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列二之四:白玉天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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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复活节到了。第一天,她本来计划睡个懒觉的,可是却被电话铃吵醒了,却是找他的。她听见他接了电话,应了几声,就挂了。迷迷糊糊地问他,是谁。他一时没有回答,她突然就明白了,说,‘有事出去吗?就去吧。’他没有应声,过了好一会,终于说,‘是有些事情,今天不能陪你去看那个展览了,要不我们改天?’改天?这件事情只怕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决的,她知道。但是她还是说,‘好的。我还要睡一会儿。’他轻轻地起来,漱洗去了。今天他特别地磨蹭,直到她没了宿头,起了身,他还没有出发。她到厨房的时候,看到他举着一个杯子在发愣。她重新烧了水,问,‘要热水吗?’‘哦,不用了,我这就出去了,中饭就不回来吃了。’‘好的。晚饭不回来的话记得打个电话。’‘晚饭应该会回来的。’

  吃过早餐,她整理了一下房间。虽然之前她也一个人住,但是现在习惯了他,他不在,家里显得有些空了。于是她决定去看展览。

  那是一个中国文化主题的展览,开始已经有一会了。琳达也曾经约过她,只是她早就和他说好了,所以就没有和琳达一起去-琳达的先生对这些是不感兴趣的。她犹豫了一下要不要约琳达,但是马上决定了不。她不是一个人,还有双双呢。而且,她今天不想和人聊天。

  双双对于和她俩人一起在周末出门是很兴奋的,周末她一般都禁止它变成人形,因为会很别扭。可是今天他可以化作少年一枚,端坐在她旁边。一兴奋,话也多了起来,‘姊姊,你收的那个四相玉佩,那个白虎也是有灵气的呢。’‘哦。比玉握的那两只小猪怎么样?’‘强多了。如果姊姊想,是可以看见它的。’‘其实,它以前的灵气还是很强的,只是那个玉佩上还有一丝怨魂在,而它不知为何用自己的灵气养那缕怨魂,两千年了,所以灵气磨掉了不少。’她想起了得到这个玉佩时做过的梦,难道和那个有关?‘它告诉了你为什么这么做了吗?’‘没有,它不怎么搭理我。’语气中竟有些落寂。她竟然有了些内疚。

  中国文化主题展分好几个厅,分别展览了书画、陶瓷、青铜玉石和铸币。中国传统绘画中,她最爱清朝以前的山水,清早期的也好。就是后期,各种设色,多了精致,少了气势和意境。而山水画中,她最爱倪瓒的。这次的展览中居然有倪瓒的一幅山水,她为此驻足了很久。一边的双双也特别安静地陪着她看。走出书画馆的时候,双双忍不住说,‘你刚才真地很像姊姊。’她心笑,‘你不是一直叫我姊姊么?’他没有接话,反而接着说,‘以前姊姊也喜欢在山水间流连,很不喜欢闹市的。’她默然,‘刚才你姊姊也很喜欢这幅画呢。’

  她想把青铜玉石厅留在最后慢慢看,所以就走过入口,直接往陶瓷厅走去,可是却被双双拉住了。‘姊姊,我们先进这里。’她一愣,双双一向是她的小跟班,从来没有什么主见的。是因为?她闭了闭眼睛,突然有一股熟悉的感觉从厅里传来,那种和双双相似的感觉。‘你感觉到了什么?’她问。‘说不上来,就是有一直迫切地想进去的感觉。’于是她改变主意,和他一起进了青铜玉石厅。她用心跟着感觉走,很快就看到了它。这是一只白色的瑞兽,带着黄色的沁。四足双翅,头上一角,是为天禄。只见它匍匐于地,首微昂、口半张,似在对谁而啸。‘这个,难道是单单?’她忽然福至心灵。

