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风雨桃源》第五十二章(简体)

 

第五十二章

文轩庆寿亲朋满座 玉荷含笑驾鹤西去

 

苏文轩的九十大寿庆典在“江南春”大酒店举行。苏子骞和苏紫薇在半年前就商量如何筹划这场庆典,准备完全以家人的形式举行,可是外语学院院长高俊豪得知消息后,硬是要参与筹划,说苏教授是外语学院英语专业的创建人,做了多年的系主任,对学院有巨大贡献,外语学院也要参与筹划。于是苏子骞便和高俊豪做了分工,家属、亲属由苏子骞负责发请帖和招待,官方、校友、系友由高俊豪负责。在收到的回执中,能亲自前来的将近一百二十人,所以选择了“江南春”大酒店一楼的最大餐厅,可容纳二百人,预订了十六个旋转餐桌。高俊豪还特意从松江市最有名的礼仪庆典公司请来一名司仪来协助和主持庆典的举行。

苏子骞和苏紫薇站在酒店门前,迎候前来的亲朋好友、各路贵宾;徐冠英和林婉贞负责签到,接收贺信、贺礼、贺幛、贺联等。

酒店大厅的正面设置为寿堂,墙上挂着红底金字的横幅,上面写着“苏文轩先生九十大寿庆典”几个大字。在横幅的下面设有“礼案”,一张小方桌,上面是香案烛台,两边摆满新鲜寿桃和桃状的白面蒸馍,上面贴有金色的“寿”字。小桌的两侧是单位和友人送的寿幛和寿联:中文系的《桃熟三千樽开北海,春光九十诗倾南山》和外语学院的《宝树灵椿三千甲子,龙眉华顶九十春光》两个又高又大的寿幛十分显眼地竖立在寿堂的两侧,苏文轩的友人和学生送的贺联挂满了墙。

人们陆陆续续地走进大厅,观赏着大厅的布置和摆设。一个年轻人驻足在一副篆字贺联前,观赏了很久,不知上面写着什么。一位拄着手杖的老教授笑着问:“是不是不认识这字啊?”年轻人不好意思地点点头。那位老者一字一字地念道:“童颜向彭祖,文心自苏门”,然后告诉那位年轻人这是历史系著名教授林亚伦先生题的,自己还自言自语地感叹道:“写得好啊,写得好啊!”这时徐冠英走过来,扶着他,说道:“余伯伯,您到贵宾座上,我岳父早就盼着见到您。”徐冠英把前中文系主任、九十二岁高龄的余明达老先生扶到贵宾座位上,已在贵宾席上的林亚伦教授赶紧站起来,迎上去握着余教授的一只手说:“余教授,您看上去脸色红润,身体很好啊!”“是啊是啊,退休以后我就彻底休息,读书、写字、养花、散步,处于静养之中啊。”林亚伦笑着问道:“您的静养之道是什么?”余明达老先生慢声慢语地说:“养老之要,耳无妄听,口无妄言,身无妄动,心无妄念。一会儿见到文轩兄我也把这‘四无字诀’告诉他……”贵宾席上已经坐满了人,人们在相互握手寒暄,等着庆典开始。

主持人看了看手表,走到麦克前开始讲话:“现在是公元二零零一年九月二十一日上午十一点十八分,‘苏文轩先生九十大寿庆典’正式开始!”场上立即播放广东音乐的《喜洋洋》乐曲,这时主持面向大厅入口处看了看,喊道:“请老寿星苏文轩先生就座!”宾客们都把头转向门口,只见鹤发童颜的苏文轩身着一套藏蓝色西装,扎着红领带,脚上穿的黑色皮鞋闪闪发光,由长孙苏仲硕和长孙女苏珊珊陪伴健步进入大厅,全场起立热烈鼓掌。司仪把苏文轩引领到寿堂前正中的一把椅子上坐下。

主持示意让音乐声小些,然后说道:“尊敬的各位来宾、各位亲友,我受家人之托,在这里主持苏文轩先生的九十寿辰庆典,首先让我介绍参加今天庆典的贵宾和主要亲友,他们是:松江市副市长周树怀先生、省教育厅副厅长张一兵先生、北方大学外语学院院长石岩教授、桃源师大副校长章立夫先生、著名学者余明达先生、著名历史学家林亚伦先生;在松江的苏文轩先生的亲属和特地从美国赶回来的苏紫萁女士及格里芬先生、苏珊珊女士及杨大伟先生等,还有其他诸多的苏文轩先生的亲朋好友和学生,在这里就不一一介绍了。下面请章立夫先生代表学校致贺寿辞。”

