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的手被母亲攥在手里,挣脱不开,但身子反抗着往后挺着,可是这时的母亲力大无比,生拉硬拽着她,出了学校。真真身子本能地反抗,心里却发虚,因为毕竟她向母亲撒了谎。那男孩子,看见这个母亲的面容像一头母狮,不敢说什么。
出了教室,婉怡一直拉着真真的手,真真怕同学们看见笑话,手由着母亲拉着,外人看上去好像是一对儿恩爱的母女。婉怡走在前面,当母亲的啊,就象小时候那样拉着真真,爱着她,护着她,像一把保护伞,罩着女儿,不让外界任何东西伤到她。
真真气哼哼地上了妈妈的车,邱婉怡恨恨地发动了车,一踩油门把车冲了出去。
“你胆子大了,学会骗你妈了?!”婉怡怎么也没有想到平时乖巧的女儿昨天晚上会不动声色地撒谎。
“那你也不能跑到我们学校来?你这样算什么?那个妈妈会这样做?”真真愤愤地说。
“说好不许找男朋友的!”婉怡又踩油门加快了速度。
“妈,开慢点儿,你都超速了!”真真大概被妈妈疯狂的样子吓得半死,捂着脑袋喊道。
“混蛋!”邱婉怡心里喊着。这时候她带着真真一块儿同归于尽的心都有,真真的爸爸背叛了她,女儿又编了谎话来骗她,也开始背叛她,她花了几十年来爱郑仲群,花了二十四小时才生了真真出来,她为他们忙碌了半生,怎么就换来这样的两个人?
“妈妈,你要冷静!我害怕!”真真哭喊道。
车窗开着,一阵风吹了过来,邱婉怡大口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冷静,冷静!婉怡亲爱的,你要冷静!她对自己说。
于是她放慢了车速,缓缓地往回开,这样也许更好,给她一点儿时间想一想回家后怎么和真真谈话。
车子快开到家门口的时候,她突然从后视镜里看到后面有辆车闪闪烁烁的,定睛一看原来是警车,吓出了一身冷汗,警察叔叔总是给人出其不意,看样子是朝她来的,于是只好把车停在路边。
警车停了下来,一名男警察走近,示意她把玻璃车窗摇下来,她照着做了,一脸茫然地看着警察,不知道自己违反了哪条路规。
“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停下来?”男警察有礼貌地问。
她只是摇摇头,强烈地表示不知道。
“你没有在STOP sign(暂停车标志)那儿停下来。”
哦,对了,刚才路过一个STOP sign 了,“没有?我没有吗?我想我停了。”其实她心里也乱套了,搞不清自己到底停没停。
警察依旧彬彬有礼地说,“你确实没有停下来,请出示你的驾照。”
这时他想起了美国肥皂剧里詹妮弗.安妮斯顿演的那个瑞绸 ,被警察抓住后看到警察的胸牌称警察为:Mr. Handsome,可其实那警察是Mr. Hasnson,婉怡的脸皮可没那么厚,也没有心情忽悠警察啊!等着宰吧。
她没有任何选择地把驾照递了过去,警察的命令是要服从的,要不然罪上加罪。
警察回到了自己车上,在电脑上搜索婉怡的受罚记录,不一会儿又走了过来,手里除了她的驾照,还有一个信封,看样子又是一张罚单了。两个月前刚吃了一个超速罚单,是送真真啦小提琴晚了开快了得到的惩罚,她已经有了经验,上次求情无效,惹得警察态度还很恶劣,这次就不求情了,希望警察看在她刚吃了一张罚单的可怜的份儿上,同情她一把,给个警告处分,可是警察还是要把罚单递到她手里。这一下子,被罚一百多块钱也就算了,还有五年的不良记录!换保险公司也受影响。
她没有接,本能地想把那张罚单推回去;警察见她不接,不和她多说一句废话,直接扔了罚单在她车里;罚单让她的腿给接住了。警察完成了任务,走开了。
Dam it! Perfet!(他妈的,太完美了!)她把头用两手使劲夹住,仿佛要把自己的头颅挤碎一般,然后重重地往方向盘上敲了一拳,算是把那点儿可怜的气愤发泄一下,结果喇叭给敲响了,又突然听到有人喊,“Move your vehicle!”(把你的车移开!)吓了她一跳,从后视镜里一看:原来是警察用喇叭在车里喊着让她赶快把车开走。好像她不移开车,警察就会用枪来对付她,但是至于用喇叭来喊么?
