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谈中国人之劣根性
作者 苏小白
《增广贤文》上有:“谁人背后无人说,哪个人前不说人。”
这人呐,活在世上,披着一前一后两张皮,前张皮是给人笑脸的、后张皮是叫人指点的。大凡这世上,压根就没有不议论或不被议论的人吧。——我们乡下议论人,无非是当面说或背后说,自然也有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然而,比起都市里头的文明人,只凭笑声与眼色来议论人,便显得还是温情多了。
小时候,我常听父亲说:“披张人皮,难呀!”
父亲在城里工作,回家常向我妈抱怨。其时,我听到,很不以为然。——披张人皮有什么难的?有饭吃、有衣穿,还可以时不时到外村看场电影。不难啊,挺好的。然而,我终是又听到妈妈的牢骚了,妈妈叹口气,道:“做个人咋真难哩!——家里有了吧(俗语:指有钱),人家眼气你;家里没有吧,人家笑话你!”
中国人向来是这德性的:气人有,笑人无。
同一个村子的,同一个单位的,同一个社区的,同一个家属楼里的,你家男人若窝囊,日子过得紧巴,吃穿用度不入时,跟不上人家水平,大家看你便眉高眼低的,就不一样。一块儿出门在外,若你的穿著不光鲜、不时尚,土里土气的,同伴的人便不好意跟你来往,怕你的穷气沾染上他们的。——这个呢,瞥你一眼;那人呢,瞟你一下,相互咧一下嘴,纷纷是要躲开你的了。女人好气恼,回到家里,一指头指着自己的男人骂:“你这个死鳖呀,你这个老实蛋儿!你咋一点儿都不像人家的男人呢,有本领,会来事儿!——挣它个金山银山的,也让俺娘们吃香的、喝辣的、穿好的、戴俏的,走到外边好体面!”边说边抹泪,泪落连珠子。谁知,他男人眼一翻,脸一扭,该打牌还打牌、该上网还上网,浑然不理他老婆。老婆实在气了,伏在床上,呜呜哭。一行哭,一行“咯得咯得”直抱怨——“我咋真眼瞎哩,嫁给你这个没出息的大懒货!要钱没钱,要权没权,要能耐没能耐的!”越说越气,越气越说,女人来到街上,再看看人家的女人又是穿的好,又是戴的好,又是开轿车,又是去旅游,这妒妇就更受不得——眼气死人家啦!
还有一般人物,鼻子尖总是挑得翘翘的、脸子总是扬得高高的,小皮鞋来去“得得”响,小腰身一挺倍儿直的,目中无人呐。净打听了,这家男人不是官,就是款儿。一家子出门在外,是从不理闲人半个儿的。女人开着轿车,上下班,车里都要放两双鞋,常备一把伞的。上车这双鞋,下车那双鞋,小阳伞一打,出入如无人之境。——人家才看不见你呢,“看她做什么?”穿那么脏、戴那么破,没金没玉没手饰,穷鬼的!回到家里,就对他男人东一句、西一句,看不惯这家,瞧不上那人,女人说:“某某某咋那么哈菜呢!看叫他家带的,没吃没穿,孩子上学都要借钱缴学费,就买那一室一厅的小房子还要去贷款!”男人笑了:“他嘛,——老实人!”