章立夫首先走到苏文轩面前恭恭敬敬地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转身走到麦克风前致辞:“尊敬的各位来宾,各位亲朋好友,大家好!今天我们欢聚在这里为苏文轩教授庆祝九十岁华诞,我谨代表桃源师大和外语学院向苏文轩教授及其亲属表示祝贺!向在座的各位嘉宾表示热烈欢迎!苏文轩教授在我校工作、生活了近半个世纪,在中文系任副系主任期间,为中文系的外国文学教学和研究做出了贡献;任外语系系主任期间,创建了外语系的英语专业,争得了英语硕士点,培养了一批又一批英语人才。苏文轩教授全身心地将自己的学识、智慧贡献给教育事业,把自己获赠的四十万元如数捐献给外语系,建立了两个研究室,为争取博士点奠定了科研基础。苏文轩教授学识渊博,为人正直,提携后生,深受广大师生的爱戴和尊敬!…… 当此苏教授九十大寿之际,我代表学校和外语学院向德高望重的苏教授表示最诚挚的祝贺和感谢!祝苏教授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健康长寿,福乐绵绵!同时也祝福在座的所有来宾身体健康、工作顺利、合家欢乐、万事如意!”

接着苏子骞代表老寿星的子孙们致寿辞:“今天是家父九十华诞,承蒙各位来宾和亲友前来为家父祝寿,在此我谨代表家父及所有亲属向在座的各位亲友、各位来宾表示最热烈的欢迎并致以最衷心的感谢!父亲是一位平凡而又伟大的父亲,他早期抱着教育救国的理想,出洋留学,归国教书,一心想培养振兴中华的英才。即使在备受迫害的年代,他仍孜孜以求,不失每一个机会为教育发挥自己的力量。他为苏家的‘教育世家’而骄傲、而奋斗,并谆谆教导我们‘先成人后成才’,要一生为教育贡献力量。父亲的精神感染了我们、教育了我们,使我苏家多数子弟都在教育和科研部门工作,实践着父亲的重托。九十春秋,世道沧桑,如今我们苏家四世同堂,父亲幸福安康是我们晚辈的最大幸福!‘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让我们晚辈共同祝福您: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苏子骞讲完话,主持走上来宣布:“各位来宾,各位亲友,让我们点燃生日蜡烛,唱起生日歌,请老寿星的子孙上前献花拜寿!”

苏子骞、林婉贞,苏紫薇、徐冠英,苏紫萁、罗伯特,罗毅、姬媛媛,苏珊珊、杨大伟,苏仲硕、裴菲菲,刘盈盈,汤尼,哈利,一字排开站在老寿星前,献花鞠躬。

“祝爸爸福如东海水,寿比南山松!”

“祝爷爷春秋不老,与日月同辉!”

“祝外公生日快乐,永远幸福!”

苏文轩看着眼前的儿子儿媳、女儿女婿、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激动得热泪盈眶,听到他们的祝福,他连声说“大家好,大家好!”

“各位嘉宾,各位亲友,让我们共同祝愿老寿星增富增寿增富贵,添光添彩添吉祥!”主持拿起话筒继续喊道,“拜寿到此结束,请老寿星起驾入席,让我们一起共进寿宴。”

苏文轩坐在首席,紫薇陪伴着父亲以便随时照顾他。在此桌就座的还有余明达、林亚伦、罗婷婷、夏露、欧阳玉荷、宗立本、蔡晓璨等老一辈亲朋。苏子骞、徐冠英、苏仲硕则陪着周副市长、章立夫等校内外领导,其他亲朋、宾客则随意而坐。每桌摆着各种五花八门名称的十八道菜肴,什么“双龙抱柱”、“八仙过海”、“鹿鹤同寿”、“韭黄鸡丝”、“重阳荟萃”等等。人们品尝着美味,频频举杯向老寿星祝贺,苏文轩也频频举杯回敬。

章立夫、高俊豪特意来到苏文轩的桌前,给他斟满酒,深深一鞠躬,说道:“学生特向老师祝贺九十大寿,祝老师永远安康、幸福,如松柏千岁长寿!”说完和老师碰杯一饮而尽,然后走回自己的座位。林亚伦拿着杯子特意在余明达、苏文轩面前敲了敲桌子,说道:“方才看到了吧?”苏文轩不解其意,问道:“看到什么啦?”林亚伦笑了笑说:“咱那个副校长啊,你方才没看见他那个样子吗?眼神和行走的样子完全是‘鹰视虎步’,和伯嚭、高俅无异。”余明达会意地笑了笑,苏文轩则哈哈地笑起来,说道:“哟,你观察的还真细致入微。”这时,罗毅拿着一本书走向前台,大声说道:“各位嘉宾、亲朋好友们,我向大家报告一个好消息!苏文轩先生的大作《追梦自由的雪莱》已经在香港出版!苏教授在英国剑桥留学时的博士论文写的就是英国大诗人雪莱,先生几十年的潜心研究写成的书现在终于出版啦,让我们向先生表示热烈祝贺!”全场一片掌声,纷纷向苏文轩表示祝贺!罗毅、徐冠英把带来的书分发给各桌,人们一边翻阅一边赞叹苏先生的学问和人品。苏文轩事先并不知道此事,手里拿着书万分激动,连连向罗毅说:“谢谢你,谢谢你,这是最好的礼物!”罗婷婷笑着说道:“孩子想给你一个惊喜,事先没告诉你,你别介意。”“哪里介意哟,没想到我九十岁生日出版了这本书,我很高兴……”

