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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毛蒜皮:阿秀阿姨

给自己的思绪,留下一条细细的羊肠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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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秀是结了婚的,有一个儿子。她有些瞧不上她的丈夫,就从南浔的乡下出来,到了上海。她先是在我外祖母家楼下的那家邻居家做保姆。不成想才来不久就病倒了,病的还不轻。女主人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这到底谁服侍谁呵?我总不能反过来侍候你吧?要撵她走。阿秀病得一个多星期下不来床,连口水都喝不上。外祖母看着她可怜,在这家主人不在时就给她递水送药。阿秀病好之后找到了外祖母,说不在那家干了,希望留在外祖母家。正好外祖母也需要帮手,就留下了她。

生我的时候,说也是阿秀阿姨在医院和外祖母家跑前跑后的。这时她已在我外祖母家多年,帮我外祖母带大了我的表姐表哥,还有我姐。我妈先是将我带回到她工作的城市送哺乳室,无奈幼儿园的阿姨并非能照顾得好每一个孩子。一次我妈去时见我正趴在房间的角落里,在那啃一拖布的布条。用我妈的话说:我把市里的几个医院都住遍了,什么痢疾、中毒性消化不良、麻疹、两次肺炎了。职业妇女两头难,当我妈每次被弄的招架不住时,姥姥家再远也是她的大后方。我被来来回回送去过多次,可以说经常半年在幼儿园,半年在外祖母家。

最早对阿秀阿姨的记忆应该是64年那次去,趁着一次父亲出差去上海,我又来到了外祖母家。我爸带我坐在一辆黄包车上,东西中记得有一大篓子油面筋,也不知是在火车的哪一个站买的。黄包车走着走着我睡着了,待我醒来时,已坐在了姥姥家的晚饭桌上,那天的饭桌上围满了一桌子的人。我坐在我爸的右边,迷迷糊糊中我低头吃饭,忽然看到右边桌角处昏暗灯光的阴影下闪着一双阴冷的眼睛,四目相对,我哇地一声哭喊了起来。我把吃饭的家人都吓了一跳,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大家相互询问。只有我爸问我时,我记得我说了两个字:“眼睛”。又问,我加了一个字,说:“有眼睛。”再问,我指着桌角说:“有两个绿眼睛。”我也的确是没看到它的身子。他们从我的只言片语中判断我是被家里的那只黑猫给吓着了,判断是猫闻着了桌子上鱼的香味,从我旁边的桌腿上爬了上来。“阿秀!猫不是关在亭子间的吗?怎么跑出来的?这只死猫!阿秀!快去把她关关好。唉!”姥姥喊着,众人乱着,这时阿秀进来捉猫。姥姥的喊声是我对阿秀阿姨名字最早的记忆,而人,那次只记得个身影。

姐姐在姥姥家是长托,平时活蹦乱跳的她那天躺在床上,旁边的椅子上放着一个喝水的小茶壶,很是漂亮。我看着羡慕,姥姥在一旁嘱咐:“那个壶不能碰噢,是给姐姐用的,生病了才能用的,我来给你另外拿个杯子喝水。”我一心羡慕着用小壶喝水,还是悄悄地喝了那个小壶里的水。虽然姥姥知道了我喜欢那个小茶壶,我回家时送了我一个新的,可代价是那次我姐得的是水痘,我又被传染了。阿秀阿姨服侍了我,记得睡觉前,她用一个大毛巾被裹住我,然后再盖上被,不让我的手露在外面。我不喜欢,拿出来,她又帮我弄进去,我再拿出来,她再帮我弄进去。每晚睡觉我要跟阿秀阿姨这么闹几个回合,不知如果没有阿秀阿姨,后来的我会不会有麻子。

记的一次在姥姥家过端午节,表哥表姐他们都来了,阿秀阿姨帮我们每个小孩胸前挂了一个五颜六色丝线做的小棕子,那里面装着的是香料。这种时候她最忙了,她还忙着帮姥姥包粽子,和准备端午节的饭。她在厨房一般做准备工作,而炒菜和调味是姥姥亲自来。