有一种人就是善于使用不大的全力发挥出最大的威力来,这警察真是得理不饶人,欺人太甚,连发泄的权利都不给,她想骂警察,可是袭警的罪名一旦成立,她这一辈子在美国就没得混了,于是赶紧地开车离去。
最近怎么这么寸?每一个人,每一件事儿都跑出来跟她做对,好像她上辈子欠了他们什么似地!吃个罚单倒是无所谓,坐在后座的真真地所作所为和欺骗行为才让她真的从头到尾地凉。
“妈妈,你刚才在stop sign 真的没有停!”
“没有停?都是因为你!”
“妈你不要把你的过错推到我身上,是你开车又不是我开车!你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任!”的确是自己开的车,婉怡被女儿的话噎住了,心里怒发冲冠,今年要再收进一张罚单,驾照就要被吊销一个月。不能开车不是等于绑架她在家里吗?
两人不再说话。
真真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更重要的是骗了妈妈,而且让妈妈逮了个正着,心里又沮丧又气愤,一进家门便低着脑袋,妈妈是肯定要给一番演讲的,只是这演讲不要太长,她低着脑袋其实是在思索应对的方案,也不是服输。
平日里她会说自己长得太Asian,婉怡一听气就不打一处来,“ Asian(亚洲人)怎么啦?你是Asian生的!你是Asian带到美国的!你是Asian把你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 你是有了Asian的基因你的数学才这么好的!哦,你大了,你倒去认美国为父了,成了Asian的白眼狼了你?”
真真不止一次地会说,“妈,你反应太激烈了,我只不过是说了一下事实。”
其实婉怡大可不必这样生气,只是她一听任何人把Asian拿出来晾晒她就神经过敏。只要一提到人种问题,婉怡就特别敏感,大老远跑到美国来,老是怕被人低看。
真真听话的时候,婉怡觉得自己很幸福;真真顶嘴的时候,她觉得做母亲的很失败,自己的孩子不听母亲的话,总归是让人心底郁闷的事情,就像阴雨天,想出去又出不去的那种感觉。小时候,她从来没有跟父母顶撞,最多也就是象真真一样翻几下眼皮子,但是也是在转身的时候翻的,从来也不敢让父母撞见,所以真真跟她顶撞让她很难接受。
前些日子婉怡读了一篇文章,说是顶撞父母的孩子将来会更有出息,因为比较有主见,不盲从父母,婉怡就以此来安慰自己。其实,真真将来找个稳定工作自己养活自己也没有问题,总不会比她这第一代移民生活得差,只是不知道女儿能做到多么好。她是矛盾的,觉得真真会有好前途,又怕她有什么闪失, 所以免不了啰嗦,同样的道理重复来重复去。
今天的情形,她是没法收住口的。
以前母女俩争过,吵过,不外乎是一个十八岁的界限问题,就是说,婉怡同意十八岁以后真真十八岁,也就是上了大学以后谈恋爱。
真真不是非要在十八岁以前和男孩子约会,真真要的是自由,十八岁以前date(约会);婉怡说我可以给你自由,十八岁以后我就不管你了,你现在要专心学习;真真说如果我date,我更happier的话,我会学得更好,分数更高;婉怡说你的happiness(快乐)来源于你自己,不能靠别人给,你的happiness可以来源于家庭和你的爱好,比如听音乐,跳舞;真真说你成天就是说分数分数,你就不管我快不快乐;婉怡说你再过两三年就上大学了,你就奋斗这几年,你上个好大学,将来的 future 不是很好吗?真真说我知道我的目标,我知道我要上个好大学,我不会因为去date 影响我的学习;婉怡说,你会走神,你会伤心,你会有mood swing(情绪波动),你的学习成绩会不好,更重要的,是你心太好,心态软,很容易吃亏,妈妈好担心你的;真真说,不会的,我能管好自己,安排好时间;婉怡说,怎么管理自己,怎么安排时间是你一个人的事,date是两个人的事,你一个人怎么能安排好两个人的事?真真说,我会的。婉怡说,这个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真真说,我会manage(管理) 好的;婉怡说,不可能,你还太小。
于是谈判陷入僵局,大家只好沉默了一阵儿。
婉怡又不气馁,“真真,妈妈觉得你是最好的孩子,你是我能想象得到的最好的孩子了,你漂亮,你知道疼妈妈,你有爱心,你又是个感情细腻的人,所以你在一段关系中你很容易受到伤害。做妈妈的,就是担心自己女儿受到伤害。你懂吗?
