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在回去的车子上,他诧异事情怎么会弄到如此地步?黄老板的花样经他是晓得的,迷上了一个叫露兰春的京剧戏子而已。白相人有了身家地位,掼掼派头,捧捧戏子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大多数是认个过房囡,人前捏捏手,香香面孔,人后暗通款曲,就是真的包起来,作为外室也是小菜一碟的,从来没人闹出事情来过。黄老板今年五十出头了,照理说梨园里戏台上白相得轻车熟路,孰轻孰重掂量得来的。那个露兰春虽然脸架子身段一流,唱腔作工也不错,但是到底是个抛头露面的角色,吃开口饭的女人。黄老板在她身上用掉多少铜钿也好,买幢房子在外面养起来也好,没人会放个屁。但是要弄到桂姐寻死觅活,家里鸡犬不宁,事体就好像是有点豁边了。桂姐是如何的一个人物!多少要强,心机见识都是整个上海滩的白相人圈子里难觅,弄到这个地步,可见内里的委屈和苦楚。这个难事摆到啥人手上也头痛,兜兜圈圈想来也只有他才能对付,黄老板是江湖上的老前辈,收留了他这样一个身无分文的小后生,信得过,托得牢,处处为他大力撑腰。而桂姐更对他有知遇之恩,没她在背后对他的提携,赏识,促进,关心,也不会有他的今天。真可谓手心手背都是肉,帮了哪边,袒护了哪一方都不好。真叫做像走钢丝一样,一个平衡不好就从高空摔下来。
他先到了同孚里看望桂姐,却吃了个闭门羹,桂姐传出话来说现在谁也不见,她要定下心来想一想何去何从,鸦片是不会再吃的,她也想通了,一条命送在小婊子手上不值得的,众人大可放心。听了此话,他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但也禁不住还是忐忑不安;以他对桂姐的了解,这个奇女人一旦咬着牙做出了决定,往往是出人意料的,而且针戳不动,水泼不进的。他现在能做的是先去找黄老板谈一谈,看看事情有何缓转的余地,多年夫妻弄到这个地步可真是叫人唏嘘。
于是驱车去黄老板在钧培里的家中,路上一直盘算怎么开口,车子到了门前还没想停当。黄老板倒是气色蛮好,红光满面,看到他来了一把拖牢,一块去共舞台看戏,关于家里的麻烦一字不提。他几次借因头提起桂姐,黄老板只是顾左右而言它。万般无奈之下,他只有随了黄老板,一起驱车去共舞台,不用说,当然是去捧露兰春的场。
在众多的保镖簇拥之下,两人在包厢里坐定,戏馆的侍役送上泡好的雨前茶及茶点,今晚的剧目是‘镇谭州’,是黄老板最喜欢的一出戏,看到黄老板高兴,他总算找到一个机会,在换场时对黄老板说:“阿哥,露兰春是唱作俱佳,倒是多年不见的好角色。但是,戏文里也说‘攮外先得安内’我看桂姐那里也得安排停当。她于我们众兄弟都是长嫂为母,她有个三长两短,大家心里都是悲悲戚戚的。”
黄老板长叹一口气:“我何尝不想如此。现在我是老鼠钻进风箱,两头都逼得紧啊。不瞒侬讲;露兰春这个小女子我是真心喜欢伊的,扳扳指头算来,十二岁进门,十五岁收做过房囡,送伊学戏,捧伊上台,一路红到现在,也有若干年了。说逢场作戏吧,不但伊不肯,连我都于心不忍,人家青春年少,凭啥要委身给我这样一个老头子?当然要开出条件来的。如果说只是几个钱那当然不在话下,要我一半身家也不算过分,但是她偏偏不看在眼里,偏偏要我去做办不到的事情。。。。。。”
他问道:“哪样子的条斧?使得侬黄家阿哥如此为难?”
