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从地铁口一出来，林简一眼就看到了雄踞在街对面的红色建筑。
根据传说，1914年建造的东京火车站是模仿当时的荷兰阿姆斯特丹的中央车站所建。车站的建筑风格属于文艺复兴时期的红砖黑瓦结构。1845年太平洋战争中，阳光灿烂五月的一天，满载炸弹和燃烧弹的美军的B29“空中堡垒”轰炸机突然出现在东京上空，开始在两千米的高空轰炸和焚烧这个已经满目疮痍的城市。数枚炸弹落在车站上方，车站的大部分被炸毁，包括大楼中心高大的穹顶。为了实际的交通需要和振作迅速衰落的国民士气，东京市政府在一年内就重建了车站。但是那个高耸雄伟的欧洲式穹顶却再也没有立起，而是用简易实用的圆顶代替。
在背后层层林立的现代高楼下方，70多年的东京火车站绵延起伏，积蓄一种古老而雄伟的气势。屋顶的黑色缓缓融入在飞雪的铅色天空里。褐红色的楼面在众多的灯光的簇拥下显得温暖而明亮。
中年人和巨人走在林简的两边。三人沉默地穿过马路，向车站入口走去。林简心里想着那个在黑暗小巷拐角留在面包车里的长发青年。
“再见，林女士。”他略带羞涩而礼貌地说。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圆弧的屋顶上一轮一轮的白色灯光照在浅色的水磨石子地板上，反射成一种明亮的空旷和寂静。除了两个便利店还开着，边上大部分店都已关门。三人快步走向售票处。
“你们等在这里。”中年人吩咐道。他一个人疾步向售票处走去。
站在远处，林简看见中年人和窗口里面一个留着仁丹胡的老年职员交谈，然后从口袋里拿出皮包。
“你们的朋友会怎样？”林简转过头来问巨人。
巨人简单丑陋的脸毫无表情，看着远处的中年人。像是没有听到林简的问题。
中年人拿了票，快速检查了一下，然后向他们走来。
“那是他的弟弟。”巨人突然说了一句。
中年人的脚步突然迟疑、停止。他慢慢蹲下，开始系鞋带。林简微微回头：看见身后远处有两个穿着警服的警察并排向他们走来。身边的巨人一边注视着中年人，一边像是无意地向林简靠近，手慢慢伸入怀里。警察边用对讲机通话边地从他们身边走过，上了楼梯。
林简转过身来，看见中年人还蹲在地上。他似乎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皮鞋。然后慢慢站起来，转过身来又向售票处走去。
满腹狐疑地，林简和两个男人走向检票处。她略微吃惊看着周围的人群。尽管夜已深沉，却仍有不少搭乘火车的人们。前面道路分叉。她随着多数的人流向前走去。中年人轻碰她的手臂，带着她走向右边的一条较为稀疏的入口。
检票口站着一个穿着铁路制服的检票员，没有警察。林简感到两边的男人都似乎松了一口气。她停下脚步，向中年人伸出手：“谢谢了……”
中年人从西装口袋里拿出四张票：“我们护送你到目的地。”
“你给了我地址，” 林简略微惊讶地说道：“我知道怎么到那里。”
中年人向身后看了一眼：“我曾经见过高桥一次……他是个非常有权势的参议员，在议会中排名第三。” 他又向身后看了一眼，像在窥视一个看不见影子。
他转过头来，凝视着林简:“他有个绰号叫犬鬼……”
中年人的话音里有一种阴森的寒意，林简突然想起母亲那封信的残片上的可怕文字……她站在那里犹疑着。
身后传来长长的汽笛声。前方的月台，一列火车从前方缓慢地拐过来。蒸汽机喷出的蒸汽弥漫开来，在灯光下犹如质感和浓稠的白色液体，徐徐流淌在月台上。
远处的检票口在汉默跳跃的视线里上下沉浮着。
汉默飞快地在候车室奔跑。他猛地绊在一个中年人拖着的巨大行李上。中年人歪歪斜斜地向边上踉跄几步，带着行李坐在地上。汉默毫不理会，紧跑几步恢复了平衡，继续向检票口跑去，
检票员避免看汉默满脸的汗，用日语说着什么，一边鞠躬致歉，好像汉默的奔跑是他的错。汉默从皮夹克口袋里掏出警徽，递给检票员，一边焦急地看着远处即将开启的列车。
检票员把眼镜推在头上，眯着眼仔细地端详警徽上一个蓝色地图……