一天姐姐一早起来,胸前挂了一个鸡蛋。那是一只煮熟了鸡蛋,放在一只彩色的玻璃丝编成的小套子中,挂在兄前,下面还拖着长长的穗。我当然也要,姥姥说姐姐是过生日,我不过生日。我羡慕的很,最后姥姥答应也给我煮一个。可这个鸡蛋煮的怎么这么慢?“别吵! 别吵!”等她们忙完了这个,忙完了那个,最后阿秀阿姨总算是也把一个鸡蛋放在了玻璃丝袋子里,挂在了我的胸前,姥姥在一旁嘱咐着:“不能吃噢,要挂一整天才能吃。”

记得一次姐姐出主意,要吃藤条麻花,我同意。从姥姥那拿钱买回之后她只给我们吃少部分,怕我们吃坏了。但我俩吃完了还想吃,就又去拿了躲起来吃。姥姥从厨房过来一看,大叫:“不好了!这俩个仔子吃了这么多,要吃坏的。阿秀!你看见这俩个仔儿在躲到哪里去了吗?快来帮我把她们找出来!”其实我俩就躲在那间储藏间里,看着阿秀阿姨跟在姥姥身后,一圈一圈在几个房间里来回地找我们的样子,又紧张又好笑。

69年再去上海,阿秀已经不在姥姥家了。楼上新搬进了三四家,外祖母家的房子被压缩为了一间。外祖父在医院里需要动手术,我妈是被紧急召回去帮忙的,因我放暑假,就带上了我。这时外祖母已经老了,她跟我妈抱怨:也老了,也没人帮忙了,只好叫你这么远的来。要是阿秀还在就好了。现在就是再雇个人,这房子也没法住啊。

75年外祖母来我家小住。一天我想起来问小时候她家的阿秀阿姨,虽然我对她的记忆只限于上述的几个片断,也没有声音及对话,但她后来怎么样了呢?“你还记的阿秀阿姨?噢?你记得她些什么?”

“她爱穿一件紫白格线呢的衣服,头上卡着个大卡子,这么长的头发。”

“你还真的记得的,阿秀就是穿这么件衣服的。死了!阿秀她死了!”外祖母在惊讶于我还记得她的同时说

“死了?”

“她回乡下去了,回乡去了吗,在乡下就死了。多好的个人,又勤快,又能干,清清爽爽的个人。”

“回乡下怎么就会死了?”

原来,文革之后街道里不再让用保姆,外祖母想留她,准备帮她改成家人的户口,这样就可以留下来。可阿秀一方面胆子小,不敢再呆;另一方面她的儿子也成了家,她也想回去带自己的孙子了,准备将来在儿子家养老。不成想回去后儿媳待她并不好,儿子从小没带跟她也不亲。好强的阿秀咽不下这口气,只过了半年多便寻了短见。

外祖母觉得,再怎么说,也是阿秀积攒下来的钱,寄回家去给她这儿子盖的房取的媳妇。而出事那天,他将他妈从房梁上救下时还有口气。可等这个笨儿子找到了船,再费了半天的劲将她渡到了镇上的医院时,阿秀的尸体都已经凉了。待外祖母一段时间之后从她儿子处得到阿秀的死讯,除了伤感不已,也只能是给了他儿子寄了一些钱,说是丧葬费,作为双方各自的心理抚慰了。

“为什么家里待的不好不回来呢?”外祖母重复地说

流云朵朵 发表评论于
一条主线,但故事一波三折,写得真好,阿秀真是个性格刚毅的女子,她只是很多农村妇女中的一个典型例子,在外面赚钱,寄回家,可自己想回去养老的时候,家人并不接纳。
你外婆却是一个大好人,真喜欢你外婆。
zhige 发表评论于
有血亲关系还得常相处才能亲近,母子也是如此。可惜了,一个好人。
我冇醉 发表评论于
D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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