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最让人感到不习惯的就是没处洗澡。夏天还好说,可以到连队后面的引水渠泡一泡,冬天就只能端盆水,在宿舍里擦擦身子了。三、四个月下来,身上痒不说,凡是长毛的地方,全长了虮子。
春节前的一天晚上,我刚钻进被窝,就见王小勇匆匆从外面进来,径直走到我的床头,轻轻地在我耳边说道:“想不想洗澡?”
“洗澡?当然想了。”我一听洗澡,一下子又钻了出来。
“小声点!”王小勇看了看四周,生怕被别人听见。我们当时住的是大通屋,南北炕,有四、五十人,一到晚上,人声嘈杂,就像大车店一样。我们的讲话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到哪儿去洗?”我一边穿衣服一边怀疑地问。
“你跟我来。”他也不回答,说完就往外走。我赶紧披了件军大衣跟了出去。
他把我一直带到连队最西边的马棚,钟则瑢和姬立占已经等在那里。我们四个都是天津来的知青,用现在的话说“铁磁”。
马棚旁边有一间低矮的干打垒(即用土坯搭的小屋),里面有一口大铁锅,是专门用来煮马料的。我们连养了几匹种马,每天都要煮不少黄豆喂它们。这活儿是连长专门指定老驴头负责的,因为他是个苦大仇深的贫下中农,交给他放心。拿连长的话说,牲口吃没吃黄豆自己是不会说的。
我钻进干打垒,借着手电筒的光,一看见那口大铁锅就全明白了。我们点燃灶台上的油灯,也不用多说,就挑水的挑水,抱柴的抱柴,分头干了起来。
水井离马棚有五十多米,我挑着饮马的水桶来到井台。说实话,这天夜里可真冷,气温最少也在零下30度,我的手指碰在铁钩上都“粘”手。有人形容东北冷,说是撒尿得拿棍儿敲,这未免有些夸张。可是在铁器上吐口唾沫就能把小老鼠“粘”上,这可是千真万确的。有一次在场院上劳动,我们把捉到的老鼠全“粘”一根铁条上,收工时竟有一长串。
我把水挑回来,倒进锅里。钟则瑢又接过扁担去挑,我也没有假惺惺地推让,蹲到灶口一边烤火一边续柴。没多大功夫一大锅水就烧热了,我用手试了试,略微有点儿发烫,正合适,便将灶火扑灭。我还没有站起身子,就见王小勇已经脱光了,跳进锅里。接着听他一声大叫,又从锅里跳了出来。
“怎么了?”我问。
“锅底太烫。”
“谁叫你这么着急了。”我真有点儿幸灾乐祸。
姬立占不声不响地搬了几块砖头垫在锅底,又找了块木板搭在锅上,我们这才一个个跳了进去。两个人先泡,两个人先坐在锅边用毛巾撩水,虽说挤了点儿,蜷着腿儿,也还凑合。热水一泡,那个美劲儿就甭提了!
可好景不长,水温越来越高,我们又都跳了出来。原来灶里明火虽然灭了,可炭火却仍然很硬。我往灶坑里浇了一瓢水,把炭火灭了,可水温一下子降不下来,桶里的凉水已经没了,我们冻得直发抖,又都懒得再去挑水。这时王小勇抄起一个水桶,一丝不挂地冲了出去,在开门的一刹那,冷风像在身上割了一刀。我们还没弄清怎么回事,他又提着桶进来,里面装了满满一桶雪。钟则瑢接过水桶,把雪倒进锅里,水温降了下来,我们这才又重新回到锅里。
泡透了,用手往身上轻轻一搓,熬糟就像面条一样往下掉……后面的情景就不必一一尽述了。洗完澡,我们把水倒掉,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心满意足地回到宿舍。我们说好这事任何人都不能告诉,万一让其他知青知道了都来洗,我们可就洗不成了。
第二天刚吃过晚饭,就听见老驴头在宿舍外面骂大街:“……谁他妈的昨天晚上到马棚洗澡了?……简直是阶级报复!……坑害贫下中农!……”
我一听心里有点紧张,可是又一想,就算在马棚里洗了澡,也不能上纲上线到阶级报复呀?
接着又听老驴头骂道:“……让贫下中农喝你们这些狗崽子的洗澡水……”
这我就更纳闷了,洗澡水我们已经倒了,再说那口锅是煮马料的……这时王小勇跑过来,告诉了我事情的原委:原来上午老驴头煮完马料(黄豆),照例舀了一缸子带回家。中午下酒的时候,越吃越不对味。他回到马棚,仔细把那口大锅检查了一遍,发现锅上仍然粘着厚厚的一层熬糟,这一下可火了。好在他不知道是谁干的,否则我们真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不知为什么,这事儿发生后知青都特痛快。过去就有人怀疑老驴头偷马料,可没人敢说,这次是他自己不打自招。而我却非常后悔当时没把锅刷干净,因为自从这件事发生后,直到我离开兵团,就再也没有洗过热水澡了。
王端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