警徽突然消失。他慌忙戴上眼镜，看到这名乘客已经越过栏杆，向列车飞跑过去。列车在汉默越入门后的几秒钟启动。
汉默靠在车厢的连接处的墙壁上，拔出腋下的手枪检查弹匣，然后把枪放在皮夹克口袋里。他蹲下身子检查绑在脚腕上的柏瑞达3032小手枪。然后站起身来，从口袋里掏出烟，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从腰间的刀鞘里抽出一把卡巴匕首。
柔和的灯光下，匕首黑色的刀身闪着锋利、阴森的光芒。。。
匕首的下方突然出现一双穿着黑丝袜和皮鞋的脚。汉默抬起头来，看见一个苗条、穿着制服的女乘务员满脸惊诧地看着他。他把匕首放入刀鞘，顺手摘下别在腰间的警徽。乘务员看了一眼，微微鞠了躬走开。汉默缓缓地吐出一口烟，发现乘务员又走了回来，手里拿个一个烟灰缸。
“车里这里不能抽烟，先生。”她用英语说道。
看了一眼圆脸，还带着孩子气的乘务员，沉默地在烟灰缸里掐了烟。乘务员道谢，准备离开。
“请等一下！小姐。”汉默叫住她，从口袋里拿出那张在面包车里拿到的地址：“麻烦你帮我看一下这个吗？”
乘务员离开后，汉默把纸小心地放在夹克的一个暗兜里。他抬头看着窗口：新干线子弹列车已在在很短的时间内达到每小时320公里的速度。窗外的灯光开始飞快地往后退去。
深夜的景色在窗外缓缓后退。
为什么我们不乘快速的新干线呢？ 林简心里想道，跟着中年人和巨人穿过狭窄的列车走廊。中年人让过一个对面过来的乘客，看了一下手中的车票，打开了一个包厢的门。
三人走进包厢。中年人转身小心地看了一下两边空旷的走廊，然后关上门。他示意林简坐在靠窗的位子，巨人坐在她的边上。他在对面坐下时看了一眼边上空着的位子。林简看到他眼睛里刹那间流露出深深的哀痛。她想说什么，但一时不知道再说什么。
“新干线是全封闭。”中年人平静的声音传来：“从东京到京都中间只停名古屋一站。警察现在可能已经知道我们的目的地了。只要他们打一个电话到名古屋，我们将无路可逃。普通特车有私人包厢。停站多，慢一些，但天亮前也能赶到。”
林简点点头。中年人的脸在车厢白色的灯光下显得苍白、苍老，脸上的刀疤显得分外明显。
有人轻轻敲门，巨人把手放在枪上，三人紧张地看着门。
门开了，一个穿着铁路制服工作人员的进来。他欠了一下身：“打扰了，能看一下各位的票吗？”
汉默右手插在皮夹克口袋中，握着手枪的枪柄，走入最后第二节车厢。前面10节车厢都没有林简影子。汉默心中的阴影像滴在水中的墨汁一样慢慢扩散开来。
“她没有坐这辆车吗？还是我没能找到她？” 汉默疑惑道。他慢慢地向前走去，锐利的目光看着两边坐着的乘客。
没有林简。看到车厢里最后的一名乘客，汉默的心沉了下来：只剩下最后一节了。
他眼角的余光看到前方有一个身影晃过，他心里突然有一种奇怪的不安。
他转过头来，他的前方有个向车厢连接处走去高个子男子。身材像一个远动员，穿着普通游客休闲的夹克和卡其裤，一个常见的在新宿街头行走的普通外国人。
从背影汉默可以确定他不认识这个人。但是这个判断却不能消除他内心深处那种莫名的不安。他跟着他向前走去。男子走到车厢的交接处，打开厕所门走了进去。
一瞬间汉默看到了他带着太阳眼镜的侧面。他再次肯定这个人他不认识。但是那种不安的感觉是从哪里而来……
列车略微震动了一下，灯光突然暗了一下。一瞬间，汉默的眼前出现一个高大的穹顶，突然熄灭的灯光，巨大的爆炸声，非洲强烈的太阳光崩塌的楼顶照进来，由灰尘勾画出的光柱投射在遍地的瓦砾、散乱的行李和斑斑血迹的地板。他缓缓地转过头去，看见排在海关临时搭起桌子前，一个带着太阳眼镜的人看着他方向……
汉默加快脚步，超过一个肥胖的列车员，向前走去。
是的，他见过这个人，两次。
……汉默哗地推开电话亭的门，用枪对着在门口敲。门口站着个带着太阳镜的男子。他举起手看着汉默的枪口微笑了一下，然后向后退，走向下一个亭子……
汉默站在厕所的门前，发现门没有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