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女孩和男孩, 是青梅和竹马,一起读书,一起成长。
有一次,女孩遭到老师的责骂,站在一旁的男孩气得把石板猛地扔到桌上,想把老师的怒气引到自己身上去。老师并没注意到他这举动。可这一来,他再也不认真听地理课了,他在课堂上写了一首长长的诗。在诗中,他把自己比作一只年轻的雄鹰,把教员比作一只灰老鸦,而女孩则是一只白色的鸽子。雄鹰发誓一旦翅膀长硬了,定要向灰老鸦报仇雪耻。小小诗人眼含热泪,在自己的想象里成了一位非常高尚的人。
男孩在他幼稚的诗作中,把女孩比喻为一只白色的鸽子。白色,象征着清纯,纯洁,纯真,纯美……鸽子,象征着平和,善良,与世无争……但是会为世上的人和事欺负,她需要有一个“护花使者”。
长大后的男子求学深造,放假回家,到女子家里去玩,两人一起去野外采集植物标本。
他要么告诉女子采集植物所属的门类,要么纠正她的拉丁文植物名称的发音。
“这一来我就只缺铃兰一种了,”全部采集到的植物都分门别类整理好以后,女子说。
男子从口袋里掏出个羊皮封面的白色小本子,说:“这儿有一技铃兰,给你,”说着就把那枝半干的花从本子里取出来。
女子发现本子一页页全写满了字,便问:“你又在编童话了吗?”
“不是童话,”他回答,把本子递给她。
本子里净是诗,大多数都长不过一页。她一页一页地翻着,像是仅仅在读标题似的:《当她受教师责骂的时候》、《他们在林中迷了路》、《复活节讲的童话》、《当她第一次写信给我》等等,几乎全是这样一些标题。男子留心地审视着她,发现她翻着翻着,爽朗的小脸上就浮起一点点红晕,到最后整个脸庞都变得通红通红了。
他想看看她的眼睛;她却头也不抬,默默地把本于放到他面前。
“可别就这样还我呀!”他说。
她从标本箱中抽出一枝棕色的花。“我把你最喜欢的花放进去,”她说,同时把本子递到他手里。”
假期结束,男子又回远方继续学业和深造, 在寂寞孤独的日子里,他源源不断地收到女子从故乡寄来的书信和亲手做的礼物,这些爱的信物一直是寂寞冬日里带给他温暖和抚慰的太阳。虽然两个人的书信中一次也没提到爱,只是书写日常的思念和对彼此的问候,但他们内心深处却都深爱着对方。男子告诉女子,还有2年,他就可以完成学业,那时,他将带着一个大秘密回去看望她并亲口告诉她这个谜底(爱的秘密)。
然而,就在他快要完成学业之时,他收到女子的来信,。信中她告诉他,迫于母亲的压力,她已嫁给了他俩当年的一位有钱的同学。他瘁不及防,心碎一地, 那还未及向她倾诉的秘密,就此永远尘封在他记忆的废墟里......
(二)
多年以后,女子的丈夫邀请男子(他也是丈夫的朋友), 到他们的茵梦湖庄园做客,丈夫要给妻子一个惊喜,可是,丈夫何曾知道,他们曾经深爱过彼此?
十多年后的相逢,两人相见,良久无言,那久藏在心中的旧情,又被激活。
当夜,往事萦绕于心的男子,辗转反侧,无法入眠,他起身走出房舍,徘徊流连于庄园的茵梦湖畔:
树林静悄悄地立着,给湖面投下大片的阴影;湖心却洒着朦胧昏黄的月光。时不时地,林中发出一点儿飒飒的颤动声;可这不是风,而是夏夜的嘘息。他沿湖滨走去,突然在离岸一石远的湖面上,瞧见一朵白色的睡莲。他顿时心血来潮,想到近旁去仔细看看,便脱掉衣服,走进湖中。湖水很浅,锋利的水草和石块割痛了他的脚,他老走不到可以游泳的深处。后来,他脚下突然一下踩空了,湖水扯着旋涡在他头上合拢来;过了好半天,他才重新浮出水面。他摆动手脚游了一圈,直到弄清入水的方向。很快,他又发现那睡莲,见它孤孤单单地躺卧在巨大光滑的叶子中间。--他慢慢向前游去,偶尔把手臂抬出了水面,往下滴落的水珠便在月光中闪闪发亮。可他觉得,在他和睡莲之间的距离老是没变似的;回头看时,夜霭中的湖岸更加朦朦胧胧。
可他仍不罢休,而是更加使劲儿地往前游去。终于,他游到了离睡莲很近的地方,可以辨清月光下的银白色花瓣了。但与此同时,他却感到自己陷进了一面网中,却是光溜溜的水草从湖底浮起来,缠住了他赤裸的手脚。四顾茫茫一片黑水,身后又蓦地听见一声鱼跃,他顿时感到忐忑不安,便拚命扯掉缠在身上的水草,气喘吁吁地急急游回岸边。从岸边回头再看那睡莲,见它仍和先前一样,远远地,孤独地,躺卧在黑黝黝的水面上。他穿好衣服,慢慢走回房去。在经过花厅时,发现女子的丈夫和母亲正在作明天出门去办事的准备。
“这么晚您到什么地方去了?”老太太大声问他。
“我?”他应着。“我打算去看看睡莲, 结果一无所获。”
“这可又叫人莫名其妙了!”女子的丈夫说,“你跟睡莲难道有一丁点儿关系吗?”
