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再会临川王
夕阳西下,北风劲,山岚暗影,鸟飞绝。
钰儿和武冬已经站在了临川王的中军帐前,等着侍卫进去禀报。
“冬,我担心南朝军队里有人会认出你来,你还是戴上鬼面面具吧。”钰儿对武冬说。
“好!”武冬从怀里掏出蓝色面具敷于脸上。
片刻,侍卫从里面走出来,深鞠一躬,“二位有请!”
大半年没见舒冷风了,钰儿倒有些惦记他了,心里倒生了些许期盼。
走进中军帐,一张黑色楠木大长桌后面,坐了一位身姿儒雅,容貌神俊的男子——舒冷风,他依然是月白色长棉袍,长眉斜入鬓,凤眼冷凝霜。此时,他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手里的一卷书。只是大半年未见,他现在的模样倒让钰儿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怎会变得如此沧桑?怪不得听武冬说他憔悴了。钰儿吃惊地望着他两鬓隐隐露出的些许苍发,他才22岁,难道宋武帝舒裕的驾崩对他打击如此之大?看来坊间流传的宋武帝待他如子的传闻不假。
舒冷风旁边伫立着一位长身玉立的俏公子,正是景庭。景庭见到进来两个戴着面具的人,倒咧嘴笑了起来。
“呵呵,王爷,他们来了!”
舒冷风抬起了头,眼眸底竟透着如日暮黄昏般的萧索和茫然,忽地瞥见面前的两张面具,他颇为吃惊,眼中幽光一闪,上下仔细打量着他们,然后他双眸却像钉住了似地死死盯着钰儿。
钰儿心跳落了半拍。她知道,纵然戴着面具,她的身形,举止姿态是改变不了的,尤其是眼神。她已经编好了一套谎话。
“逸林营——季凌澜,也就是罪臣麒麟军主将——骥无觞参见临川王!”钰儿抱拳、鞠躬。她早上吃了明姑给她预备的负音散,此时她说话的声音已经变得暗哑、浑厚。
“免礼!”舒冷风搁下手中的竹简,“你是,麒麟军的主将——骥无觞?那,你可认识武阳侯的女儿——杭澄钰?”
怎么一见面就问这个?钰儿微微颦眉,幸亏戴着面具,他看不到,“认识!而且很熟。”
“很熟?”他狐疑地问,不停打量着钰儿。钰儿倒有些站立不宁了。现在大敌当前,他怎么只关心武阳侯的那个已经不在人世的女儿?如此儿女情长?让她这个假冒的堂堂七尺男儿都觉得不屑了!
许是心里着急,她陡然觉得帐篷里燥热非常,扭头看过,原来帐篷里燃了两只火盆。她抬手解开喉咙口的两颗风扣,拉了拉领口。
“王爷别误会,她与我是同父异母的兄妹。我母亲自我一出生就过世了。因为长公主的关系,我从未到过武阳侯府,但,妹妹杭澄钰曾与我一起在逸水阁拜师,同为师兄妹,朝夕相处,我们甚是熟悉。”
“怪不得你们二人竟如此相像呢。逸水阁?”他若有所思,眯着凤目,修长的手指指尖在桌上轻轻敲着,脸色却阴沉了下来。
“得知妹妹杭澄钰遇难的消息,甚为悲伤。也望王爷节哀!”钰儿倒真心诧异了。他真得如此在乎那个杭澄钰的死讯?还是想在自己面前证实他的前王妃已经归西了?
