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的春节就要到了,每当这个时候我总会回味儿时家乡的年味。 儿时的年味很浓,持续的时间很长。吃过腊八粥之后我们都会掰着手指算过年还有几天。那时候的腊月很冷,经常是漫天飞雪,一下就是数天。有时候积雪一直到正月十五才能化完。天气一旦放晴,暖暖的太阳照得人懒洋洋的,正是晒腊肉的好时候。那时候我们农村都很穷,一年里唯有过年过节才能吃上肉,也只有等到过年才能穿上新衣服。我们那些穷孩子就眼巴巴地盼过年。 我们村里家家户户都会腌腊肉,提前把自家养的鸡、鸭、鹅、猪杀掉腌起来,等天晴的时候挂在院子里晒干,留着过年吃,更是备着留给正月里来拜年的亲戚朋友们吃。 到了腊月,家家户户忙着榨油。生产队分的油菜籽、芝麻、花生一定要留一些过年用。 那时候的小学校早早就放寒假了,领过通知书就算万事大吉了。穷人的孩子不觉得苦,寒假里倒觉得很有意思,永远玩不够。我们可以堆雪人,打雪仗,捉兔子。到了年根还可以找大人要点零花钱买鞭炮。过了腊月20家家户户忙着磨豆腐,黄豆也都是生产队分的留着的。那时候豆腐坊实在是忙,基本是一天24小时连轴转。磨豆腐是需要技巧的。豆腐坊的老板往往是一个人,忙不开的时候大人们总会让我们这些孩子帮忙。我们可以帮赶驴子拉磨,还可以帮烧火。豆子磨成浆后要兑上水放在大锅里烧开,然后再盛入大缸里“点膏”,成豆腐脑后就可以放入木盒子里压豆腐了。每当豆浆加热时,我们那些馋嘴的孩子总会拿着碗站在一边等着吃豆腐脑。 最让人激动的是打年鱼。那时候生产队里有几口鱼塘,春天的时候会放养一些家鱼,都是白鲢、草鱼、胖头鱼(鳙鱼),等到过年的时候打起来按公分分给各家各户。打年鱼一般都要等到小年前一两天。队长提前联系租来一张大网,网的两头拴着长长的麻绳。生产队里所有的男劳力都会出动,分两队各执一根麻绳,从鱼塘的一边一直拉到另一边。鱼儿被网拦住后会跳跃起来。看着满塘鱼跃,我们那些孩子也跟着雀跃欢呼。跳跃起来的大都是白鲢和鲤鱼。一个大的鱼塘一般都可以打上来千把斤鱼,鱼的大小不一,大的有10多斤(是往年漏网之鱼),小的也有2斤,再小的都会放生。野鱼(鲤鱼、鲶鱼、黑鱼等)一般都是谁抢谁拿走,家鱼才会集中起来分掉。那个时候经常是年轻有力气的抢得最多。我们孩子也只能是眼巴巴地看着。 腊月二十三是小年,小年的晚饭一般都是鱼头豆腐汤。大人们把鱼身子剁成块腌起来,留着让给正月来的客人吃。一家人围着灶台吃鱼头豆腐汤是很幸福的。那时候虽然有火锅(是土烧制的,只有等正月来客人时才会上桌的),但自家人一般不用,为了节能又保温,围着灶台吃是最好的办法了。那时候家里人多,油水又少,一般家庭都用两尺的铁锅炒菜或者炖汤。我们把满满一锅鱼头豆腐汤吃得底朝天还感觉不够饱。 过了小年家家户户都要大扫除。大扫除一般都是大人安排孩子干。一根长竹竿绑上刷把(小竹枝做的),自上至下沿着屋脊往下打扫。那时候农村一般都是茅草房,最多就是青瓦土坯房子,屋里没有天花吊顶。上面的蜘蛛网有很多灰尘,墙上也是厚厚的灰尘。我们都叫这种结在屋顶的蜘蛛网和灰尘为“阳叉灰”,至今我都不明白这三个字是否正确。