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斯科讷省的夏天
瑞典国位于斯堪的纳维亚半岛上，地跨北半球和东半球。据说在一万年以前，这里曾是冰封的海域，后来冰溶化，逐渐形成这块热土。它的地域蓝图形状很像人的一只左脚板，造就了它从北到南的距离长达一千五百七十四公里，而宽却只有四百九十九公里。这样的地理条件，使瑞典北方和南方在许多方面差异很大，气候尤为明显：一月份北方希卢纳市的气温零下十四度的时候，在南方的隆德市气温则仅为零下四度；七月份时节，在希卢纳十七摄氏度而隆德对应要高达二十五度；日照射的差异更是悬殊：当冬季的隆德，日照为七小时的时候，希卢纳却处在二十四小时的黑夜，看不到太阳的东升。然而，它却有七月份的世界罕见的不夜城，太阳二十四小时悬挂天空，也成为吸引人们前往的一大景观。再加上每年的九、十月份，或者三、四月份，那里夜空经常出现造型各异的淡绿色，或微红色的灿烂光束，通常称它为北极光。那种美景妙不可言，也是旅游者不顾跋涉千里而来瑞典北方的诱人亮点。在远古时代，人们不了解北极光的来历，不知道它的出现是凶还是吉，就随意叫它神光。一直到十八世纪七十年代，一个叫本杰明、福朗克林的科学家兼发明家，揭示了神光的秘密：原来，这种奇特的光，是由环绕在地球周围的辐射层中，带电粒子互相碰撞所引起的，这些带电粒子来自太阳大气环境中的等离子体层，主要由电子和质子组成。当它们所带的电能足够大的时候，就脱离太阳的重力吸引而到达地球的辐射层，与那里的原子和分子碰撞，致使这些原子和分子获得能量而活跃起来，从碰撞前处于稳定的基本状态，通常称为基态，跃升至不稳定状态，称之为激发态。这些获得多余能量因而处在激发态的粒子，就像水往低处流一样，总趋向从激发态回到稳定的基态，放出它们获得的那部分多余的能量。当这份能量以光的形式发射出来的时刻，正是人们所观察到的北极光。不同的原子和分子发射的光子的波长不同，使光的颜色各异，诸如氧粒子发出淡绿色或微红色的，而氮分子发射蓝紫色光等。看来，自然界的各种现象，就像北极光一样，无不有它存在的前因后果。
裘文英是初夏才来到隆德大学。虽然她曾读到过关于瑞典北方有北极光现象，很想亲眼目睹这一奇异发光。但离开北极光出现的最佳时节还有几个月之遥，她得耐着性子等待。盛夏就要到了，她在工作之暇也想在周围看看大学所在的这个省的风光。瑞典的同事告诉她，他们通常是在冬天，趁这里的白天短夜里长的季节，关在实验室拼命地工作，积累实验数据，写科学论文和基金申请报告，让时间过得高效率；等到盛夏来临，他们每个人都要安排一次休假，少则一到两个星期，多则个把月，拟定一个小计划，各有去处：有的出国旅游，观光这五彩缤纷的世界；有的去自家的避暑别墅，享受田园绿荫生活；有的每天去附近的海滩浴场，沐浴在蓝天炎阳之下；也有相当一部分人，则在家刷墙锯木修整和美化自己的住宅。等到假日期满，每个人各获其所，又以饱满的精神状态回到工作岗位，投入到自己那份科研工作中。
隆德大学所在的地方叫斯科讷。是瑞典国最南的省份。它的南面是波罗的海而西临厄勒海峡，使它有五百公里的海岸线，肥沃的一片大平原使它成为全国的粮仓。一直到一六五八年，在与丹麦的战争中瑞典获胜。根据奥斯基勒的协议，才归属瑞典，从丹麦收复。斯科讷省有着悠久的历史，据考证，约一万多年前，就有人居住在这块土地上，至今仍可见许多古老磨坊，精细造就的城堡和墓地等仍完好的保存，这可能得利于两次世界大战均未介入之故。中世纪以后，这里的农林鱼矿各业快速发展，使经济稳步的上升。可以这样说，无论从地理位置和气候条件，还是经济实力，斯科讷省都算得上瑞典国的优势地域，致此成为国民首选的居住地方。