“我曾经了解它,”男子回答,“可那已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
------没人知道,她就是他隐密心湖中,那朵白色的睡莲,似触手可及却又永不可及。
(三)
第二天下午,他们一道去湖对面散步, 一会儿穿过树林,一会儿走在高高的堤岸上。女子受丈夫的委托,陪男子去观赏周围的风景,尤其是要让他从对岸看看庄严的气派。眼下他俩正从一处走到另一处。女子走累了,便坐在一棵树叶婆娑的大树下,男子站在对面,背靠着一根树干。
这当儿,蓦地从密林深处传来杜鹃的啼鸣,男子心中猛然一惊,此情此景,很多年前的他们不是已经历过吗?他望着她异样地笑了,:" 咱们去采草莓好吗?"他问。
"还不到采草莓的时候," 她回答。
"可这时候也离得不远了呀。"
她摇摇头,沉默无语;随后她站起身,两人又继续慢步。她这么走在他身边,他的眼睛总一次又一次地转过来瞅着她;她的步态轻盈,宛如被白色的衣裙托负着往前飘去似的, 他情不自禁地常常落后一步,以便把她苗条优美的身姿全部摄入眼帘记入心里。终于,他们走到一片长满野草的空地上,眼前的视野变得十分开阔。
男子不停地采摘着地上生长的野花,一次当他再抬起头来时,脸上突然流露出剧烈的痛楚。
“认识这种花吗?”他冷不丁地问。
女子不解地望着他。“这是石南,过去我常常在林子里采它,”她回答。
“我在家里有一个旧本子,”他说,“我曾经在里边写下各式各样的诗句;可我已好久不再这样做啦。在这个本子中间,也夹着一朵石南花;不过只是朵已经枯萎了的花。你知道又是谁把它送给我的吗?”
她无声地点点头,眼睛却垂下去,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拿在手里的那朵野花。两人就这么站了很长时间。当她再抬起眼来望他时,他发现她的两眼噙满泪水。
“伊莉莎白”他叫着她的名字,“在那一带青山后面,留下了咱们的青春。可如今它又在哪儿呢?”
...........
痛苦的回忆使男子无法再多做停留。 他们无言地告别,此生再未相见。
待到男子老去,只剩下心中那永远的睡莲,一直陪伴着他。洁白的睡莲依旧,也依然是“梦幻空花,徒劳把捉”:
“月光不再照进玻璃窗,屋里暗起来了;可老人依旧坐在扶手椅中,手握着手,呆呆地凝视着前方。渐渐地,在他眼前,那包围着他的黑暗化成了一个宽阔幽深的大湖,黑黝黝的湖水一浪一浪向前涌去,越涌越低,越涌越远;在最远最远那道几乎为老人的目力所不及的水波上,在一些很大很宽的叶子中间,孤零零地飘浮着一朵洁白的睡莲……”
心爱的人曾赠我石南花,我把它夹在诗集里。尽管石南花已经枯萎,美丽的青春岁月,伴随着我的诗句,永远地留存在,我的心中,我的眼底。
每一个爱情故事呈现在读者面前时,都是一朵纪念已逝的芬芳青春、和美丽爱情的干花,它被时光压扁在记忆的诗集中,当作者从记忆中提取出这朵花并呈现给读者时,尽管作者可能无法百分百地描摹出它当年那鲜艳润泽的色彩,天鹅绒般娇柔丝滑的质地,芳香馥郁的气息。但是,有这么一朵干花, 足已了,虽然水分被抽干,花朵被压扁,鲜活的生命已逝去,芳香也若有若无,只留下干枯扁平的轮廓和黯淡的色泽,但这朵花,却真真是当年亲手采下的那朵。
虽然它不再是记忆中的模样。但在心灵最柔软的一角,它永远鲜活绽放。
爱情是一朵夹在书页中的干花, 这干花的名字叫>,是德国诗人施笃姆的传世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