余明达老先生看着书的封皮,笑道:“这书的名字起得好啊!《追梦自由的雪莱》,文轩兄啊,我们这一代知识分子不是一直在追梦自由吗?可到头来也没有追到啊,哈哈哈……”苏文轩感慨道:“明达兄,等我们闭上了眼睛,我们的灵魂就自由啦!”夏露指着书的一页,兴奋地说:“苏教授,您看,您在书中不是说吗,‘啊,雪莱,我多么愿意跟着你的脚步行走,让我和你一起去追求自由!我愿意做一片落叶,一朵流云,一个浪花,随风一起飘荡,一起遨游,一起波动,去追寻那一片绿色的大地和湛蓝浩瀚的天空……’苏教授,您写的真有诗意啊!”苏文轩无限感叹地说道:“是啊,‘追梦自由’本身就有诗意嘛!”夏露听见欧阳玉荷“哦,哦”地干咳了几声。“怎么啦,玉荷?”夏露惊愕地问道。欧阳玉荷用手捂着胸口,夏露知道玉荷身体不适,忙说:“苏教授,对不起,我先送她回去休息。”苏文轩觉得没有照顾好玉荷感到十分歉疚,说:“好,好,赶紧送欧阳老师回家休息。”

过了一会儿,周副市长、省教育厅副厅长等外来单位的领导也相继来向苏文轩告辞,子骞、仲硕将客人送走。这时不少苏文轩教过的学生相伴来到他跟前,集体深鞠躬问候老师好。还有一位双鬓斑白的女士走过来,双手擎着一个制作极其精美的小匾牌,上面嵌着八个烫金字:德高望重,一代宗师。那位女士说:“苏教授,蒋力扬有事不能前来贺寿,特制一匾牌委托我送来,给您贺寿,以表学生的心意,请您收下。”苏文轩接过小匾牌,望着那位女士高兴地说:“这不是柳玉莲吗?很高兴见到你啊!蒋力扬好吗?”柳玉莲回答说:“他很好,为生意上的事,他去了美国,没能来看您,他一再表示歉意。苏教授,看到您身体这么健康,我们真为您高兴!”“谢谢,谢谢,见到蒋力扬代我向他问好!”接着中国语言文学院、外语学院的老师们也都纷纷来祝贺、问候。

主持看看时间已到,便面向大厅的所有宾客说道:“现在是下午一点十八分,苏文轩先生九十大寿庆典圆满结束。最后让我们共祝老寿星永远年轻,幸福安康,合家欢乐!同时也祝愿所有嘉宾身体健康,万事如意!”人们开始散去,子骞、紫薇、高俊豪忙着送客人,一会儿,大厅里只剩下小部分人。苏文轩和家里人照了“全家福”像,苏文轩教过的一些学生争着和老师合影留念,和苏文轩共过事的老同事也一一握手话别。最后,子骞和紫薇护送父亲上了车回到家里。

晚上,子骞在“江南春”大酒店的小餐厅里举行家宴,庆贺父亲九十寿辰,同时招待从美国赶回来的紫萁夫妇、罗毅夫妇和珊珊夫妇等人。苏文轩摸着不到两周岁的曾外孙女蕾蕾的小手笑得合不上嘴,全家老少四代十几口人围坐在一起,其乐融融,自不待说。

吃过晚饭后,子骞、紫薇陪爸爸和罗姨回到家里,准备和美国的杨少卿伯伯进行视频通话,这是事先早已安排好的。紫薇调试好电脑,说:“爸,罗姨,我们这正好晚上八点钟,杨伯伯那里应该是中午了。爸,您看,杨伯伯那里也打开啦!”苏文轩和罗婷婷坐在电脑前,好奇地看着电脑的屏幕。

“文轩兄,祝贺你九十大寿啊,老弟向你祝贺啦!”屏幕上出现杨少卿坐在电脑前讲话的影像。

“少卿啊,谢谢你啦!这得感谢高科技啊,我们在大洋两岸,就像坐在家里面对面呀!”

“是啊,不然,我们这一辈子恐怕就见不了面啦!我曾梦想过回中国,和你与婷婷再度相逢‘清华园’,看来这只能是梦想啦!”