一个房子(一般都是三间)打扫完以后,整个人都变成非洲黑人了。 腊月半以后,镇上集市人渐渐多起来了。赶集是农民们过年备货的必修课,更是我们孩子们最喜欢的事。我家距离集市只有一里地,我们往往是吃过早饭就偷偷溜到集市上玩。集市上有很多卖东西的,有我们喜爱的鞭炮和玩具,还有好吃的糖果,也有卖衣服鞋子和杂货的,还有卖门画的(大都是现场写出来卖的)。在我们孩子眼里是应有尽有。大人们赶集要么是卖东西(那时候农村穷,没有啥收入,就靠卖点农产品维持生活),要么是买年货,我们孩子就是玩,也大饱了眼福。家里虽然很穷,父母总是节衣缩食留些钱,等到过年的时候买些新鲜的猪肉和糖果等年货。那时候没有冰箱,买的新鲜猪肉都埋在院子里的雪地里,来了客人的时候再拿出来切一块。 天天盼,夜夜盼,终于盼来了大年三十。大年三十是最重要的日子,也是家里最忙的时候。大人们一大早起来就燃放一挂鞭炮,意味着接年。鞭炮一响,孩子们就一咕噜爬起来捡那些没有燃放的散炮。吃过早饭,大人就吩咐我们帮忙贴门画,屋里墙上也要贴上几张画。堂屋正墙都要贴中堂,一般都是毛主席画像,或者是梅花等国画,两边是对联。贴画都是用面粉兑水烧开自制的浆糊,我们叫“打浆子”。大人们忙着煮腊肉,炸丸子。两口大锅不停地烧着,一口锅煮腊肉、腊鸡、腊鸭,一口锅炸丸子。那时候炸的有红薯丸子,麦面丸子,萝卜丸子,有时候还炸一点酥肉和鱼。丸子可以装在盘子里招待正月里的客人,酥肉和炸鱼可以放在火锅里做主菜。午饭都是很简单的吃一点,接着就开始准备一年之中最重要的一顿饭——年夜饭。我们那里农村的年夜饭是有讲究的:无论穷富,年夜饭一定要有鱼和豆腐两道菜,鱼寓意“年年有余”,豆腐寓意“斗(我们当地土话是就)富”。不管一家有几口人,都要煮满锅米板,一定要剩下很多饭,寓意年年有余粮。 年夜饭一般都要早点开,意思是“抢庄”。早的下午16:00就开饭了,最晚也不过19:00。等一桌菜都上齐了,四方桌上一定要摆八付餐具,倒满酒。供桌上一定要点燃两支大大的红蜡烛,而且蜡烛让它一直燃烧完,是不能吹灭的。接着要烧年纸(是那种农村自制的黄粗纸),放鞭炮。这挂鞭炮尽量要长,放的时间越长说明这家人越富有。等鞭炮声一停,大人们带头对着供桌下跪磕头,然后要求孩子们逐一磕头,意思是祭祖。过年了,全家人向祖先们问好,烧纸钱给他们。桌子上盛的酒先要给祖先们敬上一杯(大人们嘴里念念有词,然后把酒洒在地上)。整个仪式全部结束了,才可以入座开饭。入座也是有讲究的,一家之主坐正座,然后是按长幼秩序入座。我们这些孩子早已等得猴急了,往往是还没等大人坐下去就开始狼吞虎咽了。年夜饭是要喝酒的。那时候没有瓶装酒,都是自家酿制的米酒,米酒劲小,但喝多了上头。一家人吃年夜饭可以不分老幼辈份相互划拳、杠子打老虎或者猜火柴棒,输了都要喝酒的。过年是不允许说不好听的话的,我们孩子记性差,有时候难免会说上一两句不吉利的话,当然会遭到父母的训斥。 那时候农村没有电视看。吃过年夜饭一家人都会围着一大堆火嗑瓜子,听大人讲故事。过年的火,十五的灯。没有钱买炭生火,我们用提前准备好的树蔸生火。