裘文英来到生化系以后，加盟到一个名副其实的国际化科研团队，十个成员中有一半是来自外国，俄罗斯、波兰、冰岛、美国和我国各占一名。系主任阿尔伯特兼任组长，还有两名博士研究生，一名实验员和一名工程师。说起这位资深的工程师，组里的人无不满口称赞。她叫英姑，已步入知天命之年。虽然英姑的头衔是工程师，可她却成了这个国际研究团体的实际管家，不但负责实验室的仪器和设备的维修，还兼管采购、报销等杂事。一有空闲就会主动协助研究人员，做她在行的具体实验工作。多头的责任使她显得格外忙碌，可她并不以此满足，主动帮助那几位外国同事适应环境，也成了她的份内事。她待人热情和善，有求必应。早年与她的丈夫去美国多年的经历，使她说着一口美国腔的地道英语，大家都愿意与她交往。那五个来自各国的学者，更是大事小事去找英姑大姐，与她说说话，练习练习自己的英语，也成了他们的不宣之的。无论是谁，只要开口求着她，准可得到令人满意的帮助。裘文英刚来到这儿那会儿，英姑几乎每天都会抽空，帮助她熟悉环境，开车在城里兜风: 哪儿是超市，哪儿是银行，甚至哪儿买什么东西便宜，哪儿是年轻人常去的夜总会等，都指点得一清二楚。后来，英姑还邀请她去家里做客，看看五个男孩儿的幸福家庭。文英对能在异国他乡遇上这位慈祥的大姐而欣慰，从心眼里敬佩英姑，在这离家万里之遥的外国，不但能有像于立荣这样的好朋友，还能交往上像英姑这样的犹如亲人一般的长者，她感到很高兴，不像出国前听说的那样，到了国外，首先要过一个“想家关”。自从结婚以后，这是头一次出这么远的门儿, 到了这里以来， 平时在实验室，与同事们打成一片，周末除了长途电话与丈夫和孩子沟通外，常去于荣家欢度， 这使她生活一直过得充实，没有经历到有想家的煎熬; 另一方面，不管是研究组的同仁还是其它课题的，对这位远道而来的中国女学者都很好感，这不仅是由于她诱人的外表和那俊俏的长相，还有她一口流利的英语和平易近人的风范。组里有一位瑞典籍博士研究生，名叫安德斯。这位刚满二十四岁的小伙子，与文英共用一个实验台。实验空隙时，他俩常谈些家常。文英从他那儿听到不少关于瑞典以及斯科讷省的情况介绍。安德斯还主动提出，等到夏天休假时，他愿意做文英的导游，在本省内短程旅行。他告诉文英，每年从六月半到八月十五，可以买一张价值相当在隆德市内月票的夏季交通卡。用这张卡，可在省内乘坐任何类型的火车和汽车，通行无阻。这给省内旅游业带来可观的经济实惠。除了本省人以外，从全国其它城市，甚至邻近的国家，德国、丹麦、芬兰、挪威等的休假旅游者，也来这儿享受这样的优惠待遇。这时候，全省四十四个区县顿时像冬眠初醒，活跃非常：什么划船比赛、玫瑰花展、土特产甩卖、音乐舞会、城市狂欢节、集市商品促销等五花八门，吸引数以万计的人流向斯科讷的各个角落。安德斯是土生土长的隆德人，生在这个城市，大学也就读于隆大化学工程系。毕业后转到生化系做上了博士研究生。每年夏季，他总是买一张夏天交通卡，在本省各处转悠，作为他放暑假休息的独特方式：哪里有什么活动，哪里风景优美，哪里将有狂欢节，哪里集市有什么物美价廉的东西采购…… 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说，“这是让自己的脑子改改行,换换思维内容，让脑细胞得到最有效的休息”。裘文英本来就打算利用夏天松快的时光，在隆大所在的省内转转，她想：“如果安德斯能做向导，她再拉上于立荣，组成三人行，那就太棒不过了”。于立荣虽然在隆德大学工作年限不短了，但还没机会享受本属于她的假日。