苏文轩无限感慨地说道:“咳,人的一生不知有过多少梦想,可真正实现的有多少?”

“是啊,所以我们留下不少的遗憾。这次我真的想亲自回去给你祝寿,怎奈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只好派大伟和珊珊代我向你贺寿啦!我看你童颜鹤发的身体还不错啊,我就不行了,身体毛病多,哪也去不了啦……”

“我们毕竟耄耋之年啦,能这样就已经不错啦,知足常乐吧!对啦,婷婷也在这里,你们说说话……”苏文轩侧了侧身,把罗婷婷让在正中。

“婷婷,你好啊?”

罗婷婷在视频中见到了杨少卿,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伦敦一别五十多年过去了,他们从风华正茂的青年走到了风烛残年,说什么话也表达不了内心的酸甜苦辣…… 罗婷婷在抽泣中说了一句:“少卿,我们总算见到了一面……”

“婷婷,见到你和文轩在一起,我就放心啦!”杨少卿的脸上也挂满了泪珠,他十分歉疚地说道,“对不起,婷婷!”

“不要这样说,不要……”罗婷婷只顾捂着嘴哭泣,无法说下去。

杨少卿拿出一张照片,举着让婷婷和文轩看。“婷婷,文轩,你们看,这是我们在泰晤士河上照的照片!我们三人的唯一一张合影,成了永久的纪念!”杨少卿说着,声音有些哽咽,“文轩,婷婷,我们三个人,在天堂里再相聚吧……”杨少卿向他们摆摆手关掉了视频。罗婷婷放声哭了起来,苏文轩也老泪纵横,他们知道这是“清华三友”的最后一次“见面”。子骞、紫薇看到老人家视频对话的场面,热泪盈眶、不胜唏嘘……

第二天早晨起来,苏文轩马上给夏露打电话,询问玉荷的情况。夏露说玉荷身体不太好,精神有些恍惚,不过,在坚持看他的《追梦自由的雪莱》,看得很专注。苏文轩告诉夏露,还是让她少看书,多休息。夏露在电话中安慰他说:“放心吧,苏教授,我每天都给她打电话,有什么情况我会及时告诉您!”

 

几天过后,回来贺寿的苏紫萁夫妇、苏珊珊夫妇和罗毅夫妇带着孩子们相继回到美国,苏文轩的家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虽然时常有罗婷婷的陪伴,苏文轩仍感到有些寂寞。尤其是那天晚上,在视频中杨少卿最后摆手辞别的话,让他不由得生出无限的怅惘。“看来我们真是风烛残年啦,往后的日子不多啦,你说是不是,婷婷?你看,那树上的叶子,有的经不住风吹,就落了下来……”罗婷婷笑着说道:“文轩,你不是在书中写道,‘要作一片落叶随风飘荡’吗?”“是啊,是啊,那是诗化了的思想,作个落叶,第二年的春天催化新的生命!”罗婷婷说:“文轩,既然如此,我们就不怕冬天的到来,过了冬天,不就是春天吗?即使我们的肉体不在了,我们的灵魂可以到天堂去,少卿说得好,我们三人到那相聚,一起去追梦自由……”苏文轩哈哈地笑了起来,“说得好,说得好!”正说话间,听到有人敲门。苏文轩听到急切的敲门声,赶紧来开门,见夏露慌张的样子,有些吃惊。

“夏露?快进屋!怎么这么慌张?出什么事啦?”苏文轩问。

夏露进屋后看见罗婷婷坐在沙发上在看苏文轩的新著,有些犹豫,不知说什么好。苏文轩急切地问:“夏露,快说,怎么回事?”夏露看了看罗婷婷,罗婷婷向她微微一笑,说:“好,你们有事谈吧,我到书房。”

苏文轩让夏露坐下来,说:“好,你说吧。”夏露也示意苏文轩坐下,以便小声说话方便。

“苏教授,玉荷病得很重!早晨我刚吃完饭,她就给我打电话让我去看她,电话里的声音很微弱。我就赶紧跑到她家,她躺在床上,一见我,泪水就流下来啦。她说她感觉快不行了,我握着她的手安慰她,说送她上医院,她轻轻地摇头。我问她哪不舒服,她就捂了捂胸口。我说叫个救护车来,她摆摆手。我问她想做什么,她闭了一会儿眼,然后睁开眼说了‘苏大哥’三个字,我明白啦,她是想见您,于是我就跑过来找您……”苏文轩听了泪水几乎掉了下来,忙说:“好,赶紧上她家去!”苏文轩到书房和罗婷婷说了几句话,就跟随夏露来到玉荷家。

“玉荷,玉荷,苏教授来看你啦!”