过年晚上的火要烧得旺,而且要烧整整一夜,我们都会把最大的树兜拿出来烧。围着火塘烤火、嗑瓜子、唠家常是为了辞旧迎新,也是为了“守皮袄”。妈妈总是在收拾完碗筷后炖上一大锅老母鸡汤,留着大年初一一早吃。大人们等到凌晨的时候还要燃放一挂鞭炮,意谓着辞旧迎新。每当这个时候我们孩子早就坐不住了,瞌睡得东倒西歪。妈妈端来香喷喷的糯米酒荷包蛋,里面还放几颗红枣。我们顿时来了精神,一碗荷包蛋很快就会被一扫而光。 大年初一是要给离得最近的亲朋好友拜年的,我们一般都是上午先给邻居挨家挨户拜年,下午再去给表叔二大爷家拜年。一年仅有的一套新衣服都会在初一早上穿在身上,穿着新衣服浑身有使不完的精神。拜年都会有糖果香烟之类的小礼品的,一般都是进屋说拜年,接受了礼物就走。一个村子拜下来,往往会得到一大书包花花绿绿的糖果。 初二要去姥姥家拜年。去姥姥家拜年是我的最爱,姥姥家有很多好吃的和好玩的,还有很大的院子和很多瓦房。在我儿时的心目中姥姥家是大富翁。12里的山路都是靠步行,往往需要2个多小时才能走完。带给姥姥家的拜年礼物无非是一些红糖白糖,但姥姥给我们回赠的总是一些腊鸡腿、点心、发面馍(中间还有红点点)。去姥姥家拜年我都要小住几天,赖着都不想走了。 初三初四一直到正月十五都是在给亲戚朋友拜年,拜年是我们孩子们最喜欢的事,不仅有好吃的,有时候还会得到富裕一些人家的压岁钱。 正月十五是元宵节,我们农村里都会玩灯、舞狮子,往往是初十前后就开始了。整个街上人山人海,异常热闹。元宵节在我们那里不是吃元宵,而是吃饺子。上午父亲带着我们去祖坟祭祖,妈妈则在家包饺子。祭祖一样的要烧纸钱、放鞭炮、磕头,大人带头,孩子们跟着上。大人嘴里还念念有词地说一些吉利话,比如:孩子他爷要保佑咱家某某无病无灾。打灯笼是元宵节必做的一件事,吃过晚饭,我们早早地准备好大人们买的纸糊的灯笼,点上蜡烛出门了。灯笼大都是动物造型,有兔子,公鸡,小猪,还有鸟类的,等等。有的系在一个竹竿的一端,拿在手里,有的是带着轮子,拴着绳子拉着走。元宵节晚上赶上晴天都是有皎洁的月光的,正是孩子们好玩的时候。打灯笼的孩子们都会围着村子转,有的还会跑到邻村去玩。小一点的孩子会由大孩子或者父母领着打灯笼,不到半夜不会回去的。 正月十六是小初一,也是出嫁的女儿回妈家的日子。每当这个时候我会缠着妈妈带我去姥姥家。 正月十八小学校开学了,说是开学,但我们那些顽皮的孩子依然惦记着玩。到学校报个到很快就会跑到街上玩。那个时候的玩具都是自己做的,好像都很好玩,永远玩不够。我们可以打纸板(灰包,用废纸叠的正方形玩具),捉迷藏,丢手绢,跳屋子(在地上画上方格子,用脚踢废弃的小瓦砾片),踢毽子,跳绳,打陀螺……。 儿时的时光是那么美好。儿时的年味从腊月初持续到正月底,是那么浓,浓得让人醉。如今社会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物非人非了。我努力寻找着那种浓浓的年味,可怎么也找不回来了。
2015年2月17日夜 Dar es Salaa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