“我不会受到伤害。那么现在和十八岁有什么区别呢?我已经足够成熟了!”
婉怡说,“区别很大,你们现在正在发育期,一年一个样,成熟度差别很大,你没觉得九年级的孩子和十二年级的孩子很不一样吗?到了大学里,你就更成熟了,你就能把关系处理得好一些,遇到伤害,你也会很快恢复过来,再说,你会成熟到知道你需要什么样的男朋友。”
“Oh, My GOD!(我的天哪!) 真真抱住脑袋,声音气愤,带着哭音,带着不被理解的委屈,“我都十五岁了!”她的意思还是我已经很成熟了。
婉怡说,“那也没有大学里成熟。”
“妈,那你就是恨不得把我送去女子学校,和所有的男孩子隔离;婉怡说,你这样说对妈妈太不公平了,你和男孩子女孩子们去看电影,我不是还送你去而且还接送其他男孩子女孩子了么?
“那在高中有experience(经验)有什么不好?”
婉怡说,“真真,你不需要这样的experience, 等你长大了,等你有一天爱上一个人,我相信你知道如何爱他,正如你知道怎么爱妈妈一样,真诚的爱一个人是发自内心的诚恳,你不需要学。你是这么好的一个女孩子,我都不知道有什么样的男孩子配得上你。”
真真说,“妈妈,那是你自己的看法,因为我是你的女儿,你当然要说我很完美,别人可不这么看。”
“真真,你的好朋友有男朋友,并不是说你不讨男孩子喜欢,并不是说你也需要一个男朋友。”
“我没有说我要一个男朋友啊,我就是要fight for freedom(为自由而战)。”
“大了你不是就有freedom了?十八岁以后你就有了自己的freedom。”争论了半天,终点又回到了起点。
真真说,“我已经很成熟了。我准备夏天和艾米去考驾照。”
婉怡又吃了一吓,考驾照这么大的事,不和大人商量,倒先和朋友约好了。但是学驾照一定要支持,趁孩子在身边的时候多让她开开车,多些经验,便说,“这个妈妈同意,但是你要小心,青少年出车祸几率可高了!”
“知道了!”真真说,嫌妈妈唠叨了。
婉怡叹了口气,“真真,你把妈妈累死了,我到现在忙着接你送你,还没顾上喝一口水。”
“妈妈,那你应该去喝水。”
婉怡又说,“真真,妈妈都是为你好。”婉怡脸上已有了委屈。漂漂亮亮的一个女儿,睡梦中都担心她出什么意外,恨不得把她拴在身上。
真真说,“妈妈,你真的应该先去喝水。”一付恳切地表情。
这一点让婉怡很感动,真真很sweet,就是这样和妈妈争论的时候还是这么真心地关心妈妈。真真有个优点,就是能分清楚时候,关键时刻也还会冷静,这不,刚才还义愤填膺,现在又嘻嘻哈哈地说,“妈,我困了,先去休息一下。”
婉怡站了起来,确实口干舌燥,尤其和真真争论了半天。叹了口气,喝水去了,这一顿争论,没分出个胜负,也不知道真真听进去没有?兴许她有时候听进去了嘴还硬呢,希望她多少听进去一些。
如果人生可以做实验,让小孩子去体验一下在男女关系中的欣喜,尤其是失落,情绪波动,体验一下对学习的distraction,对分数的影响,就好了。可惜,人生不是实验室。
在中国,好多农村的高中生都是通过努力学习考到好大学,到大城市来改变在农村面朝土,背朝天的命运的;在美国,虽然穷人也有政府救济,有福利,有补助, 但是考大学也是一块响亮的敲门砖,直接决定将来的命运。当然,比尔.盖茨,斯蒂夫.乔布斯也都没上完大学,可是世间有几个他们那样的天才?大多数都是普通人,需要踏踏实实走好每一步。
人生,最关键的时候也就那么几步,走错了,没走好,也都没有后悔药吃。丢了羊再补牢,羊还会回来吗?
前面都是娘俩过往的争论,现在婉怡带了和男孩子约会的女儿回来,黑着一张脸,坐在椅子上,用眼睛瞪着真真,“妈妈平时怎么跟你说的?你怎么不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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