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五千年”第二部《西风烈:西周篇》(六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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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书》里也有关于唐叔虞的记载,条理清晰,既不魔幻也不戏剧化。灭唐的不是周公旦,而是成王自己——他在位的第八年,也即亲政的第二年,“冬十月,王师灭唐”,又过了一年,才把唐国封给弟弟姬虞,“十年,王命唐叔虞为侯。”相比较而言,《竹书》的朴素记载比《晋世家》的神神叨叨靠谱得多。成王没有马上把唐封给弟弟是有原因的,因为姬虞还太年轻了——成王自己也刚成年。

    甭管姬虞什么时候成为“叔”的了,成王收到他献上的基因突变的“嘉禾”,反正留着也没啥用——既不能玩也不能吃,就托人把它作为礼物送给在东夷作战前线的周公。周公收到礼物后,写了篇《嘉禾》表扬成王懂事,同时也作为收到礼物的收条。

也许是在嘉禾的鼓舞之下,周公终于搞定不省心的东夷,凯旋而归。那是个大喜的日子,周公写了一首诗。兴之所至写诗很正常,不过周公写的题材有点奇怪,诗名曰《鸱鸮》,“鸱鸮”(chī xiāo)就是猫头鹰。

《诗经》里存有《鸱鸮》一诗,毛亨和郑玄都认为那便是周公的大作。《鸱鸮》是首寓言诗,主角不是猫头鹰,而是被猫头鹰欺负的小鸟。小鸟一上来就哭求:“猫头鹰啊猫头鹰,你已经抓走了我孩子,别再毁坏我的房子了。我辛苦养育孩子,我容易吗我!”(“鸱鸮!鸱鸮!既取我子,无毁我室。恩斯勤斯,鬻子之闵斯!”),接下来,这只能说会道的鸟儿把自己的惨状道了个遍,就差要发朋友圈筹款了。该诗的结尾是这样的:“我的巢在风雨中飘摇,额吓得叽叽喳喳惨叫”(“予室翘翘,风雨所漂摇,予唯音哓哓”),“哓哓”者,哀鸣之声。

我作为一个局外人无法理解周公为什么写出这么一首离题千里,又让人“回味无穷”的诗。“局内人”成王心中另有所思:谁是猫头鹰?谁是那可怜的小鸟?你给额说清楚!他只是心里想想而已,嘴上并不敢说什么,“王亦未敢训周公”(《鲁周公世家》)。“未敢”二字道尽少年天子成王心中的苦楚与无奈,康熙对鳌拜的忌惮也不过如此吧?成王当政之后对周公的戒备也就可以理解了。

至于周公为什么写了那么首不靠谱的《鸱鸮》,我怎么想都想不通,只能说他得意忘形了。忘形了,人性深处的阴暗就现形了。周公确实有得瑟的本钱,“三监”搞定了,唐国搞定了,奄、蒲姑搞定了,淮夷、徐夷、熊和盈也都消停了,波涛汹涌的江湖风平浪静,周公站在船头看风景,意气“疯”发完全可以理解。深沉如周公尚且如此肤浅,何况我等?如果把周公比作行淫的妇人,我们有资格向他投去石头吗?

天下安宁了,接下来成王要搞个国家级的工程建设:营建东都洛邑。《周本纪》和《竹书》都提到了这一著名历史事件,东都洛邑因为是成王监制的,故谓“成周”。成王让谁负责建造洛邑?大家肯定都猜是周公,不过猜错了。《周本纪》里说“(成王)使召公复营洛邑”,《竹书》里则是“召公”加“康叔”:“召康公如洛度邑”,没有周公什么事,但周公有办法刷存在感。  

古人盖房子一定要占卜,何况建立都城这样的“大房子”,卜卦自是少不了。“多才多艺”的周公尽管记忆力和厨艺都很一般,但占卜算是其技术强项之一,他曾经为武王的身体卜告过,结果武王的身体还真的很快就好了,然后很快就死了。其实卜宅、相宅诸般事宜,召公已经带领风水师、阴阳师和拆迁办完成,召公还特地写了《召诰》,发表在著名“杂志”《尚书》上。《尚书》真的很杂,天文地理、治水、法律、治国、打仗、名人轶事无所不包,时间跨度逾千年,不定期出版,该老牌杂志的作者门槛极高,不是对写作水平的要求,而是作者身份的辨识度:王以及顶级王公,除了贵还是贵,有钱没用。

周公劝成王要慎重些,最好再卜一卜才稳妥。周公说得很有道理,现代的任何科学报表、统计数字都需要第二甚至第三方独立核查才能发表,周公就要做那个第二、三方。成王找不出反对的理由,只得由他去,于是周公也像召公一样,率领风水师、阴阳师和拆迁办把召公的程序再走一遍,《周本纪》里说“周公复卜申视”即指此事,“申”与“复”意思相同,表示再卜、再看。

周公的班子可能是召公用过的那套班子,复查的结果与初勘的报告吻合:大吉,于是开始建城。其实,无论是召公还是周公的卜与视都是在走过场,洛邑必须要建立起来,不许不吉。因为建洛邑是武王生前的宏伟规划,成王为了完成父亲的遗愿:“如武王之意”。

根据《召诰》,周公在复查的第三天,在南郊祭天,用了两头牛;第二天又在城中祭地,用了一头牛、一只羊和一头猪。第七天周公挑了甲子时辰诏命殷的老百姓(庶殷)及各路诸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为什么要挑“甲子”呢?因为甲子在六十干支中排第一,喻示新邑新气象,周公很擅长搞这些文学色彩强烈的明喻或者隐喻。

“庶殷”只有力气,于是别无选择成了建造洛邑的主要劳力。周召二公一声令下,“庶殷” 赶紧撸起袖子干了起来。《召诰》云“厥既命殷庶,庶殷丕作”,“丕”是大的意思,“丕作”就是大干快上。别告诉我“庶殷”是在“周德”感召下,自觉自愿投入到洛邑火热的劳动工地上,我也不信当年姬昌的灵沼、灵台是庶民们争先恐后赶来添砖加瓦的。

周公为了证明洛邑有多么“如意”,发表了一篇严肃的调研报告,题为《洛邑是个好地方,天下中心在洛邑》,理由是四方诸侯来上贡,路程等距。周公的论点即论据,论据即论点,故而无懈可击。周公把他的报告整理后,换了文绉绉的名字叫《洛诰》,也发表在《尚书》“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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