黄老板苦了脸:“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她不谈钱财,不谈房产。只有一条;明媒正娶,花轿拜堂,正式隆重娶进门。”
他知道当年桂姐跟了黄老板时,黄老板还没发达,乡下也有家主婆,所以两人的婚姻至今没有正式登记过,多年风雨下来,大家也都忘了这个过节,只是现在露兰春提出如此条件,当年的疏忽才把黄老板夫妇逼进困境。
“乖乖,这个条斧可是辣刮刮的。那么要把桂姐处于哪种境地?”
“她当然不肯;说这个家她撑了二十多年了,没名堂要在一个唱戏的小女子手下重新混饭吃。她给我搁下话来;有她没我,有我没她。这不是誓不两立吗?叫我怎么办,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这时台上锣鼓响起来了,戏就要开场,他只来得及说一句:“阿哥,你再想想,你再想想。最好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不要弄得自家人不开心。。。。。。”
面对戏台上的人影绰约,丝竹笙歌,他没法定下心来听戏。跟黄老板一样,他也是个戏迷,不但喜欢看戏,兴致一来,也会粉墨登场,票上几出戏。捧几个当红的戏子更是人人热衷的事;台上莺声婉转,声情并茂,做张做姿,台下杯盏交错,温声暖语,旁人羡慕的眼神,更兼暗通款曲,小院海棠春色,锦榻软玉在抱,实是做白相人的一大境界。但是再美艳再出名再有天分的戏子也只是一女子而已,为了一个女子把自己兜底翻的事情他是绝对不会去做的。男子汉大丈夫要拿得起放得下,女人永远有更好的,只要你自己够分量。黄老板也是昏了头;这么把年纪还跌进盘丝洞里去不说,还像煞老房子着火般地,救都没法救。这个露兰春的确生得不错,脸白白的眼睛大大的,一颦一笑都惹人疼爱,但眼白比眼黑多,颧骨太突出了一点,那张嘴巴也偏大了点。梨园里相当于她这般长相的,不说全部,挑十几个出来是没问题的。没由得委屈了桂姐这么能干的一个贤内助,去讨好这么一个黄毛丫头,真叫做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一个念头突然在他脑子里闪过;黄老板老了。
是的,一个人老了,当年的雄心壮志都没有了,只看到眼前的利益,享受,全无通盘的考虑。人老了,耳朵皮也软了,只捡听得进的来听,固执起来又九条牛也拖不转,人老了,脑筋也不灵光了,轻重缓急也分不清了,是非对错都混淆了。所以戏里说;不许英雄见白头,也就是这个意思。
黄老板全然不知道身边的小兄弟的念头,正全神贯注于戏台上,露兰春正上台不久,正开唱‘清晨起会一段龙争虎斗。。。。。。’扮相俊逸,身段风流,水袖飘荡,一声声娇啼婉转,眉目传情,七情上面。台底下黄老板眼珠眨都不眨,生怕错过他宝贝疙瘩的一颦一笑,一只手不自觉地在大腿上打拍子,嘴里跟着鼓点,咿咿呀呀地小声哼唱着。合该今天有事;一向上了台就挥洒自如的露兰春,今天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在唱完第一段之后,不知怎的忘了词,只得再重复第一段唱词,好在伴奏的二胡乐师临场经验丰富,一听不对再打了过门重来,到了第一段结束露兰春还是接不上来,这下观众都听出来了,席间起了微微的骚动。照理说,再好的戏子也有轧牢的时候,或者唱到一半突然倒嗓的事情发生,在戏馆里碰到这种情况是可以要求退票的,但大家都知道露兰春的牌头是黄老板,无人敢惹的上海滩第一闻人。所以席间只是交头接耳,没人大声喧哗。
正在这时,离黄老板不远的一个贵宾包厢传出一声响亮的唿哨,像子弹的呼啸声在戏馆上空回荡。紧接着是一句响亮的浙江官话:“娘个希匹,这种腔调子还上得了台盘啊!”
