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的十样菜都是只出现在过年的时候,是地地道道的年菜。它不是什锦----随便啥配在一起就行,它有固化的十样菜种,十样以上可以随意搭配自己喜欢的。
豆芽表示心连心,那是要一根根捡出来去根须,就像去掉人和人之间的芥蒂,摘过的豆芽,清新爽利。藕是必有的,它代表路路通,无论多少曲折繁复,最后通了就好!唐芹是微微有些苦的,炒的时候加糖,苦中有甜,就像生活本身。胡萝卜红红火火,炒过后油润,颜色更盛,有年纪的人被命运翻云覆雨,时常觉得无常无力,更愿意在意头上寄予微渺的希望,年轻的人都觉得这是种天真的迷信,然而吊诡的是,到了年头,自己也变成这样。这仿佛成了一个套路,年轻时的飞扬跋扈终归会被时间打败,于是乎静下心来,看天看地,而天地间的自己渺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香菇干子木耳金针菜,是一连串的表亲总是同时出现,缺一不可。以前木耳金贵的时候,我和我小姨去一个温水泉边的山洞里,找一种地皮菜替代。多少年前的火山爆发形成了野温泉,年前的人们用自行车驮着被褥床单,用泉水洗涤。白色的雾气升腾中,棒槌一声声,上下起伏,把春节前的欢快、隐隐的期待的快意,都捶成了节奏。地皮菜喜欢长在火山灰上,介于浅绿和灰之间的火山灰,妆如苔藓类、一簇簇褐色的地皮菜,像是木耳的远亲,只是穷了点,大多数时候上不了台面。
十样菜中最骄矜的一道,也最能代表南京人对绿色的宠爱----荠菜,田野里最新鲜的挑回家,一颗颗捡过黄叶,浸入水中去泥,饱满的绿色是十样菜中提色提味的靓点,缺了它就像缺了朝气---过年不就是期待着春天嘛,期待着一小段春暖花开,补偿过往的种种不适与不安,让人在平衡中走向未知。现在住的地方,冬天的荠菜就是个传说,想都不要想了。在韩国店AMART找到一包有根的菠菜替代。
冬笋在过年时也是身价百倍的东西,为了买它,我站在小店门口等待老板的到来。小店生意不好,定好的开门时间却不见老板的影子。等着,被风逼着,几乎把自己镶嵌到了门框里。半小时后老板终于来了,见我就一乐;“哎呀,终于盼到了顾客盈门,好兆头啊!”。怒气不打笑脸人,何况过年最要紧的是祥和。俺只有乐颠颠的拎着三只冬笋回家了---回家一看,天哪,21块3只?吃到嘴里得有吞金子的紧张感吧?奢侈啊,幸亏一年只过一次年。
洗涤过后切好分类,备好葱姜,一样一样的炒,一次一次的清锅,有的菜吸盐有的菜入味慢,有的菜又必须麻利的快,它们不能在一起翻炒成熟,得有各自的空间时间,适当的手段,才能保持住原味的本真。细想想,也跟人一样,成熟之后,我们可以以一种平和的姿态MIX在人丛中,相处和分离似乎都有着游刃有余的从容。然而终究,你推开一起掩饰,你还是会发现,每一个单独的个体,其实是孤独的!必须孤独,只能孤独。所谓的知己,其实就是彼此望见了各自的孤独,在夜凉如水时,彼此颔首致意---即便如此,已是可遇而不可求了!
制作炒菜的过程,花了三小时,缓慢而诚心诚意。记忆中不同的画面在我摘菜时一一闪过---甚至远到我几岁时就着冬天的太阳,窝在桌角摘菜,大人们在边上忙绿着过年的食物,十样菜,年糕,炒瓜子花生。炒锅里的沙子扬起一阵阵细尘,天空蔚蓝。被缺乏压抑了的欲望,在爆发时显出来成倍的放大镜般的威力。
摘菜占用了很长时间---在那当中我自己一个人慢慢的过年。老二上学,老公在休斯顿工作老大在多伦多读大学。很冷清的年,尤其今年。然而因为十样菜,再次显出瞬间的丰润华美,令人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