在裘文英到来之前，几乎每年，她都是利用暑假去北京，与王云云碰头，研讨工作，还借此机会到有关单位短访和学术交流。裘文英一来到这儿，她打算将去北京的事拖一拖，先帮助文英安顿妥善，毕竟她在这儿的时间仅仅一年。她帮助文英一半时间落实在阿尔伯特组里，目的是希望她有机会学习，有关叶绿体膜蛋白双水相分析技术；另一半时间在自己的课题组，继续人工模拟光合作用过程的研究。事实上，这两个研究组合作密切，除了实验室合用以外，每两个星期一次的学术交流例会也是拼在一起开。于立荣组内的采购办公用品，和出差报销等杂事也是由英姑一手操办。平时，于立荣总是将自己的时间安排得很紧凑，除了周末放松些以外，每天都是早出晚归，这已成了她的习惯。裘文英来到这儿，对于于立荣的忙碌，早已看在眼里，她暗自琢磨，一定得动员她在夏天假期时整休一下，一起游览斯科讷，也算是不错的一个选择。
“嘿！这个暑假里，咱们一起游览斯科讷省的周围怎么样？”与于立荣在下班回家的路上，裘文英对于立荣说。“好啊！你有什么建议，到哪儿？”，“你是老隆德，你说先去哪儿？安德斯答应做我们导游。”“那倒不错，如果让我说，我非常喜欢索菲罗宫和那儿的大花园。刚到隆德不久，系里曾经组织全系同事夏季一日游，选去了那儿。正值五月份，是园内最有特色的杜鹃花盛开的季节，据宫内园丁介绍，那里有约一万株这类的花，共三百多种。当时的王子, 阿道儿－古斯达夫，栽培了第一株，后来，就是他，成为杜鹃花属的收集者和行家。当他于一九七三年辞世时，园内已有种类齐全的这类花五千多株，有的株高达十到十五米，这是我平生第一次观赏这样壮观的花的海洋。当时我很激动，还即兴韵诗一首呢”。文英马上追问，“还记得诗的内容吗？”“让我想想”，迟疑一会，她顺利地念出它了：“万株杜鹃树成荫，游人惊叹梦中影；仙女散花似神宫，人间怎有天上景！”“啪啪啪！”文英大声叫好鼓掌。“让你这样一说，我有点急不可待了。那我们就定下来，三人行的第一站就是索菲罗宫怎么样？”“只是季节稍微晚了点儿，杜鹃花可能不会那么多了，玫瑰和其它种类的花可能多些。”立荣补充道。“那也会很迷人，我碰到安德斯，把我们的意思告诉他，不知不觉，两个人就到了分手的时候。
裘文英一到宿舍，放下背包，第一件事是打开电脑，上因特网查起关于索菲罗宫的资料。这位暂时性的单身女人，不爱花时间逛大街，也不刻意打扮自己，业余时间花在电脑上，是她最感到惬意的事。要查询什么就随心所欲，没人干涉和阻止。刚才在路上说到三人行的第一站是索菲罗宫，弄清楚这座宫殿的背景，是她这会儿最有兴致的事：原来，早在一八六四年，当时的国王继承人奥斯卡王子和他的妻子索菲亚王妃，为了建他们夏天的休闲住所，在赫尔辛堡北郊买了块地，在那儿奠基了夏宫的雏形，这也是宫殿取名索菲罗宫的来历。十年以后，奥斯卡登基，对夏宫进行了十分完美的改建和细腻的加工。就是他和他的妻子开拓了大花园，从栽培第一株杜鹃花开始，到今已有一万株之多。每年吸引了数以万计的游客前来观赏。那日，于立荣、裘文英和安德斯，这三人旅游小团体，也当仁不让地加入了前来索菲罗宫观光的人流，安德斯边走边招呼着两位老师；文英讲述着刚从因特网得来的关于这座宫殿的来龙去脉；立荣也不时地比较着两次来访的差异之处。三人陶醉在这美景之中，感到由衷的满足。
三人行成功的第一步，使裘文英兴会淋漓。又上网查到好几处感兴趣的景点，与于立荣和安德斯商量后，很快付之行动。它们是：位于赫尔辛堡市的费雷德列克戴尔玫瑰花园，那里每年都安排两天大规模花展，各色玫瑰花应有尽有，许多罕见的品种都能在那儿一饱眼福；特雷勒堡市的新建别墅模式展，如果参观者中有谁看中那一幢，当场就可以拍板预定；卢堡市的夏天集市也很诱人，由于政府对这种类型的市场免于税收，出售的商品价格低廉却花式齐全，吸引各地市民前往；法尔斯特堡的赛马表演和玉斯塔德市的以“水龙头下的自愿者”为名的传统活动。