真叫做入耳惊心,露兰春本来就憋屈窝火,平时又被黄老板宠着的,一听有人喝倒彩,即时三刻袖子一甩,掩面回了后台。胡琴也哑了,鼓点也停了,观众再也坐不住了,纷纷站起身,转头寻找究竟是谁人如此大胆搅场,也有一些胆小的,生怕有事把自己卷入,遂起身向出口遁去。
黄老板哪吃过这种大亏?声色大梦被硬生生地截断不说,在自己的地盘上被人如此拆门面,从他在上海滩立脚起还没有发生过。传出去这个台不是塌得一眼眼了。就算他平日再好脾气,此刻也按捺不住胸中一口恶气。即时推倒椅子,起身往发出嘘声的包厢走去,身边的保镖紧随,他本想息事宁人的,劝黄老板算了,但一看这个架势,知道是挡不住的。只好也跟过去看情况。
包厢就隔了两间,他倒希望闹事人在黄老板赶去之前已经滑脚溜走,那么一件大事可以化小,白相人在戏院里打相打,传了出去终归不好听。哪知包厢门一开,里面三个人不但不惊慌,而且大刺刺地喝道:“没规矩,这里是你们乱窜的吗!”
黄老板气得浑身乱抖,好半天憋出一句:“是谁喝的倒彩,有种站出来。”
三人中最年轻的一个,看来才二十出头,梳个西式分头,穿套月白色的西装,看上去文弱而潇洒,站前一步,带点冷漠而讥刺的口吻道:“是我喝的倒彩,怎么样。你听戏带耳朵来了没有?那样大的毛病,还好意思到共舞台来献丑。我不叫退票是算客气的了。”
事后他想自己也是后知后觉;看到这个年轻人如此地盛气凌人,不由得火气也直直窜起。如果他当时仔细想一想,能坐在贵宾包厢里听戏的,是升斗小民普通人物吗?在上海滩,在梨园行,谁人不知共舞台是黄老板的势力范围?谁人不知露兰春是黄某人的禁脔?谁人不知气势汹汹寻上门来的是上海滩上惹不起躲得起的白相人?谁人不知得罪了他们后患无穷,永无宁日?这个年轻人敢在此惹事,敢当面顶撞沪上大佬,如果没硬扎的后台,他敢吗?
但事情的发展容不得人多想,黄老板哪时受过这种对待?身边人也都是骄横惯的,只有他们呼斥欺负别人,哪有受过别人的欺负。不等黄老板吩咐,早有一条大汉蹿上前,说时迟,那时快,不由分说地啪啪两记大耳刮子就扇在那年轻人的脸上。旁边人也一拥而上,一场斗殴眼看就要发生。
对方阵中一个人一步上前,护在年轻人身前,大叫:“你们不得无礼,这是浙江督军卢大帅的公子卢筱嘉。你等不要命了?”
如晴空一声霹雷,撸袖擦掌准备上前大打出手的保镖都惊呆在那里,连黄老板也呆住了,瞠目结舌地戳在地上说不出话来。那年轻人抚了脸,对着黄老板冷笑一声:“好啊,你就是黄某人,撒野撒到公众场所来了。李参谋,打个电话给淞沪警备司令部的何师长,叫他派一个警卫排到共舞台来。”
众人都吓住了,面面相嘘,只有他,听出这句话的破绽来了;卢大帅远在天边,何师长是卢大帅的直系下属,驻军上海,平时也有生意来往。他们虽然兵权在握,但跟租界没有从属关系,中国大小军阀之间摩擦,个个斗勇好狠,外国人的面子却是买的,连打仗的时候都没有进租界来过,更不要说为了两记耳光就派军队进租界来抓人,哪怕打的是卢大公子。想到此地,他心定了下来,走上一步,先训斥打人的大汉:“有话好好说,动手动脚干吗!还不陪了老板去休息室。”