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意

人家都說世間最好吃的是媽媽做的飯。偏偏我媽她最不擅長烹飪。

平時家裡都是我爸做飯。我爸經常出差,一去就是幾個月。媽媽有時候下班很晚。 迫不得已,我很小就學會了用蜂窩煤爐子做飯,然後去食堂買兩個菜回家來解決晚飯。

有次我媽心血來潮,聽人說萵筍葉有益健康,就買了許多素炒了來吃。可是火候過了,又黑又苦, 那滋味到現在我還記得。勉強吃下去,心裡想,下回千萬別做了,還不如吃食堂。最后大半是媽媽自己吃掉的。

人家也說世間最溫柔的是媽媽的手。可是我媽媽是個嚴肅的婦人, 不習慣用身體接觸來表達感情。印象裡,隻有一次她拉著我的手。

我那時上小學四年級,黃皮寡瘦, 隻吃不長。大人們懷疑我肚子裡有蛔虫,給吃寶塔糖打虫。寶塔糖吃了許多,虫始終沒打下來,有一天人卻在學校暈過去了。

我媽怕我是得了肝炎,或者什麼別的更嚴重的病,著急帶我去醫院檢查。這天要起個大早抽血,不能吃早飯。媽媽領我去抽血,然后送我回學校。路上,她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個月餅給我,還是暖和的。彼時我們住在偏僻的山區, 月餅是個稀罕的東西。我有個弟弟,平時有什麼好吃的,兩個人總搶,搶吃搶喝, 搶爸爸媽媽的時間和關注。好奢侈,那天一整個月餅全歸我一個人。

她還拉著我的手, 她的手也是暖和的。媽媽是個會計,因為拿鋼筆,中指上有厚厚的繭。還有藍墨水的印跡。上班遲到了要扣工資,她拉著我急急地往學校去,我三步並做兩步才能跟上。可是我挺開心,不管怎麼說,那一天, 一整個媽媽, 也全歸我一個人。

人家還說世間最細膩的是媽媽的心。我小時候卻覺得媽媽的心一點不細膩, 脾氣還很倔。我的脾氣也很倔,象她。

山區冬天陰冷潮濕,我的手長滿了凍瘡。媽媽每天晚上總是在織毛衣。可是她給我織的毛衣, 袖子特別長。而且有段時間流行粗毛線和棒針,織成以后特別厚,穿在身上簡直象盔甲一樣。再加上特別長的袖子,看起來十分怪異。我已經上中學, 不想穿著這種象盔甲一樣的毛衣去學校,怕被自己喜歡的男同學看見笑話。可媽媽一點也不懂我的心,必定要逼我穿上才罷休。

我一出门,逃离她的视线,就把袖子高高卷起。上課的時候我一邊聽講一邊用手摳毛線,想說如果摳出洞來,就可以避免穿這讓人難堪的毛衣了。可是除了換來一頓罵以外,並沒有用,就算有洞,媽媽總能有辦法補好。我怪媽媽固執,一點都不懂我的心思。

 

後來我16歲就離家求學。急切地想離開家,去遠的地方,見大的世面。大學畢業,如願以償,去了繁華的大城市,有了體面的工作。奮力打拼,很少回家,總想著以后的時間還長呢。哪知道以後的時間那麼短。

媽媽去世的時候,  相隔千裡之遙,噩耗來得突然,竟來不及見最后一面。一路淚流如涌,舟車飛奔趕回.  一打開家門,居然清晰地聽到媽媽喚我的聲音。那聲音不是在耳邊,而是直達心靈, 是通過全身的每個細胞和所有感知"聽"到的。那聲音如此的清晰, 如非親身體驗,任是誰說我都絕不會相信。

如今悠悠廿載,死生相隔。

媽媽, 如果您也能"聽"到我,我隻想告訴您一句話 :  如果時間可以倒流,我願意常常吃黑而苦的萵筍葉,願意再去醫院抽次血,願意每年冬天都穿盔甲一樣的毛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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