三人旅游小团体有安德斯这样一位尽心尽力的向导，使这两位大姐深感真正意义的休闲。曾几何时，整天在她们脑子里转悠的实验、文章、基金申请，等等等等，都被搁置脑后了。夏天的短程旅游，使立荣和文英大开眼界，心情愉快，体会到了工作之余的休假的必要性。当她俩又回到工作岗位上的时候，像似充足了电的马达，精神格外饱满。
休过假的同事们凑在一起，谈论的话题常常离不开假期的活动和见闻。上班第一天的咖啡时间里，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很热闹。裘文英也大谈她们涉足的几个景点，特别是那次在玉斯塔徳市“水龙头下的自愿者”的活动和表演，给她的印象极深。英姑说，她在斯科讷省工作多年，可是还从来没听说过有这样的夏天活动，这也许是因为她和她的家人，常常整个暑假在斯德哥尔摩不远的小岛上度过之故。“你能不能讲详细点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整个过程都包括点啥？”英姑这一问, 打开了裘文英的话匣子。她像做学术报告一样的姿态，慢条斯理地讲起来：“这是在石头铺的一个大广场上进行的，大约持续了有一个小时。开始，乐队从城市的一头奏着进行曲，气势不凡地正步走向广场；当乐队进入场内并停在一个角落后，救火队开着大型重磅专车从广场的四面八方来到广场；待这场活动的指挥者一声令下，强劲的水龙喷向广场中央。就在这时，早已在周围等待的不同年龄的男孩和女孩们冲向水龙集中的地方，狂热地蹦蹦跳跳喊叫着。突然有十来对男女青年，从广场周围的各个角落向中心方向翩翩起舞，舞姿优美，步伐矫健，看不出一点正遭受着来自四方水龙的淋浇。持续十分钟左右，舞蹈队撤出。瞬时间，出现一对男女青年走到广场中心，先是男方跪下，嘴里嘟囔着什么听不清楚，然后两人拥抱接吻，跳着类似华尔兹舞撤出。最后，被水龙浇得个个像落汤鸡的儿童，手牵手围成几圈跳起集体舞，周围的观众也随着舞曲跳起来。这时广场上，载歌载舞，欢腾一片，足以盖过水龙头喷浇的噪声。接着，乐队又一次奏着高昂的进行曲，环绕广场一周后离去。活动进入尾声，这时狂欢的人群开始疏散。在一旁等待的孩子们的家长，开始为他们的孩子擦身和换衣。这时的我，仍沉浸在热潮的海洋中，一直到立荣过来叫我，才猛醒过来。”文英说到这儿才停下来。英姑马上反应“可太有趣了！明年夏天，我得找机会去那儿。”咖啡闲歇只有一刻钟，裘文英这段“长篇大论”就占去了大部分。坐在那儿听她讲的几个研究生，几乎同时说着“谢谢，很有趣味的故事”，起身朝实验室走去。平时爱说爱笑的实验员马丽亚，还边走边说，“个位！请回去准备起明天咔啡间息要说的故事好吗？我将准时到场。”
裘文英回到办公室有点儿心不在焉，脑子里仍浮现着孩子们在水龙头下面你追我赶的热闹场面。这次在本省参观游览的印象很深，这是她头一回“脱产”享受休假生活，正像瑞典同事介绍的那样：“工作时卖力地工作，休假时尽情地陶醉于生活。”她感受到了这句话的真谛。
斯科讷省的夏季，不管你走到哪儿，都是绿树成荫，草坪辅地。每家的宅前院后还栽着种类繁多的开花植物，就连于立荣家那还不到一百平方米的小院，春夏秋三季总有花儿打扮，从四月份开始的水仙、郁金香；到五月份的丁香、牡丹、杜鹃；六月份以后玖瑰、月季、绣球，还有一些叫不出名的耐寒草花，一直开到深秋。园内有一角，专为玫瑰而设，每到花开季节，各种颜色的蓓蕾争先展放，玫瑰花香朴鼻而来。园丁和家人，一有空暇，常去那儿，站上片刻，还为此琢磨了小诗一首：“玫瑰园里花盛开，姿色艳丽诱人爱；近邻喜闻飘来香，远亲乐见网讯传”。于立荣和她丈夫每天早晨在这块充满生气的草坪上打太极拳和舞太极剑，然后才用早餐后上班。立荣常说，使她精力充沛的源头之一，是那八百年以前就已被祖先起用的健身法宝：“太极功夫”。
