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跟女儿躺下哄她入睡,夜夜如此不免觉得麻烦,但只需转念一想就会释怀,如此亲近还能有多久?她说,妈妈给我讲个故事。
讲什么呢?
你被牛欺负的故事。
天哪,又是那个故事,他们父女两个都对这个故事情有独钟。
好吧,我开始进入情境,那天我爸带我去街上,而且跟往常一样,他又钻进了书店,把我留在单车的儿童座椅上。他的单车就停在大街边上,和千千万万辆单车一起,可我是那一溜东西里唯一的活物。大街上熙熙攘攘,我曾经多次在无限的担忧和恐惧中度过在单车上等待的时光。那一天,我闹得特别凶,我哭,我求,我踢,我赌咒发誓,非要下车跟我爸进店不可,但是他都坚强地顶住了,反正我被留在了单车上。
提心吊胆地,我坐在那里,自怨自艾,看一眼地下,觉得自己站在悬崖峭壁上,要么就在走钢索的途中。然而这些刺激都不够刺激,一头牛向我走来。七十年代的云南昆明还是一个人兽同街的地方,马车堂而皇之地走在大街上,马粪遍地,人须跳着走、绕着走,牛和猪被主人护送穿街过市,俨然社会的一员。那头牛向我走来,我的心缩紧了,于是盯着它,它发现我盯着它,便注意到了我,小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完蛋了,它要害我。我们两个的距离越来越近,它几乎在狞笑了,而它身后的主人根本不可能知道它的诡计,我几乎无法呼吸。它迈着稳重而又计算的步伐,从我的单车旁边擦身而过,头稍稍一偏,一只大角向我划过来,我的单车就被带倒了。
我狠狠地砸在地上,嚎啕大哭,愤怒和恐惧使我完全不记得混乱中的情节,我只记得回家以后发誓再也不跟我爸上街。他轻描淡写地笑道,别傻了,睡觉去吧。好像睡觉就可以忘却那天发生的事。我之后肯定还跟我爸上过街,但是从来没有忘记过被牛欺负的历史。
女儿睡着了,我坐在她旁边难以遏制地想,我也没有停止对我爸的怀疑,八、九年后报考中学时我叫他大跌眼镜,对他的建议置若罔闻,报考了我自己中意的学校。我至今觉得那是我怀恨已久的报复。对小人儿的权益,岂能掉以轻心?必须把他们平等地尊重对待,才可能获得尊重的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