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我父亲的生日，他83岁了。他叮嘱妹妹，不过生日。我远在美国，唯有在心中思念，或诉诸文字。
父亲儿时经历两位兄长被结核病夺去年轻生命之悲惨事件，目睹自己的慈母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丧子之痛。为此父亲发誓要做医生。读初中时，父亲尚不知努力，祖父遂送父亲拜当时在上海小有名气的一位张姓中医为师，做了一名学徒。整日背诵“心为君主之官”云云，还要帮师傅师母做家务琐事，父亲很不快乐。直到有一天师傅的儿子栽赃赖父亲偷了他家的照相机，受冤枉的父亲再也不能忍受，于是退出，重新央求祖父让他上学。
从此父亲发奋读书。他上高中时，祖母带他到杭州求学。他报考当时浙江最好的高中之一杭州二中的插班生。当时200人中只取7名。发榜之日，父亲步行十五华里去看消息。看到榜上有名就欣喜地返回。到家后父亲不敢置信，怀疑自己是否看错，于是又前往，再次证实，然后返回。当日他往返两次，一共步行了60华里。
高中毕业后，父亲以高分考取了上海医学院（后来的上一医，上海医科大学，现并入复旦大学）。当时的上海医学院拥有的一级教授人数甚至超过清华，与北大持平。不过父亲没有如愿学儿科，而是被录取到五官科专科重点班，师从郭秉宽等名师。学习期间父亲成绩优秀，深受老师们的喜爱。父亲还是他们班的班长。
毕业后，报着去祖国需要的地方之心，在拿到毕业分配通知书以后父亲立刻就动身到了当时与上海比起来落后很多的芜湖，在芜湖卫校做了一名老师，同时在弋矶山医院做临床医生。父亲毕业不久就在全国性专业医疗杂志发表文章。专心行医的父亲很快成了远近闻名的名医。后来他成了耳鼻咽喉科的主任，医学院的教授。
父亲行医一生救人无数，亦兢兢业业没有出一次医疗事故。五官科有很多急症，父亲果断冷静胆大心细，很多次将濒临死亡的人救活。父亲有时向我们讲述一些救治经过。有一次一个孩子患急性喉炎，气道阻塞，父亲赶到时孩子已经面色青紫。父亲果断拿起粗针头插入孩子的喉头，为进一步救治争取了时间。父亲还取出过各种难取的气管异物。有一次他们收治了一位刎颈自杀未遂的病人，病人的伤口很深，父亲率领科里其他医生通过数次手术让病人恢复了正常功能。种种事例不一一列数。还有很多疑难杂症的治疗也不赘述。
而更可贵的是父亲从来不收取病人送的东西。记得在送红包兴起之前，病人会想方设法打听到医生的住址，上门送那时紧俏的鸡鸭鱼肉山珍海味。父亲总是把那些人逐出去。父亲有一位患眼疾经他治愈的农村病人，和父亲成了朋友。他逢年过节常会带上自家养的大青鱼从乡下来看父亲，父亲不好推辞，便以礼物回赠。后来送红包渐渐流行开来，但是父亲始终没有收过病人的一个红包。
父亲在安徽有限的条件下将他的才能发挥到了极致。他还致力培养年轻医生，毫无保留地传授自己的专业知识和丰富经验。父亲现在已经退休多年。虽然年迈，却身体健康，思维敏捷。最近做了白内障手术，视力大大恢复。只是听力不佳，和我通电话时几乎听不见我说的话。让他戴助听器，他这个曾经的耳科医生却一再推脱。真是应了“医生是最差的病人”这句话。
生日快乐，老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