  她看到那只白玉天禄睁开了眼睛,先是迷茫地看了一下四周,然后就一蹦,蹦了出来。一下子化成了人形,站在了双双的旁边。它和双双长得一模一样,只是没有双双的那股孩子气,眉宇之间多了一丝成熟和稳重。单单看着她,问,‘姊姊何时脱身?’双双在一旁回答,‘姊姊没有脱身,她不是姊姊。’想了想,又补充说,‘她也是姊姊。’双双看看他,再看看她,没有再说话。她对它说,‘你能跟我们走吗?’‘应该可以。’‘哇,你已经这么厉害了?可以离开附身的容器了?’‘也不能完全没有容器。姊姊戴着的那个手镯可以容我附身吗?’她有个羊脂玉的手镯一直戴着,这是前年圣诞时回国认识的那个老李给她的。‘没问题。’‘不行,我跟你换,你可以用我的青玉辟邪,我要这个。’单单不理他,她也不理他,继续往下看展品,双双继续在她的耳边呱噪。后面的展品她很快地扫过了,实在有些心不在焉的

  从青铜玉石厅里出来,她有些累了,想着可以和他再来一次,于是决定今天先到这里。走出展览馆,走进了一家附近的咖啡店,点了一杯红茶。歇一会儿。双双还在为容器问题和单单纠缠,而单单什么话也不回,就是跟在她后面。

  ‘双双,你怎么会在这边的展览馆里的?’她问。她看过介绍,这次展览的文物都是从其他几个大博物馆借来的。

  ‘我也不知道。姊姊被封印之后,我也进入了沉睡。如果不是姊姊刚才的召唤,我还不会醒来。’

  她想问,姊姊是为什么被封印的。可是想想决定还是不问了,反正早晚会知道的。

  门外涌进了一群说中文的人,看穿着听交谈应该是国内的旅行团出来旅游的。她忽然心中一动,分明看见其中的一个人身上飘出了一缕黑色的气息,悄无声息地附着在双双的身上。她皱了皱眉,看见单单伸手一探,从双双身上把一缕黑丝拉了出来,不动声色地一袖,就不见了。单单转眼看看她,露出一丝淡淡的笑。

  这群人中有俩人的交谈渐渐大声了。其中一人拿出一件红色的小小的东西给另一个看,并且说着什么,语气激烈,另一个人没有接,却指着它说不出话来,突然之间就没有人说话了。那个拿出东西的人突然喊起来,‘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颜色怎么变了,这个不是刚才那个,那个老板骗人。’说着就站起来冲了出去,其他人也跟了出去。她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不紧不慢地喝完手中的茶,就回家了。回来的路上,单单没有和双双抢,一个人坐在后排。

  回到家时,快五点了。她考虑了一下,要不要打电话给他,想想他应该也不方便,还是觉得多做一些,大不了明天吃剩下的。不过,先给他们各点了两柱香。

  五点半时,他来了电话。说,晚饭不回来吃了,他在自己父母家吃。

  ‘好的。你如果晚了,就不要回来了,毕竟有两个小时的车程。反正长周末,明天白天再回来吧。’她回。

  ‘我有数。’

  放下电话,转身,发现单单在看着她。‘他和另外一个女人在一起。’

  ‘我知道。那个人是他以前的女朋友。’

  ‘你捡到我们俩个的时候,他也是和另外一个女人在一起。’

  她愕然。‘那个时候白龙和青龙是兄妹。’