欧阳玉荷挣扎着要起来,苏文轩又把她扶下。“玉荷,你躺着,你怎么啦?”苏文轩十分爱抚地问道,“很长时间没来看你,玉荷,对不起你啦……”欧阳玉荷的眼睛闪着亮光,比方才似乎精神了许多。她的嘴角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苏大哥,我,我没什么,就想见见你……”夏露见此情景也十分感动,悄悄地溜进书房看书,故意给他们留下更多的空间。

苏文轩十分动情地望着玉荷,用手把她的花白的头发向两侧捋了捋。“玉荷,你消瘦了许多,孤灯只影,一个人在这么大的房子里,真的是很难熬啊!”

欧阳玉荷轻轻地挑了挑眉梢,像十六七岁的少女,脸上泛起一片红云,娇羞地说:“苏大哥,很长时间没这样叫你啦……”苏文轩也俯下身轻轻地叫了一声“欧阳小妹”,玉荷两手搂着他的胳膊,脸上现出幸福的微笑。两人无语,四只手握在一起…… 过了一会儿,玉荷用手指了指床边的小桌,苏文轩会意地站起身,看见小桌上有砚台和毛笔,还有几张纸,其中一张上面还有玉荷的娟娟小字。他拿起来仔细看看,原来是玉荷写的一首词:

《长相思》

雨涟涟,

泪涟涟,

窗外星稀窗内寒,

夜深空自怜。

开幽帘,

闭幽帘,

入梦思君何以堪,

魂飞来世缘。

苏文轩读着这首词,不胜感慨,便拿起笔即兴和了一首:

情绵绵,

意绵绵,

屋外喧嚣屋内闲,

侧耳听断弦。

思不断,

情不断,

心系伊人夜不眠,

神交亦是缘。

他把自己和的这首词拿给玉荷看,玉荷眼里闪出惊异的目光,她没想到苏文轩会即兴提笔和诗。她双手擎着苏文轩的词小声吟诵着,不知是因为过度兴奋还是过度疲劳,她的双手突然松开,两臂落在床上,闭着眼,嘴唇还在蠕动着,苏文轩大惊失色,喊道:“夏露,夏露,玉荷晕过去啦,快叫救护车!”

夏露从书房跑出来,发现玉荷紧闭着双眼,脸上似有痛苦状,她立即打开手机呼叫急救车。

夏露让救护车开到彤彤工作的医院,彤彤和急救大夫已经在急救室等候。大夫检查了欧阳玉荷的血压和脉搏,彤彤还请来医院的权威教授做了全面检查,教授说是因为精神受到刺激而昏迷,建议马上住院进一步观察治疗。夏露忙着办住院手续,因为有彤彤的担保,医院同意先住院后交住院费。苏文轩马上给紫薇打了电话,让她提取五千元现金送到医院交住院费。紫薇“打的”来到医院,把钱交给了夏露。

病房里还有一位年轻女患者,欧阳玉荷的病床靠在向阳的窗户。打过一剂针后,玉荷慢慢地睁开眼,发现夏露、苏文轩、紫薇和彤彤都站在床边,她显得有些吃惊,吃力地说:“你——你们什么时候——来的?紫薇——你也来啦?我这是在——什么地方?”夏露看到她醒过来,悬吊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玉荷,你在家里昏迷了过去,我和苏教授把你送到医院来。现在好啦,你醒过来啦。”

“苏教授——您这么大——年纪——还……”欧阳玉荷说着两行热泪流了下来。苏文轩没有说话,欧阳玉荷看着他深情的眼神,心里一切都明白,她又闭上了眼。

“紫薇,麻烦你在这照看一下,”夏露说,“我‘打的’先把苏教授送回去休息,然后给玉荷做点吃的带来,一个多小时我就回来。”

紫薇说:“放心吧,夏露姨,您不必着急,我家里没什么事,我在这照顾玉荷姨。”

苏文轩站起身,看了看玉荷,这时玉荷突然睁开眼,她似乎听见了他们在说什么,便断断续续地说道:“苏教授,谢——谢你…… 我——不会死…… 我要把你的书读完……”苏文轩握了一下她的手,安慰道:“你先好好休息吧,我还会来看你。”

欧阳玉荷闭上眼,泪水又一次流了出来。

 

苏文轩回到家里,见杨丽雅和罗婷婷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唠嗑。“你来了,丽雅?”苏文轩问候道。

“苏伯伯,听说您去看欧阳玉荷老师了?”杨丽雅站起来问道。

苏文轩叹口气道:“欧阳玉荷老师病了,我和夏露把她送进了医院。”

“她病得挺重吗?”罗婷婷关切地问道。

“看来比较重,不过打过针之后,好多啦。大夫说还要继续观察治疗。丽雅,你好像有什么心事?”苏文轩望着丽雅说道。

罗婷婷倒了一杯茶递给他,说:“先喝杯茶休息休息,丽雅已经把饭做好了,一会儿我们边吃饭边唠吧。”

在饭桌上苏文轩看出杨丽雅心事重重的样子,又问道:“丽雅,你准是有什么事,说出来听听。”

罗婷婷心情沉重地说:“嗨,别逼她说啦!玉凤那孩子挺让人操心的!”

