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这是一个用一块整玉雕成的角杯，一半陷在泥水中。
在清晨的第一缕曙光中，角杯微显透明，荧光流转。一条夔龙盘绕杯身,由杯口阴刻往下光滑地过渡为浮雕。龙头化伸出杯底，欲离杯飞去。。。
两只粗粝的黑手小心地捧起角杯，离开了九岁的李一石视线。
被倒吊着的李一石吃力地抬起头。他充血的视线跟着那个穿着黑衣的身影走到刚才被他和父亲挖开的陵墓。
两千多年以后，当年那些秦朝的中原士兵和随军补衣女的后代们已经变成强蛮、迷信、残暴的岭南边陲南越国的后裔。此刻他们围成一个大圈，阴郁而沉默地看着两个挖开他们祖墓的盗墓贼。
李一石畏缩的目光转到他对面的父亲。古樟树粗大的树枝上，全身赤裸的父亲被吊成一个奇怪的形状。头脚倒置，细长的四肢张开，像一个倒写的大字。他脸上那对蒙着白翳的双眼无神地看着他的方向，嘴微微地无声蠕动。。。
黑衣人仔细地把角杯放回墓中。他站起身来，向父亲的方向走来。走过黑压压的沉默人群，接过一把递上的形状古怪的尖刀。
刀尖准确地刺入父亲的手腕，血流出来。没有喷射，没有间断，驯服地形成两根细细的红线，流向下方的地面。
父亲肮脏的脸上突然露出恐怖的表情。他倒挂着的身体开始剧烈地扭动，似乎试图挣脱什么可怕的东西。但那两条在晨光中红色的细线把他和深色的大地牢牢地捆绑在一起。
细线下方的两摊红色慢慢变大，空气中有一丝鲜血的微甜腥味和浓厚的紧张和期待。
李一石听到头下方的泥土里一种奇怪的声音，像是成千上万细小的东西突然被唤醒、开始快速爬行。沿着声音的痕迹，他倒置的视线看到前方粘稠的血色泥土微微动了一下，一个细小的触角露出地面。然后是第二个。。。一瞬间，无数个带着触角和巨大啮齿的黑色虫子密密麻麻地从地面奔涌出来。
黑虫飞快地散开，在渗满鲜血的泥浆里疯狂地翻滚、吮吸、撕咬。然后开始沿着那两条血线往上爬，他们不断被重力和血流冲回地面，但马上反身再往上方爬去。争先恐后，层层叠叠。血线慢慢变成两条诡异的蠕动着的粗线。在晨曦中闪烁着恶毒的黑色光芒。
人群沉默、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
当无数个黑虫同时到达了顶点，尖利的细齿开始啮咬在赤裸的肉体上，父亲发出第一声非人的惨叫。。。
有人敲门。
李一石的耳边清晰回响着父亲凄厉的哭喊声，混合着那个几十年依旧清晰留在他大脑皮层上、让人毛骨悚然的细小啮咬的声音。。。
他吃力地睁开眼睛，竭尽全力试图回到纽约摩天大楼的顶层花园。他看到李砾开了门，李珂快步走了进来，脸色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苍白。
“警察抓了黄普。。。”李珂的声音尖而响。
花园里落入一片静默。
李一石拿起茶杯，喝了口水，问道：“什么时候？”
李珂看看表：“大概40分钟前。。。黄普去了他常去的一家按摩院。五分钟以后，警察就到了。”
“通知律师了？”李一石问道。
“我已经让盖瑞前往警察局将黄普保释出来。盖瑞以前从来没有为我们办过案子，所以他和我们没有任何关联。”
李一石点了点头。他闭上了眼睛，示意李珂可以离开。
李珂想说什么，但没说。他走到门口站住，然后转过身来向李一石走来。李砾抬起眼看着他。
“父亲。。。”他试探地叫道。李一石面无表情，依旧闭着眼睛。
“我能和你谈谈吗？”他问道。
李一石闭着眼睛，不可置否。
“父亲！” 李珂突然大声地说道：“你不觉得你做一件错事吗？在毁灭这个你一手建立起来的公司吗？！”
李一石依旧没有睁开眼睛。
李珂苍白的脸慢慢变红，继续大声说道：“你还记得那个特警汉默吗？。。。警局的人告诉我他是所有这一切的后面的操纵者。他在把手中的证据拼凑起来，想从黄普、或其他什么人身上打开缺口，最后连到你和公司。。。我不知道他的目的和在这件事里面的角色究竟是什么。但他是个非常危险的人物。做事不择手段，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你走吧。” 李一石闭着眼睛说道。
“不！我不走！” 李珂说道：“总得有一个人告诉你真相和现实！。。。你不觉得你太自私的了吗？”
“少爷！” 李砾叫道。李一石伸手制止了他。
“是的，你太自私了。为了自己的偏执和爱好，根本致大局而不顾。让自己和周围的人陷入危险的境地。我们花了十几年的时间才把公司变成一个合法、干净、受人尊敬的公司。外面街上千百只狼等着把我们置于死地。而你现在自己一夜之间就要把您几十年的心血彻底毁掉？为了什么？就是为了两块破骨头？”
李一石睁开眼睛，看着李珂。
“对不起，父亲。” 李珂说道：“但是，我说的是事实。。。上次汉默和我见面的时候，他暗示他对我们没有兴趣，要的是林简。”
李一石带着疑问看着李珂。
“既然这样，我们可以一下摆脱两个给我们制造麻烦的人。” 李珂回答。
李一石审视着李珂的脸。李珂的自我意识突然回来。他低下了头，懦怯地看着面前的地板。
“如果你不是我儿子的话。。。” 李一石的声音平缓而冰凉：“你已经是个死人了。如果你再一次和我说这样的话，你就什么也不是了。”
李珂关上身后的门，走在铺着厚地毯的走廊上。
一个想法从来没有像此时这么强烈而清晰地出现在他心里：“王朝”的将来是我的！没有人能够从他手里夺走！汉默不能！林简不能!
