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久的暂时》（Permanently Temporary），是 Tess Johnston 六年前出版的一本新书的名字。2010年前就答应了 Nora** 的邀请，参加2010年2月26日下午在泰康路田子坊“尔东强汉源艺术中心”举办的新书发布会。Tess 以前出过不少书，我知道的那些都是跟上海有关，我买的那些都是她和尔东强合作的有关上海乃至全国西式旧建筑的照片和建筑后面的故事。可是这本书不一样，这是Tess 的回忆录，它的副标题是“半个世纪的柏林到上海之旅”记录了Tess 长达36年的外交官生涯，以及退休后的著书经历中的人和事。
抚今追昔，生于美国东南部一个小乡镇并在那里长大的 Tess Johnston，大学毕业时只是怀着想要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的念头加入了美国国务院（State Department），成为了驻外工作人员（Foreign Services）的一分子。她当时是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生命中的这么一大部分时间会全是在海外度过的。迄今为止，Tess 已经在美国本土之外生活了45年，其中有35年在亚洲。从驻扎柏林的第一个海外派遣，到今天在上海（并还将不断延续）的文化研究、著书、教学，历时半个世纪，看到甚至亲身经历过不少重大历史事件，和社会变迁。将自己的耳闻目睹记录下来，变成文字，实在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
跟 Tess 相识至今有十多个年头了。和她曾有过一些零零星星的短暂共事经历。其实外交生涯就是由一个个在相对短暂的时间地点的经历连接而成的。有时候，这些单独的短暂经历之间似乎彼此毫无联系，可是当其发生在一个人身上时，我们总能够从很多貌似偶然的故事背后找到跟主人公有关的必然因素。而且，有不少短暂的经历对当事人却有着一霎永恒的永久影响和印记。因此，觉得《永久的暂时》（Permanently Temporary）这个书名起得真好，它不仅很好地反映了Tess对自己职业生涯的总结，也会撞击不少读者的心灵，激起共鸣。从广泛的意义上说，人世间的生活经历，又何止只是外交官的生涯才是永久的暂时呢。
第一次到尔冬强的田子坊艺术中心，觉得它比绍兴路27号的汉源书屋更有学术气息。第一次见到尔冬强先生，很惊奇地发现这个大名鼎鼎的摄影家，作家，居然是非常低调甚至有点腼腆的人。Tess 的书中用了一些篇幅对尔冬强有着蛮细腻的描绘，当然啦，这个和 Tess 因为某种机缘偶然相识，而后成为几十年合作伙伴的中国摄影家，对Tess 的中国的著书生活可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有意思的是，当初Tess 刚经人介绍认识尔冬强时，她对两人能否合作是采怀疑态度的。因为，尔冬强一句英语都不会讲。而后的事实却证明了文化艺术领域的“共同语言”能打破自然生活中的语言障碍。两人成功的合作就是最好的证明。有意思的是 Tess 的中文如今有了不少进步，“尔冬强先生却还是执着地不讲英文”。我和尔冬强先生小聊了几句，觉得他非常礼貌非常儒雅。至于是否像Tess 书中讲的那样一句英语都不讲，没有去印证。
自发前来参加新书发布会的有近一百人，来自世界各地不同的文化背景。没有组织方。来宾都是朋友、或是朋友的朋友。尔冬强在门口放了些点心水果饮料，以及一个咖啡壶和一个茶壶，大家各取所需。展示厅中央排放了很多把折椅，前面一个书桌，两个麦克风。仅此而已。新书发布仪式也十分简单，由Nora Sun** 女士介绍Tess 写这本书的由来。然后聆听作者朗读自己的作品章节。
Nora** 是国父孙中山先生的孙女，也曾经担任过美国外交官，和Tess 在上海的美国领事馆有过一段同事关系，后来又成了好朋友。据Tess 自己坦白，本来不打算写回忆录的，是由于Nora 的一再敦促，她才下定决心动笔录自己的经历，她在书的第一页上就这么写道“It was Nora Sun in Shanghai who nagged and nagged me about writing my memoir until I did it.” 因此由Nora 作开场白合情合理。Nora简单寥寥几句亲切诙谐的介绍，令来宾们笑声阵阵。末了，她还照顾到在场的一些Tess 的中国朋友们的语言问题，接着用上海话将介绍词再说一遍。
听Tess朗读自己的作品别有一番意味。令人想到季羡林先生《留德十年》里的“听诗”一文。是啊，有谁能比作者更能领会书中文字应该在什么时候用什么语调来表达其内涵呢！难怪国外很多书本的有声读物都是作者自己录制的。听Tess 读到其在德国的首次驻外经历，眼前活龙活现一个有点怯生生的外交团队新手的小女生形象；而听其读到1981初访中国的经历，那街区，那未被拆除也几十年未经整修的老房子，那酒店里半夜造访的老鼠，那被老鼠啃过却仍不忍被她和女伴全部扔掉的巧克力条条。。。一幅幅栩栩如生的画面，如同电影镜头一般，被展现在听众的面前。
在亚洲的35年中，Tess 花了28年在中国，其中大部分时间在上海。毫无疑问，她是非常爱中国、爱上海的。不过她的这种爱，是不带政治高度和色彩的。那是完全发自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的内心的一种真实，客观的感受。她有时是有怨言的，有时是忍不住要讥讽调侃的，她对中国、对上海的感情，是一个熟悉得不把自己当外人的朋友的感情。尽管不是分分钟钟都令人受用，但确实是真真切切的咄咄逼人。读着她的文字，忆起几年前在马路上见到的一头灰白卷发，骑着一辆28寸凤凰单车走街窜巷，对上海不少街区比上海人还熟悉的Tess Johnston 的圣诞老太太形象，不由得会心生出一种想抱抱她的感觉。
Tess 的文笔很严谨。多年来为好多任总领事担任秘书，不少重要文件都是经她的手拟就的。同时，她又是那么一个单纯可爱的老小孩，随心所欲地把玩着她特有的冷幽默，用其朴实平华的语句，给人展现妙趣横生的内容。她的文字从来不用冷僻华丽的句子，非常好懂。有段时间她闲来无事自己做个内刊跟同事们交流上海的风土人情，一时间享誉各个部门，被争相传看。Nora 说，从那时起她就萌生了催促Tess 写回忆录的初衷，而“nag people” 则是她众多专长中的一项。于是乎，我们今天得以读到这本《永久的暂时》。于是乎，把它跟这里的朋友们介绍，150元人民币一本貌似不便宜，但就性价比来言其实不贵，而且是非常值得一读，乌龙茶在此隆重推荐。
那一个愉快的星期六下午，就是在倾听Tess 朗读作品中度过的。很享受，很难忘。。。
** 贴这篇文章时，Nora Sun已经辞世五年多了。她是于2011年1月1日早晨，在台北桃园机场附近遭遇车祸不幸身亡的。重贴旧文，也是为了追忆我的朋友Nora Su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