“玉凤?”苏文轩不知他们指什么事,笑着说道,“玉凤不是招生大获全胜吗?真不简单呀,全国招生!还听说她的学生百分百就业,这更是奇迹呀!”

丽雅摇摇头叹道:“苏伯伯,您只看到那些宣传。其实里头有什么猫咪,我们也搞不清……”

“怎么还有猫咪?”苏文轩不解地问道。

丽雅说:“苏伯伯啊,我们都太天真啦!现在什么坑、蒙、拐、骗都有啊!我是担心玉凤搅进那里面去呀!”

“怎么会呢?”苏文轩说。

“怎么不会?”丽雅反问道,“她竟敢撒谎说自己是博士,你说她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哎呀,我还真没有注意这个,”苏文轩说。

丽雅继续说道:“我看了她的招生广告和招生简章,上面白纸黑字写着‘归国教育家、博士白玉凤’,你说她胆子是不是够大的?敢这么吹?”

“你没有问问她吗?”苏文轩说道。

“我看到后,气得要命!”丽雅气愤地说,“我打电话问她为什么这么写,她还理直气壮地说,归国是真,大学校长也算得上是教育家;至于博士,她说她在读新加坡的博士,明年就能拿到学位。苏伯伯,你听听,玉凤这不是明摆着弄虚作假吗?”

罗婷婷也十分生气地说:“真没想到玉凤这孩子如今变成这样!”

“是啊,这样做是不太好!做人还要诚实,honest 很重要啊!”苏文轩说,“要劝劝她啊!千万不要让她这样继续下去!”

“慧觉担心的事真的要发生啦!”丽雅皱着眉头说道,“我对不起慧觉呀!”丽雅眼里噙着泪水。

苏文轩劝慰道:“丽雅,你也不要难过!玉凤这孩子很聪明,只要你把道理讲清,我相信她会明白该怎么做。”

罗婷婷起身要走,说道:“文轩,欧阳老师的一生也很凄凉,这段时间你好好陪陪她,我很理解她,我们都是女人。就像当年鲁大姐理解我一样,我也很理解欧阳老师对你的感情…… 你去吧,多照看照看她,不过你也要注意身体。有事打电话,我会随时来陪你,丽雅也会随时来帮你做饭收拾屋子。”

“谢谢你,婷婷!你们不用担心我,紫薇和子骞也常来看我。你们回去好好开导一下玉凤,她的前途无量,只要走正路就行……”

杨丽雅拉着妈妈的手说:“妈妈,我们今晚回去就找玉凤谈。”

 

欧阳玉荷在医院里住了半个月,由最要好的“闺蜜”夏露贴心照料,体力和精神都恢复了许多。夏露在玉荷面前还是有说有笑,尽量让她高兴,可她已经从大夫那里得知,玉荷得了肝癌,而且还是晚期,大夫说只有一到两个月的时间。欧阳玉荷本人并不知道,可是这么多和她相识的同事、朋友相继来看她,她也暗自思忖,可能自己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她问大夫,大夫没有透露;问夏露,夏露总是笑着说,不久会好起来,让她不要担心。

一天晚上,玉荷拉着夏露的手说:“夏露,告诉我真情吧!即使我知道我得了不治之症,我也会好好安排这最后的日子, 我不会这么快就死掉的……前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妈妈,我上前和她说话,她拼命往后推我,说我不该来找她,说苏教授不会让我这么快来她这里。夏露,你说,我是不是不会这么快……”

“玉荷,你别胡思乱想啦!”夏露说道,“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苏教授说,他还准备和你再对诗呢!”“真的?”玉荷眼里又闪出光芒,连声说,“回家,回家,我要回家!”