  单单不再说什么了,只是默默地看着她。

  她一下子把时间串起来了-她是往南方的路上捡到了单单和双双,那个时候她刚刚帮他掩盖了他和那个姬妾离开的线索,然后刻意和他背道而行。

  下意识地,她坐在单单的旁边,对他解释说,‘他的前任应该是出了一些事情。他今天晚上会回来的。’单单没有接话。

  ‘你收住的那个怨魂是怎么回事?’她想应该转移话题了。

  ‘哦。’单单从袖子里捻出了那缕黑丝,一松手,那缕黑丝就飘飘荡荡地向书房的方向去了。她心中一动,跟在后面。这时,双双也看到了这缕黑丝,跟着他俩,走到了书房门口。黑丝不动了,可是她有些明白了。打开自己的柜子,拿出了那个白玉虎。黑丝还是没有进书房。她拿着玉虎,走出了书房,进了起居室。她轻轻地摩挲着手中的玉虎,渐渐地,看清了一个白虎的影子,慢慢的脱离出来,然后一缕灰色的气息出现了。那缕黑丝要冲过来,可是白虎就在灰线附近,黑丝无法靠近。她闭上了眼睛,感觉到了黑丝的愤怒和灰线的悲伤。她试着和黑丝交流,可是除了愤怒,她什么也感觉不到。她睁开眼睛,白虎看着她,对她说,‘因为轻信和忠厚,被自己视作长兄的人利用,抓了自己的手足。本来以为只是囚禁,却无法阻止他们被杀害。所以他一直不肯入轮回,宁愿魂飞魄散。如今,我也护不住他了。’‘那个又何尝不是?他剩下的只有愤恨,其他的都已经消散了。’她说,‘你不要再护他了,让他去吧。’

  白虎悲伤地看着她,她平静地回视,好一会儿。白虎的影子慢慢地淡了,聚回到了玉虎上。那个灰线没有回去,仍然和黑丝相对着:黑丝迫近,灰线就像被冲散的烟,慢慢地淡了,她耳边似乎传来了一声叹息。黑丝忽然四处冲撞起来,仿若没了头的苍蝇。她似乎听到了怒吼,然后忽然,黑丝定住了,没有几秒钟,化作了黑色的灰尘,落到了地上,仿若有一阵风吹来,就什么都没有了。前尘旧事了无痕。

  许久,双双说,‘他们都轮回去了吗?’

  她没有回答。单单看了看她,回答说,‘不是,他们都魂飞魄散了。’

  她摘下了镯子,告诉单单和双双都呆在书房里,不准出来。然后在浴室里放了一缸水,她要好好地泡个澡。

  泡完澡,把头发吹干。拿本画册,在卧室慢慢地看着,突然知道,他回来了。她没有动,听他用钥匙开了门,听他慢慢地走近,打开卧室的门。她抬眼看他,他也看她。她站起来,他忽然快步走向她,然后一把抱住她,抱得很紧。她轻轻地抚着他的背。许久,他才略松开些。

  ‘怎么了?’她问。

  ‘想你了。’

  她笑,‘也就一个白天没见。’

  ‘不是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吗?’他把头埋在她的发间,闷闷地说。

  她拍拍他的背,他放开了她。

  ‘她病了,很严重,一直没有告诉我。’他坐下后,就开始了诉说。‘爸妈昨天才知道,犹豫了一晚上,忍不住今早就打电话给我。’

  ‘她现在在哪里?’

  ‘她回来了,住她父母家。我今天去看了她。她头发都没有了。以前她有一头浓密的栗色长发,她最看重她的头发了。’‘半年前就确诊了,她是回来做的化疗,一直没告诉我们家。如果不是碰巧……医生说她最多还有半年。’

  ‘她一直没有另外交男友,对吗?’他看着她。她没有看他,而是看着站在门口的单单和双双,继续说,‘你打算怎样?要不要到你父母家住一段时间,方便多陪陪她?虽然上班远了些,也不是不可行。’

  ‘我想,她并不需要我的怜悯。而她想要的,我给不了她,多去看她反而不妥。’

  ‘她反正没有多少日子了。’也许她会乐意在谎言中死去,她想。

  他抓住了她的手,‘你对我说过的,抓在手中的才是真实的。’

  她看着他,觉得自己的眼眶有些热,‘我没有这么小气。’

  ‘如果你真的不在意,我会伤心的。’顿了顿,他续道,‘我在意。’

  想了想,她承认,‘我也在意。’

  她瞟了一眼门口,‘出去。’她在心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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