三个儿子中,继智最为高大挺拔, 又喜好骑马打猎,像极了几个远在蒙古的舅舅。在常氏看来,长子继仁太过恭顺,次子继义太过随性;继智则既怀中原志士的通儒达练,又有草原男儿的豪侠仗义。继智和两个兄长最不同的地方就是倔强,认死理儿,这一点也最随母亲。母子二人常会各执一词,互不相让;但是能说到一处的时候却是任谁都掰不开的亲近。
继礼到了回家的日子,常氏忙不停歇地准备着大包小裹,都是给女儿和外孙做的吃的东西,仿佛继礼回到家就会三餐不济,舔犊之情无需言表。看到母亲日益多出来的鬓白,继礼不由得一阵心酸,嘱咐到:“妈,平时的小事情不要那样操心了,吩咐下人做。再说大哥大嫂也都是可以的,嫂子愿意当家就让她做呗。您不放心?” 常氏回道:“我还不知道能省心省力好?只是这个家怎么能让我省心?若是让你嫂子管,她心眼儿最活络了,说不定哪天一打主意回东北,到时候扔下我们这些老的小的怎么办?我只需再过几年,等继智成家立业了,大概就会安心些了。”
母亲提到彦祯和继仁会去东北,继礼觉得这是母亲多虑了。嫂子虽说精灵古怪,可大哥一向是最讲究人子之道的,所谓“父母在,不远游”,家母仍健,他怎么可能去别处?不过,继礼明瞭,让继智来秉承家业,该是母亲最称心如意的安排。
提到继智未来的亲事,继礼不禁生出些许的歉意。继礼夫家姓严,有一远房堂妹和继智年纪相当。继礼嫁到严家后得知这个堂妹模样品性都尚可人,便有意撮合。最初的时候严家堂妹的父母喜认这件好事,说和继礼他们都是很近的亲戚,乐得好事成双。那些年这堂妹的家和赫家还有走动,逢年过节的时候礼尚往来,也算频繁。可是,待到赫老爷过世,严家堂妹的父母就没了音信。其实,继礼没有做丝毫的不妥,只是她觉得事情是因她提起,现在不了了之,给母亲徒增烦恼。
“妈,我回去拜访一下严家妹妹,到底是探个究竟。说不定他们还有那层意思。” 继礼说。
常氏笑一笑,拍拍女儿的肩,轻描淡写地说:“这事不必放在心上。我都活了大半辈子,人情冷暖,世态炎凉,都是稀松平常的事。现在这个时候,我们就算家里还有点儿钱,也不再有势。吃皇粮的日子都是过去了。人家女儿二八豆蔻,待价而沽,情有可原。何必去讨个没趣?以后这件事不要提了,就当作从前没说过。”
继礼默默地点点头,又听母亲说:“见到继信让她快些回来,我不会怪罪她的。若是她喜欢的那个人年貌家世相当,我又何必难为她?我是她妈,还不知道怎样是对她好?”
“知道了。我回去就催她。”
继礼又问;“那继智的亲事母亲可有眉目?我能做什么?我不想让您一个人着急。”
“这事急也没用,不过还是早些定下来好。现在没有什么眉目。等继智冬天回来的时候我要好好问问他,到底是怎样的打算。他在天津也快念完书了,能早些回来帮帮我,也不枉我心疼他一回。”
继礼又点点头,心想,母亲的这个心愿该是不难成全。继智生性淡泊,一心想做教书先生。等他读完书回来,像他想的那样建一书坊,教些孩子,再娶妻生子,让母亲老有所依,尽享含饴弄孙之乐,何尝不是慰籍母亲一世的辛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