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爱丁堡大学的博士？”那天，在火车站，陈峻海问孙闻天。
“是。”他说。
“运气不错嘛。”
“碰到一个特别好的教授，给的奖学金。那位教授是犹太人，二战的时候，跟着父母在中国避过难。”他回答。
陈峻海自己把烟点上，点点头，“现在...你们学校百废待兴，国外回来的博士，比熊猫还珍贵，”他转头看看孙闻天，微笑着说，“前途不可限量啊。”
不知怎么，孙闻天总觉得陈峻海的笑里带点讽刺。陈家三兄妹中，陈峻海最像老陈书记，平时沉默内敛，眼神却十分锐利，说出话来，一句顶一句。
“我心目中，小美要嫁的男人，不是你这种类型。你...长得有点...太帅了，”陈峻海笑笑，“对不起，我知道这样说很不公平，但我和爸一样，观念比较保守，何况，你结过婚。其实，爸临走之前，是坚决要我劝小美...和你分手的，当然...那时他不知道小美已经......”陈峻海吐出一阵烟雾，叹口气，“从这点上说，我改变立场，为你们主持结婚，是违反了爸的遗愿，但我别无选择，不知爸的在天之灵会怎么看，就算错了，也只能......错下去。所以，闻天，”他停顿一下，“我不知道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也不想去猜，不过，如果有一天...或者，就是现在，你心里有怨气，甚至恨，我希望你...把它都发在我身上，或者峻川身上，而不要去......伤害小美，哪怕一丝一毫，也不要去伤害她。毕竟她现在是你的妻子了，而且，很快就要为你生孩子。对吧？”
这一番话让孙闻天沉默了。他突然觉得，自己心里任何想法，都瞒不过陈峻海那双锐利的眼睛。
“小美其实很可怜，妈走得早，我们家从小跟着军队转来转去，说好听叫见多识广，说难听叫居无定所，常常一个地方没住满一年半载就要搬家，家里客厅常年放着几个大箱子，准备着随时打包开路。我比较内向，还好一点，峻川和小美都是爱交朋友的类型，时间长了，性格难免受影响，体现在峻川身上，是喜欢掌握局面，控制别人，不体谅别人的心情，体现在小美身上，就是缺乏安全感，对自己的东西保护心特别强，得到了害怕失去......”
“你也许会觉得小美被我们宠坏了，我承认，家里就她一个女孩，的确都很宠她。
但是我想，久而久之，你会明白我们宠她的理由，她这个人，任性的时候很任性，乖巧的时候又特别乖巧。举个例子，我谈恋爱的时候，她对我对象，就是现在我爱人，左看右看看不顺眼，老在爸面前说她不好，弄得我挺不高兴的，跟她还吵了几次，可后来我和我对象闹矛盾，几乎就要分手了，又是她专门去找我对象谈，使劲帮我说话，让她回心转意。后来我问她为什么那么做，她说，其实她还是不喜欢我对象，就是不忍心看大哥太伤心，”陈峻海叹口气，“后来峻川也谈恋爱了，一次回家，小美抱着我哭，说以后大哥二哥都不是我的了，我就对她说，以后你会有一个真正属于你自己的，等于大哥二哥加起来的人，那不就行了吗？”
孙闻天突然想起在英国，陈美虹买羊毛围巾时，对他说过的“你对我，等于我大哥二哥加起来”的话。
“我有样东西，想给你，”陈峻海伸手去大衣口袋掏出一张纸，“峻川说不要给你，但我觉得那样不妥。”
“这次...你前妻坚持什么都不要，当然你们从前的小家庭也的确没多少积蓄，所以，我和峻川商量了一下，我们两家凑了一下，上个星期，他专门去了一次上海，见了...小方老师，给了她...一千两百块钱，算是...她和孩子以后的...抚养费，毕竟...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很不容易。这是...一个协议，她收下了钱，同意...以后不会以自己或者孩子的任何理由，再向你......这上面有她的亲笔签名，你...看看吧。最后一条，是小方老师提出加的。”
陈峻海说完，像是松了口气，把纸递给孙闻天，沉默片刻，轻轻地说，“对不起......毕竟，对于当哥哥的说，自己妹妹的幸福最重要。希望你...谅解。”
过一会，他又说了一声，“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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