老实人是要吃亏的。
如今这世道风行的是,不老实人。这人呀,一不老实,就长能耐了。能说会道,能侃会吹,给粒芝麻说成西瓜,能将稻草说成金条,这样人混世道,不成功猴都笑,不挣钱鸡都尿,反正尽一百个放心了,这样的大本事男人,弄事定不会吃亏的。——于是乎,这边搞点抽头、那边捞点油水;奶粉里掺些假、汽油中兑些水,坑来骗去,慢慢就发家了。一时间,这人挣着钱,又是办厂矿的,又是搞超市,一个个胄头竖脸儿的,开始到处卖能啦——“我是做得正经生意呀,我是私营企业主呀,我解决了多少多少人的吃饭问题呀,创造了多少税收啊!”满世界就听他招摇。“没办法——”知识分子听到了,瞧都不瞧他一眼,满脸不屑,道:“这个土老帽,口袋是实了,脑袋空啊!”然而,说也奇怪,这样的暴发户偏爱跳跳跃跃的尽往知识分子圈里挤。凭啥呢?凭他有点小钱呗,送点小礼物、赠些纪念品,虽也叫一些人哄得屁颠屁颠的,那些大知识子看到,眉头一皱,掩鼻而去——中国的知识分子向来是看不起这些商人的。知识分子发言了:“烧包啥呢!——不就是有俩臭钱吗?!”一转脸儿,才不待见这些奸商呢。商人终于失了落了,好没脸面啊,怎么办?上网骂人吧,写匿名信告状吧。
中国人爱好“窝里斗”。这是,咱的专长呢。为何呢?爱比呗。去瞧吧、去看吧,你不服我、我不服你;你不就是个专家吗,我还是杂家呢;你不就是个美女吗,我还是富婆呢;你不就是嫁了个好老公吗,我还养着一“小白脸”呢;你不就是一个不出名的作家吗,我还是公司经理呢。你争我比,互相攀比,互不服气。先比吃的,再比穿的,然后比住的,——看谁家的房子大、房子多,这些都比过了,还要比谁生的孩子多、谁出国的趟数多,谁家的孩子好、谁家的老公疼、谁家的轿车多。比来比去,都是一个人呢,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儿,凭什么,凭什么你就要比俺过得好?!妒妇受不得了,——“奶奶的,人家咋这么有钱呢!”于是,你去听吧,酸不拉及的话,就开始有了——“有钱真是好啊,有钱就可以不用上班了,不用辛苦了,就可以坐在高档的茶室里喝高档的好茶了。”是哟,有钱真是好。有钱,就可以不受老婆的唠叨,不遭街坊的奚落,不落爸妈的埋怨了,就是一个好老公、好市民、孝顺儿子啰。有钱,就可以干自己想干的事,玩自己想玩的地方,天马行空,自由来去,而不用为生计发愁了。
当然,中国传统道德下的人,还是以谦让低调者居多。
实际呢,越有钱的人,人家才越不显咧;没钱的人才会买一套房子,就急巴巴写篇《购房赋》发在网上向网友吹嘘呢。没钱的人才会逢人就说:喂,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嘛?我是私营老板呢!其实,越有权的人越不摆,越是名家越不张扬的。胡锦涛先生用不着到处说他是总书记,全中国的人都知道;巴金也似乎从不称自个儿是著名作家,然而你能说巴金不著名吗?你看你,出版了些破书,写了些破字,一万年也不会露头的破字,就逢人便牛逼哄哄的,多不待见人!一些人看不上的,就说了,以后你得收敛点。——说这话的,还是朋友;不是朋友,人家才懒得点你这盘菜呢。你以为你是谁啊?你写的那些文章,你就当个宝啦,你连寂寞的少妇们都蒙骗不了,你还想怎么怎么着呢,死了这份心吧!——议论,便开始来了。
被议论的人伤感,就学乖点吧。
“话到嘴边留半句,事不关己高挂起。”于是,中国人一过四十岁,就成熟了,不惑了,变得沈默寡言,开始戴上面具作人了。满单位转吧,你见我笑脸、我见你笑脸,男人女人,哪一个不套上面具呢,真有几个不戴面具的,往往被周围人所诽谤。于是乎,大家说话吞吞吐吐、办事朦朦胧胧、走路蹑手蹑脚、眼神小心翼翼,领导说话讲领会,同事说话讲意境,谁也不肯将话,说明道白,谁也不肯去因言获罪,得罪人去。再到大街上看看人吧,多少中年人,不是低着头匆匆赶路的,就是或若有所思,或喃喃自语,或者一脸古相,或者满腹心事,个个愁哩巴叽的,苦丧着个脸儿,这人,活得哪还有人味呢。然而,青春岁月,就这样展眼过去的——
“你好哇,老张——”
“哇,天气真好,老李!”两个中国老头,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