等一干人退出去之后,他对着卢筱嘉拱了拱手道:“公子受惊了,底下人多有冒犯,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在下在此替他们赔礼了,还望公子大量,恕罪则个。”卢筱嘉只是背了手不理,刚才旁边那个护主的李参谋倒走上前来,拱手还礼:“久闻先生大名,只是在这种情况下见面,倒是有些尴尬······”卢筱嘉转身伸手阻止了他再说下去:“我们听说过你在上海的所作所为,今天的事情你也看到的。我知道你和黄某人的关系,看到他闯了祸,留下来为他做说客来的。只是这件事没有这么容易解决,闲话少说,我给你三天时间,你必须给我个说法。过了这个期限,可莫怪我没有打过招呼。”
他满脸是笑:“在下会尽力而为,只是出来听戏白相,惹一肚皮气犯不着。还是望公子自己多保重。”
卢筱嘉听了这话,什么也不说,冷笑两声,带了随行人员离开。
送走卢筱嘉一行,他不敢稍作停留,即刻赶往八仙桥附近的钧培里黄老板家中,客堂里还有一个上海白相人大亨张大帅也在座,这人跟南北军界人物有些来往,称兄道弟。平时为人脾气暴躁,性格粗野,动不动口出三字经,把人骂得狗血喷头。此刻听到黄老板叫他过来,商量如何处理手下误打了卢大帅的公子之事,嚣张的做派全无,捧了只茶杯坐在那儿耷头缩脑地一声不吭。黄老板心里自然紧张;论财势,他几辈子也吃用不完,论人脉,上海滩上啥人敢不买账?除掉手握枪杆子的军队,这些丘八可不管你是江湖老大,还是地方名绅,惹翻了老子先把你抓起来,安上个通匪的罪名投进黑牢,吊起来先请你吃顿竹笋拷肉再说。就是今后交涉了放出来,苦头也吃了,台也塌光了,江湖上也不要再混下去了,躲在家里吃吃老米饭算了。但是心里害怕归害怕,但面上还不能露出来,江湖本是个险恶之地,人人眼睛盯了在你身上,你只要做了一次软脚蟹,下次找麻烦的人排队上门。你看张大帅就是个最好的例子;一听到对方是浙江督军的公子,就像只缩头乌龟似的,平日的气焰全没了。黄老板窝火得心里直骂娘,脸孔也板得铁紧。直到看到他走进客堂来,面上才活泛了一些。
落座之后,佣人送上参汤。黄老板当然伸长头颈急于要知道事体如何,张大帅也抬起半阖的眼皮。他简略地把经过说了一遍,黄老板听到‘要给个说法’就坐不住了:“什么说法?他搅了我的场子,我打了他的耳光,两相抵消。还要什么说法!”
张大帅和他一齐摇头,意思是黄老板说得轻松;对方又不是白相人小瘪三,打一拳踢一脚可以互相扯平的。人家老头子手握浙江上海兵权,有枪就是草头王,蒋介石也要想了办法笼络他,上海市长吴铁城也要看他面色。只有他可以横行欺负别人,别人哪可跟他并肩而论的?就是你上海滩上天字第一号白相人也不行,黄老板如果在这点上缠不清,肯定没好果子吃的。
黄老板急道:“摇头有个啥用?你俩倒是拿个办法出来呢。”
张大帅道:“妈特的X,韩信当年还从人家裤裆里钻过去呢,赔个礼有什么关系?大丈夫就要能伸能屈的。”
黄老板下嘴唇耷落下来,苦着脸转向他:“真要非如此不可吗?”
他微微地摇头:“事情应该有缓转的余地,卢公子虽然放下狠话,但并没有逼得很紧,给了三天的期限,足够去寻人活动一下了。”
黄老板眼睛一亮:“要得,要得,那么在你心目中谁是能摆平这桩公案的人物呢?”