夏露找大夫商量出院的事,大夫同意病人回家休养,苏文轩也觉得回家休养更好些。于是夏露帮助办理了出院手续,并让弟弟袁华出车把玉荷送回了家。欧阳玉荷自从妈妈去世,世上再没有一个亲人,夏露就是她最亲的“亲人”了。考虑到玉荷身体还相当虚弱,夏露便住在她家,日夜守候着。

玉荷每天照照镜子,自言自语地说:“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还要和苏大哥对诗……”夏露每次见到玉荷在那自言自语,心里都像针扎似的疼痛…… 她和玉荷都是一九五零年大学毕业来到松江师院中文系工作的,这一对年轻女孩从一开始就成为朋友,经过五十几年的风风雨雨,现在已经是两鬓斑白的老人,可她们仍情同姐妹,半个世纪的友谊让她们谁也离不开谁。而今玉荷的日子不长了,夏露这几天经常做噩梦,梦见玉荷离她而去,不管她怎样喊她,她也不回头。夏露在背后哭了几次,可是在玉荷面前还要装作没事的样子,因为她知道,玉荷的心更苦…… 除了她,玉荷再也找不出一个人来倾诉内心的凄苦。自从苏教授来到中文系,玉荷的心似乎就有了归宿,她倾慕他,暗恋他,明知那是镜中花、水中月,可她还是那样痴心。她清楚地记得,五十年前,她们姐妹俩在桃源里畅谈“初恋”、畅谈“爱情”的时候,玉荷就表示了自己已是“心如止水,再也不会有波澜……”而且还发了一通“宏论”:“有的人可能一生嫁了几个男人,有的可能只嫁了一个男人,还有的从来没嫁过人。我大概要属于最后一种了。不过,对于我们女人来说,人生的意义不在于嫁过几个男人,或者是否嫁人,而是在心中是否有过真正的爱……”夏露一想起玉荷的这些话,就觉得她是个非同凡响的女子,似乎在婚姻、爱情上有超凡脱俗的气质。其实当时夏露就不相信她会“心如止水”,不相信她“再也不会有波澜”,后来的事实证明了她的心起了“波澜”,只是这种“波澜”没有形成世俗中的恋爱和婚姻而已。夏露对她的观点和做法并不认同,多次劝她找个如意郎君过上一个女人应该过的正常生活,可玉荷有自己的主张和信念。当夏露了解到她倾心于苏教授的时候,也曾婉转地劝告她扔掉那不切实际的想法,但玉荷硬是把自己的青春献给那“柏拉图式的爱”,夏露想,她自己是绝不会这样做的,可是她不能不佩服玉荷对自己的追求勇往直前的精神。她认准了她所爱的人,即使不能相守,只要有心灵的契合,她就非常满足,更不惜耗尽自己的一生。佩服归佩服,夏露还是为玉荷一生的孤独、忧郁和晚年的凄凉感到无比痛心……

玉荷在家疗养期间,苏文轩常来看她。苏文轩知道她的来日不长,也深知自己在她心中的位置,她的诗足以表明她对他的一往情深。他要最大限度地满足她的心灵需求,她是他半生的红颜自己,在她最后的日子里,不管她提什么要求,他都会满足她。吃过早饭,他又来到玉荷家。夏露给他开了门,回头向坐在桌旁的玉荷喊道:“玉荷,苏教授来啦!”玉荷站起来想要走到门口去迎文轩。

“你坐,你坐,不要站起来,”苏文轩一边说一边把带来的进口药品放在桌上,“你看起来脸色不错,眼睛也更有神啦!”

玉荷知道那是安慰她,她哪里谈得上是“脸色不错”,她心里明白,只是不愿把事情说破而已。“有夏露陪伴我,我的心情就好了许多……”玉荷轻声说道。

苏文轩看着夏露说:“是啊,玉荷,人生难得有夏露这么好的朋友,这也是你的幸福!”

“我知足,我知足,”玉荷说。

夏露笑了笑,对玉荷说道:“玉荷啊,苏教授宽宏仁慈、怜香惜玉,对你百般爱抚,这才是你真正的幸福!”

玉荷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眼睛闪着光,望着夏露说道:“我们都是老太婆啦,你还和我耍贫嘴,你当是五十年前?”

“老太婆怎么啦?”夏露仍不失年轻时的活泼和激情,故意提高了嗓门,“老太婆也有过青春,人的感情不分老少,越老感情越笃厚呢,是不是,苏教授?”

苏文轩知道夏露是为了让玉荷快乐,便也打趣地说:“夏露小姐说得不错,谁没有过青春?青春活泼可爱,令人向往;但人到老了,情感也更丰富,更深沉,也更珍贵!夕阳无限好,红霞满天飞,我们就要尽情地享受这多彩的夕阳!”

“唉,可惜我没有几日了,恐怕享受不到这多彩的夕阳啦……”玉荷十分伤感地叹息道。

苏文轩忙把话岔开,说:“玉荷,你来看,这是罗毅特意从美国给你寄来的药……”

“谢谢罗先生啦,可惜对我已经没有什么用啦,”玉荷淡淡地说。

“哪里?还是要积极治疗嘛,”文轩说。

夏露觉得她应该离开,给他们更多的时间和空间谈谈心里话,便说道:“苏教授,玉荷,我先回家看看,准备点饭菜,午间带来,我们一起吃饭……”

“难为你啦,夏露,谢谢!”玉荷以感激的目光望着夏露。夏露走后,苏文轩把玉荷扶到床上,让她休息。玉荷似乎也很疲惫,躺在床上望着文轩。

“苏大哥,靠这边坐,”玉荷拍拍床边。文轩靠在她旁边坐下,握着她的手说:“欧阳小妹,你累了,闭眼休息一下吧!”