“那,我们也算是亲戚了。”他忽然扬眉,苦苦地笑了笑,“不知可否请季将军摘下面具呢?既然这里并无外人。”
“可以,只是怕会吓到王爷。因为,有次与北魏的肉搏战中,突遭火攻,全身穿着盔甲,只有脸露在外面,脸上伤痕累累。虽曾探访名医,但,收效甚微。所以,才会每日戴着面具。”钰儿鞠躬抱拳说。
钰儿感觉到武冬用诧异的眼神扫向自己。
“无妨,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何跟我那故去的王妃一样,不喜欢用真面目示人?”说完,他扭头,眼中似有微光闪烁,望向帐门。一阵劲风吹起了帐帘,帐门外却是冷风斜,寒日尽,残雪逐空远。
“好!只怕会惊吓到了王爷。”钰儿说着,摘下面具。
“嘶——”钰儿看到舒冷风和景庭都吓得面色惨白,倒吸一口冷气,连武冬则吓得差点跳起来,幸亏戴着面具,看上去并无异样。舒冷风的眼睛迅速瞄过钰儿喉间的喉结,心沉了一沉。
钰儿忙把面具戴好,“还是请王爷准许我每日戴着面具吧。”
“好!准了!景庭,让侍卫带着他们去营帐稍作休息。晚饭后,通知所有参军和将军到中军帐开会!”舒冷风一字一顿地说,继续埋头读着竹简。
送走了钰儿,景庭回到舒冷风身旁。
“那个护卫跟他住一个帐篷?”舒冷风手里依旧捧着书,头也不抬地问。
“是。”景庭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说,“这位季将军长得跟王妃神似啊。举止、身形都非常相像。”其实,景庭一直觉得临川王妃突然暴毙狱中,情形可疑。但,杭澄韵见了尸体都哭成了泪人并悲恫地晕了过去,他也无话可说了。
“是啊!”他放下书卷,颦起了长眉,长长地叹了口气,想起刚刚瞥见了他的喉结。曾有那么一刹那,他真希望这个骥无觞就是钰儿。他欣喜若狂地打量着她,多希望他的钰儿可以突然站在他面前如同这个骥无觞一样。但,怎么可能,杭澄钰已经埋在了京都西郊的兀霖山。旁边的那个空穴,就是他留给自己的。
他万万没想到钰儿会在劫狱时丧生。他已经买通了刑部、兵部的人,谢丞相那边他也去打了招呼。这次劫狱他们定然逃不出兵部的法网,杭澄钰最多是被活捉关进天牢。到时候,他再想办法把她从天牢里换出来,可是,谁曾想,只差那么一天,他们就天人永隔了。早知道,自己应该想办法留住她,不让她去劫狱,也许还可以挽回她一条性命。一想到这儿,他就觉得心里在滴血一般。
他长舒一口气,“在他的帐篷旁搭个小帐篷给他的护卫吧。毕竟他是将军,不能怠慢。”
“可是,王爷,当初武阳侯的人去劫狱,是在北魏的鬼影秀帮助下逃出升天的。难道你不怕这个骥将军也跟北魏有关系?”景庭问道。
“是很奇怪。按理说,武阳侯在边关与北魏对峙多年,这北魏的鬼影秀怎么会出面帮他们呢?”舒冷风沉思着问。
“我听那夜守城的将领说,他们逃出来的人当中,有一个是鬼影秀的主公。刑部正在暗自缉拿这个人,但,因为那人当时蒙面,穿夜行衣,所以,也不知到底是何人?只知道是征关军的旧部。王爷,既然王妃死在了狱中,有没有可能会是这个骥无觞呢?你看,骥无觞没有被关进大牢,那他去了哪里?那个鬼影秀的主公就是在去劫狱的人当中,骥无觞摆脱不了嫌疑。”景庭一口气说完。
舒冷风沉思良久,抬手从旁边的抽屉里掏出一张纸笺,执笔蘸墨在布笺上写了六个小字,“马有翼来无觞——临川”。然后看了景庭一眼,景庭垂首立刻走上前。
“上次朝廷来传令的那三个人什么时候起身?”舒冷风淡淡地问。
他们刚到祁乡不久,宋少帝就派中书侍郎和三位太监送了一罐美酒说是犒劳临川王,还非要临川王当着来人的面喝一杯。舒冷风是抱着必死的心干了一杯,却发现自己还活着。不知是该庆幸皇恩浩荡,还是该庆幸自己命大。见魏军尚未攻来,这四位官差来了,就以巡视营地为由,在营地好吃好住了两天了。
“我这里准备一份季凌澜率领季家军一万人,加入临川军一同抗击魏军的奏章,你跟他们说,明天来中军帐见我。需要让他们即日启程带回京城,呈报圣上。另外,你托付那个叫小福子的太监,他是殷宏海大公公的人。让他把这个信封转给关在瑾翠宫的永贤郡主,说我等着回复。”说完,把信笺装入一个信封中递给景庭。
“好!我立刻去办!”景庭接过信封,转身就要走出去。
“慢着。那个芙蓉姑娘和她的婢女,你让她们走了吗?”舒冷风冷冷地问。
“没有……有……哎呀,我天天去求她走,人家姑奶奶不走啊。”景庭使劲拨愣着头,“人家说要一定要报答王爷的救命之恩,非得见您呢。还愿意为奴为婢听您吩咐。我总不能叫兵士赶她走吧。她又孤苦伶仃一个人。早知如此,当初在扬州,就不该救她。我们好心救人一命,她倒寸步不离王爷的军营了。"
舒冷风微微颦了眉,淡淡地说,“你还是每天去劝她走。这里毕竟是军营,她们不适合呆在这里。然后跟她说,王爷不想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