“这倒是个难题,卢公子和你都不是等闲人物,找个小巴辣子出来讲话没人听的,出来做和事佬的人,牌头要更大,两面才压得牢,而且双方都不会丢面子。”
“找法国总领事如何?我有这个交情。”
他摇头:“不妥当,和你太近,人家不一定买账。最好是德高望重,立场公正,而且一言九鼎的人物。”
几个人算来算去,只有青帮里的前辈张老太爷,此人前清民国两朝为官,辈分又是大字辈的,名声在外,为人又慎重,江湖上对他一向敬重。只是他少与外界来往,在家潜心念佛。只是如何请他出山,是个问题。
他一拍胸脯揽下了:“我跑一趟,三天之内必定见分晓。”
凡是帮会人物,讲究的是个论资排辈,混到大字辈的,一般都是年纪一把了。这个时候,身家也有了,但是筋骨也软了,脑筋也不十分清爽了,平时能窝在家里就窝在家里,能不动脑筋就不动脑筋,一体事物都有手下人为他办理。某个手下人如果玲珑得体,能够揣摩老太爷的心思,办起事体来又长袖善舞,刀切豆腐两面光。长期下来,大小事情说是老太爷出面,其实是这个手下人的意思,老太爷只是个牵线木偶罢了。要托门路,寻到这个人就迎刃而解,寻不到这个人就一切难办。
张老太爷门下的这个人姓吴,叫昆山,是张老太爷的开山门徒弟。
他托人向吴昆山致意,说想来拜访,吴昆山也即刻回复;久闻大名,随时欢迎。他一接到回复,即时三刻备车上门。到了海格路上的范园,早已有门僮通报进去,中门开处,只见一位青年人,着一袭府绸长衫,面红齿白,文质彬彬,谈吐雅儒,执礼合宜,完全不像江湖上行走的人物,倒像一位大学青年教授,风度翩翩。进门入座奉茶,两人互道仰慕。他觉得吴昆山是个明白事理之人,另加时间也仓促,就开门见山地把来意阐明,希望张老太爷出面,摆平这件使上海头面人物都尴尬的事情。吴昆山不愧是张老太爷倚重的左右手,听完陈述之后,一口答应为之周旋。
明白人不用多磨嘴皮,就此告辞。吴昆山送至大门口,即将上车之际,吴却似不经意地提起:“江湖上盛传黄老板是倥子啊,不知是否当真?”
他正要抬腿上车,一听这话就呆住了,没人敢揭的盖子终于被人揭开了,而且是在这个敏感的时刻,吴昆山的意思是;不要以为牌头做大了,倥子就可以一直做下去,看看,终究还是出事体了吧。他平时一向镇定,但此刻只觉得背上冷汗淋漓。吴昆山看出他的尴尬,笑眯眯地再来一句:“说说罢了,先生不必放在心里。”
他怎能不放在心里?青帮,青帮,最讲的就是一个规矩,论资排辈,大小有序。你黄老板再风光只是一棵树,而青帮是一片森林。风暴来时,一棵孤单的树是不可能抵御的,只有在一大片根深蒂固的森林中,才可避免被摧毁的命运。他打定主意,要找个时机和黄老板谈一谈,一劳永逸地拔掉这根肉里的刺。
张老太爷果然面子大,他一出来讲和,两边只有点头称是。本来驻军和当地帮派就合在一起做鸦片生意,利益千头万绪也分解不开。尘埃总算落定,外界传说中的军阀和白相人大火并的谣言也渐渐息下去,一场好戏还没开场就偃旗息鼓了。
大功告成,黄老板更加肯定了看法,黄记江山的信托者,除他不作第二人之想,所有的事情都交他做主。他趁黄老板心头一块大石落地之际,把吴昆山的意思向黄老板婉转地说了。黄老板也是自家心怯,只是碍了身为法租界总巡捕的身份,不好公开拜老头子。他早已想到这点:“以老板的名望地位,真的送帖子进去,张老太爷也不见得一定肯收。但是,姿态是一定要做的,也可以堵住外面人的嘴巴;不是黄老板不懂规矩,实在是没人肯收。”
黄老板对他已是言听计从,果然,当他客客气气地向吴昆山提到:“黄老板一向对张老太爷敬佩有加,想······”话还没说完。就被吴昆山接过去:“不敢当,不敢当,虽然外面有传说黄老板想拜门。但我家老爷子说了;黄老板场面做得这么大。树大根小,看来不是怎么合适的,美意领了,但不敢从命。”
这里的玄机是;黄老板只是表达了仰慕之意,但没有正式拜门。张老太爷本可开山门收徒,可是谦冲淡泊,只收了半个人情。这样一来,大家面上都好看,而且,张老爷子在海格路的府邸正好在黄老板的管辖范围之内,法租界的巡警当然会多只眼睛照料。
刀切豆腐两面光的事情,又被他办成一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