“不,难得我们静静地在一起,我要多和你说说话……”

“好,我们就说说话吧……”苏文轩坐在床边,拉着她的手说。

 “苏大哥,我能躺在你的怀里吗?”玉荷喃喃地说。苏文轩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花白的头发,玉荷欠了欠身,文轩顺势将她斜搂在怀中。“我——我好幸福……有你的陪伴,就是走在黄泉路上,我也感到好幸福……”泪眼婆娑的玉荷仰望着他,此时的他也潸然泪下,泪水滴在了她的胸前。玉荷不知哪来的力气,两手紧紧地抓住他的胳膊,“苏大哥,你说人死后真的还有灵魂吗?”“有,大概有吧……”苏文轩随意地说了句。玉荷的脸上浮出了笑容,说:“那我死后,我的灵魂会去找你,鲁大姐会不会把我赶走?”“不会,不会!你鲁大姐是天底下最仁慈善良的……”“那婷婷大姐呢?”玉荷像孩子似的继续问道。文轩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额头,笑着说:“也不会!”

玉荷闭上眼,静静地躺在他的腿上,嘴唇不断地蠕动,好像在说什么。文轩低头看着她,看了好大一会儿,突然间,他眼中的玉荷好像变成了一个“婴儿”,襁褓中的“婴儿”——是那样天真,那样可爱……

夏露回来把做好的几个菜放在桌上,笑着说道:“苏教授,玉荷,看我做的菜怎么样?”

“好香啊,玉荷,你来闻闻,”苏文轩故意说着让玉荷高兴。

玉荷笑了笑,到厨房拿出一瓶葡萄酒说:“我在这就闻到香味啦。夏露,难得我们能在一起吃顿饭,这是第一次,恐怕也是最后一次,今天就破例一起喝一杯吧!”

夏露有些疑虑,不敢让她喝,苏文轩向她使个眼色,说道:“好,好,我们就喝一点点。玉荷啊,你只能喝一口,不能多喝,这可是大夫的嘱咐啊!”

其实玉荷并不喝酒,只是为了表示对夏露和苏文轩的感谢才做了如此提议,而苏文轩也是为了满足她的这一点小小要求才答应了她。玉荷真的只喝了一点点,脸有些绯红,显得很兴奋,对着夏露和文轩说:“人的一生不必有许多朋友,只要有一个、两个真朋友就足够啦。你们是我的真正朋友,我在另一个世界里也会为你们祷告、祝福!夏露,回去告诉宗立本,他是我的救命恩人,玉荷在此最后一次表示感谢,我怕我没有机会再说啦!今晚是我最幸福的时刻,我的最好的朋友陪着我,我知道,我很快就要走了……”玉荷眼里噙着泪花……

夏露心里一阵剧痛,仍含笑说:“玉荷,你会好起来,会好起来!”

“你们不用安慰我啦,我什么都知道。人终有一死,在你们的关怀中,我会含笑而去。”玉荷又望着文轩苦笑着说道,“让我最后再叫你一次‘苏大哥’,早些回去休息吧,这里有夏露陪我……”

苏文轩深情地看着她,点点头含泪离去。

三天后,夏露来电话,说玉荷在医院抢救。苏文轩听到消息,由罗婷婷陪同打车来到医院。在急救室里,夏露、宗立本、徐冠英、紫薇站在床边守望着玉荷。苏文轩见玉荷仍然打着吊瓶,夏露说这是医生在做最大努力延续她的生命。玉荷仍然睁着眼睛,似乎有些茫然,嘴角轻轻地动了动,但说不出话来。苏文轩发现她的一只手里攥着他和的诗稿,他把她的另一只手握在自己的手里,轻声呼唤着:“玉荷,玉荷,苏大哥来看你了……”玉荷的双眼眨了眨,眼里又闪出光,她似乎认出了文轩,脸上浮出了一丝微笑,然后闭上了眼。夏露流着泪呼喊:“玉荷,玉荷,你醒醒……”玉荷再也没有睁开眼,苏文轩感到她的手逐渐凉了下来,他吻了吻她的手,把它轻轻放下。“走啦,走啦。她含笑而去,她的灵魂去了天堂。”苏文轩没有流泪,他看到她是含着笑走的。他合起双掌,似乎在默默地祷告:“你的生命终止了,可你的生命所赋予的思想和灵魂还在,它可以超越时间,超越空间,超越生命,走向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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