三人一道旅游休假，这对安德斯来说，破天荒地不再独来独往，而是与两位来自万里之遥的异国它乡的女士共同度过的。虽然参观游览的许多地方他都已熟知，可他並不感到枯燥，反觉乐趣横生，还有几分得意。原因很简单，他是这个旅游小团队的导游，是领队：是他，在去每个景点之前，预先拟定好行动计划；是他，在到达目的地以后，对该地做大体轮廓的介绍，使两位队友心中有数；也是他，像老师对待学生，将自己预先准备好的，有关景点的背景材料、历史知识和名人轶事等资料，发给她俩，在休息时顺便阅读，这对这两位知识女性来说尤感称心。还有一件使安德斯乐滋满怀的事，是每天三人一起共进野餐。因为都是些短程游览，早出晚归不必外宿。两位大姐向他提出建议，可不可以找个风景幽静的地方，三人一起吃午饭？一来节省时间，不必去餐馆排队；二来自由自在，大家可以谈笑风生，还可以品尝三个人带来的不同食品。安德斯欣然同意，他全然没有想到，这每顿的野餐，对于他来说，简直是丰盛的宴席！通常，他带的鹿肉片、西红柿、生菜、酸黄瓜，夹在面包里做成的汉堡包，外加饮料，就算不错的午餐了。可是，她俩带的却花样十足，有荤有素：什么五香牛肉、辣味三丝、豆干烧韮菜等。这些食品，安德斯都是头一回尝到，不但感到新奇，也很对胃口。这使这位小伙子，与两位女士一道游览观光格外欣慰。平时，大家在同一个实验室工作，虽然经常见面，也有聊天的机会，但相比之下，远不易于了解透彻。况且，他尊敬于立荣，就像对自己导师阿尔伯特一样。这也许是因为，他经常得到她的指导和帮助，特别是在蛋白质的纯化和微量程序分析方面。没有她的指导，几乎不能成事。他早已决定，虽然他不在她的研究组里，但在将来的博士论文集中，于立荣的名字，将以副导师的头衔出现在他感谢的名列中。一起旅游就不一样了，大家在一起，无拘无束无话不说，野餐时吃在一起似有一家人的感觉。于立荣还经常向他请教，各处景点以及斯科讷省的风土人情、文化传统等等。这样一来，安德斯不再感到他与于立荣之间那种学生对导师常有的拘谨。对于裘文英，自从她来到这里，与安德斯同一实验台工作，他就对她很有好感，期待着更多的机会接触交往，这也是他主动要当她的导游的初衷。对于这位年轻的男士来说，能走出这一步不算容易。说起来，他是成长在这片意识形态早已开放的国土上，但与大部分瑞典青年相比，他属十足的内向型男性，这得追溯到他成长的微环境：安德斯出生在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家庭，父亲曾是隆德大学医院的外科主任医师，母亲是这个医院心血管科的医生兼这一领域的科研。妈妈曾经告诉他，她和爸爸从小就认识，因为两家住的很近，常常狭路相逢，从打个照面到逐渐熟悉交往起来；在大学期间，两个人又都巧合选了同一个专业，上大课常碰到一起，做动物解剖实验，妈妈胆子小，给大老鼠开膛剖肚，爸爸常主动过来帮妈妈协作完成，妈妈心里非常感激爸爸。久而久之，两人坠入情网，一直到各自完成博士学位论文答辩，並在大医院获得稳定职务后才结了婚。婚后那段时间，他们工作异常忙碌，还常做夜班。有的时候，一个做日班，一个值夜班，回到家，两人打个照面后就不得不分手，各做各人的事。只有寒暑假，才是他们团聚享受生活、访亲会友的时光。这也许是他们的头生子女，推迟到婚后的第十个年头才来到这个世界的原因。