李一石也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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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尼和乔治并排站在单面镜后，看着坐在审讯室里的黄普。
黄普坐在桌子的远端，弓着熊一样的身体，戴手铐的两手交叉放在桌上，阴沉地看着前方的镜子，一动不动。
汉默走进房间。黄普没有抬头。汉默靠在墙上，拿出一支烟点上。
“豺狗。。。好名字。”汉默吐出一口烟：“在非洲大陆，豺狗吃着狮子和老虎余下的腐肉，包括皮毛，骨头。它们过后，什么也不会留下，抹去了所有的杀戮痕迹。。。你给李一石做所有的脏活，清洁他的狗屎，所以他可以体面地做着亿万富翁、慈善家。”
黄普的眼睛下垂，看着自己两只巨大的手。
汉默看着手中的文件夹：“你的犯罪记录上有三起谋杀、还有纵火，敲诈、洗钱。。。每一次李一石都给你请了好律师。所以你每次都是无罪释放，或是辩诉交易而轻判。。。”
汉默把文件夹放在桌子上：“但这次不一样，因为我将亲自办你的案子。你将被以袭警杀警，胁从逃犯，冒充警察被起诉。我不能保证任何事情，但我可以保证你会在监狱度过你的余生。”
黄普凝视着他的手，好像那里写着什么神秘的文字。
“这次没有人能帮你，也没有人会帮你，因为李一石自己也自顾不暇。。。”
汉默松开手，烟坠落在地上，他用脚踩灭。他看着面前的黄普。语气突然变得像一个熟识的老朋友：“我知道你是个硬汉，为李一石出生入死。你不怕天，不怕地，不怕死。但是我知道这个世界上你怕什么。。。”
黄普面无表情。
汉默低下身子，他平视着黄普：“监狱！因为你始终不能忘记五岁时被你继父关在黑暗的壁橱里三天三夜的经历。。。”
黄普的脸抽搐了一下。
汉默不易察觉地微笑一下，他把他的脸凑近黄普，凝视着他眼睛：“我能保证你一个人被锁在单牢里，没有窗，没有光，你在里面慢慢腐烂。从心理开始，然后是身体。你一个人慢慢死在你的号子里。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在乎。。。就像你五岁的那次一样。”
汉默停下来，让他描绘的画面深入到黄普的脑子里。黄普垂下了头。
“但是事情也可以不是这样的结果。”汉默低声地在黄普耳边说：“只要你和我们合作，我可以保证检察官会给你一个你满意的辩诉交易。。。”
黄普抬起眼看着汉默。
“你只要上庭作证李一石是那个命令你做所有事情的人。。。”汉默看到黄普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变化：“我们有证人保护程序，做完证你就可以远走高飞。我保证没有人会知道你去了哪里。。。”
汉默停下来，看着黄普。这一刹那，他看清了黄普眼睛的东西。
他飞快地后退，但已经太晚了。黄普的两只巨手像铁钳一样地掐住他的脖子，巨大的力量把他拖上了桌子。
汉默的的脸涨得通红，他伸手去掰黄普的手，但黄普的手像铁钳一样。
门打开，丹尼冲进审讯室，举枪对着黄普的头。
“放开他！”丹尼命令道。
汉默感到黄普的手收得更紧了，他的视线开始模糊。
丹尼用手枪柄猛力打在黄普的头上，血从他的头上流了下来，黄普的手松了一下。在这火光电石的一瞬间，汉默在桌子转过身体，穿着靴子的脚一下踩在黄普的老伤腿上。黄普大叫一声，松开了手。汉默再一脚揣在黄普的胸口上。黄普带着椅子仰面朝天倒在地上。
喘着粗气，汉默猛踢在地上的黄普。
乔治跑了进来，看着房间里情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汉默转过身来：”怎么了？”
“他的律师到了。。。”
汉默猛地一脚踢在黄普的伤腿上：“让他进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