安德斯出生那年，他的妈妈已近四十岁，中年得子使这对夫妻喜不自胜。那时候，他们都已晋升高职，不再像刚刚走上工作岗位时那样夜以继日。责任比以前重了，可自由支配的时间多了。这三口之家，日子过得其乐融融。不料，在安德斯九岁那年，祸从天降，他的父亲在一次大风雪天开车时出了车祸，受了重伤后没能抢救成功而丧生。从此，母子俩相依为命。看着儿子绕膝相随，常常引起她对过去的不少回忆：与丈夫青梅竹马的童年，志同道合的学习生活，那些甜蜜的婚后岁月……, 脑子里充盈着这些往事，使她无意再嫁，只想将这爱情萌生的幼芽培育成才，这就是她的夙愿。安德斯从小聪明伶俐，不用妈妈操心。学习成绩一直良好，举止也很顺妈妈的心。平时遇到拿不准的事，总愿意与妈妈商量和听妈妈的意见。这样的成长环境，使他养成稳重和善解人意的品性。现在, 他已是博士研究生了。还没交过女友，妈妈是他唯一无话不讲的女人。这个夏天，能与两位女性同事一起游览本省的四面八方，对于这个平时腼腆的小伙子来说，确实有一种难言之隐，难解之情。说实在的，他从见裘文英的头一面，就喜欢上她。这次休假，十几天在一起游览观光，接触更多了。先前对她的好感一下子升华为强劲的引力。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言表和行为，别让自己出“丑”。好在有于立荣在一旁，客观上帮了他。曾经有一次，他们去路易斯安娜博物馆参观，真巧于立荣因事晚到，一直到吃中饭还不见她的影子。裘文英和安德斯就在馆的院内草坪上准备野餐，文英像往常一样，评论着展馆的里里外外，还说很喜欢这里的石雕，和离海边只有咫尺之遥的大草坪……；可安德斯却一反常态，他一腔不搭神态恍惚。突然间，从嘴里崩出一句与话题不协调的字眼：“你真漂亮，你是我见过的女人里最有魅力的一个，我喜欢你！”裘文英听了很突然，马上很机灵地回应了一句,“谢谢，我已步入不惑之年，还有一双十来岁的子女呢”，“看不出来呀，那是真话？！我们可不可以成为最好的朋友？”“当然”裘文英一转话题，谈起课题的进展：“我想，我们科研合作得很不错，将来会联合发表文章，是不？听说你在蛋白质微量分析方面很顺利，已经鉴定出未知成份了，是吧？”正说着，于立荣赶到，于是，三人一起走进馆内参观。
安德斯回到家，满脑子里仍是裘文英的身影，想着中午与裘文英的表白，虽然这两句话说出来是一刹那的事儿，这可是他准备很久还鼓起勇气才说出口的，虽然没能达到自己梦想的效果，心里却觉得某种满足，“至少终于表达出来”，他在心里这样嘀咕着。这时妈妈走过来问长问短，从言谈话语中她感到孩子心不在焉，就问发生了什么事。安德斯如实告诉妈妈，“最近不知怎么回事，我脑子里老是摆脱不了裘文英的影子，梦里也常有她的身影出现，每天一大早，就有一种强烈欲望，想快点见到她，和她在一起就有说不出的高兴。妈！这是怎么回事？这有些干扰我集中到念书上，你说我该怎么办？”妈妈笑着说：“这是坠入情网，爱上她了。”可今天她告诉我，她已结婚，还有子女。“那么，你该放弃！孩子，在你这个年龄，发生这类事是不奇怪的，重要的是要正确对待，处理妥当。再说了，你还年轻，品德优秀，长得也很帅，以后会有许多可爱的女孩迎你而来，投抱于你……”。妈妈开导他一阵子，直到他点头表示明白了，才微笑着忙自己事儿去了。
妈妈的话，从道理上安德斯的确懂了，可是实际做起来，他着实感到不易。他竭力调整着自己，设法集中精力做实验，当他纯化的蛋白有望上机，做程序分析的喜悦来临的时刻，感情的纠缠才逐渐缓解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