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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瑟夫改票,推迟行程,并且选择了星期一从贝尔格莱德离境,是为了在临行前,刚好又是周末,去见见他大伯。约瑟夫爸爸尼古拉,有个哥哥,曾经也是一名瓦尔特式的游击队员,并且更加出色。如今,这位大伯在贝尔格莱德功成名就,官拜中校,在南斯拉夫陆军学院任高级教官,主讲政治与历史。(后任该学院副院长。)
他如果星期五走,按安东尼为他订好的路线,约瑟夫就不是在贝尔格莱德出境。而是要去杜布罗夫尼克,从那里飞去罗马。杜布罗夫尼克(Dubrovnic)是克罗地亚南部的一个港口城市。但是,约瑟夫推迟行程,需要改票,老尼古拉找人帮他改票,找的就是在首都做官的这位大伯。
约瑟夫对回程安排,没有更多的建议,只是两条:一是要确保在签证过期(10月31日)之前回到奥克兰。二是尽量飞最直接,最短的路线,不要把时间耽误在路途上。
大伯找关系,办这点儿事情自然不在话下。于是约瑟夫的机票,不但时间改了,连始发地点也给改了。爷儿俩可以在首都见上一面。约瑟夫出境,大伯也能到机场送一送,稳妥一些。事实上,大伯是身穿着一身军装去送约瑟夫的,相当于护送。
航空公司在替约瑟夫改票时,给出了两个选择。一个是星期一从贝尔格莱德飞罗马。中午到(航班号JU402)。在罗马转机,乘星期二晚上从伦敦来的BA934航班,星期四,10月30日早上到悉尼,当天下午就能到达奥克兰。比签证过期日提前一天。这么飞,约瑟夫要在罗马住一个晚上。
第二个选择,星期一晚上从贝尔格莱德飞去黎巴嫩的首都贝鲁特。半夜到,航班号是JU472。在贝鲁特呆一天,星期二晚上转飞印度航空的AI102航班,继续南行。等AI102到了加尔各答,刚好可以再转乘3小时后从巴基斯坦卡拉奇飞过来的BA934航班。
这两种选择,结果都是飞英国航空的BA934到悉尼,提前一天入境新西兰。区别则是:罗马转机要住一个晚上,而贝鲁特则不用。能省点儿钱。我估计是约瑟夫自己做出了飞贝鲁特的决定。因为看当年的资料,约瑟夫的家属事后总在强调说,当时告别父老乡亲的约瑟夫,浑身上下只有3个美金的盘缠。钱没带够,也是促成他在香港遭遇不幸的原因之一。
以上是第一个变故。第一个变故决定了,约瑟夫要到印度的加尔各答才能转BA934,而不是在罗马。这个变故里,最后一个细节,就是贝尔格莱德方面(大伯或约瑟夫本人)在确认行程后,将到达奥克兰的航班号,塔斯曼帝国航空公司TE222航班,通知了远在新西兰的两个哥哥,安东尼和伊万。因此才会出现哥儿俩到机场去接机,接到行李却没见人的那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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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说第二个变故。那就是,约瑟夫没能如愿在加尔各答登机BA934,行李都上去了,人没上,这是为什么?
话说1969年,也是新西兰每三年一度的大选年。那一年,执政党,新西兰国家党(The National Party),已经连续执掌了三届政府。国家党党魁,总理吉斯·霍利约克(Sir Keith Holyoake),正在争取第四次连任。本来,有消息说,如果当选,吉斯有意,在任期内隐退,将权利移交给他在党内的继承人选——托马斯·尚德。
如上图。托马斯·尚德(Thomas P Shand)时任政府劳工部长,在党内的排名虽然不是最靠前。但是,他正当年,58岁,有二十多年的从政资历。并且,他的老丈人,就是新西兰国家党的奠基人之一,首任党主席,克劳德·韦斯顿(Claude Weston)。这一点,使托马斯在党内一直具有很高的威望。
可惜的是,就在大选竞选活动开始之前,托马斯忽然病倒了,被送进了首都惠灵顿的一家医院。那年的11月29日将举行大选,依照新西兰选举法,竞选活动会提前一个月展开,也就在10月29日前后。再往前推一两天,那么,托马斯·尚德入院之时,也正是约瑟夫·库马里奇的南飞之日。
医院对托马斯的诊断是:肺癌,晚期。于是,分散在各地的家人被急速召回。托马斯有四个孩子,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其中一个女儿名叫吉尔,在伦敦当老师。得知父亲病危的消息时,她正在荷兰渡假。临时要赶回新西兰,却买不到机票,袋鼠航线的飞机都满座。
在这关键时刻,吉尔小姐官二代的背景发挥了作用。新西兰内政部出面,为现任国家政要解决困难,航空公司还是会给面子的。于是,10月28日,星期二,吉尔小姐从荷兰飞罗马,登上了BA934航班。在那班飞机上,确实有一个空位。可那空位原本是预留给另一名乘客的。该乘客当天将从贝鲁特往南飞,要在加尔各答等着上这班BA934。他的名字叫约瑟夫·库马里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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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儿,顺便八卦一下。
1969年的新西兰大选,结果是吉斯·霍利约克领导的国家党获胜。托马斯·尚德虽缺席竞选,一直住在医院里,但凭其威望,仍然赢得了选区议员的席位名额,进入国会。但他于大选结果公布两周后的12月11日,在惠灵顿离世,终年58岁。
上图为当年新西兰报纸报道托马斯·尚德的死
托马斯的死,使得他所在的选区要搞一次国会议员名额重选。国家党派出托马斯的小儿子安东尼·托马斯,接力父亲,参加重选。结果,他输给了劳工党的候选人。国家党因此失去了一个选区,同时也失去了一个国会议员席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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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9年10月29日,星期三,上午。约瑟夫从印度国际航空的AI102航班出来,找到BOAC的地勤人员,拿好登机牌。然后坐下,心情放松。因为时间刚好不耽误,很快就可以登机BA934。之前从孟买飞加尔各答这一段,飞机上原先好些个欧裔白人面孔,一下子全不见了。换上来满飞机的印度人,亚裔,和阿拉伯人。令他稍感不适和孤独。
接下来,好了。等上了BA934,马上就会回到自己倍感亲切的旅行环境。因为约瑟夫知道,只有英国航空,或者澳航,才是袋鼠航线的主打,正规军。
上图:当年袋鼠航线的航班头等舱,有菜有酒,还有汤。
如上图:这是袋鼠航线的商务舱,过去叫旅行舱(Travel Class)。
上图为1960年代飞袋鼠航线的主打机型:波音707。
约瑟夫在加尔各答Dum Dum机场(那机场当时就叫这个名字)内稍事休息,伸展四肢,憧憬前程的时候,他并不知道,即将开始的,并不是他满心期待的那个旅程。
BA934航班在加尔各答做短暂停留,给飞机加油。当候机厅里的乘客排队登机时,约瑟夫在登机口被拦了下来。理由是:他的票出了差错。他的座位,飞机上已经有了一名乘客,也是要去新西兰的。出了这样的差错,虽然只能问责,怪罪航空公司,但机上那位乘客,人家是从罗马开始,就上了这班飞机了的。你现在上去,就没有座位了,那是不允许的。
突然出现这种情况,以约瑟夫的语言水平,就完全无法应付了。急出一头大汗来也没用。地勤人员,机场人员,肯定费了不少周折,肢体语言都用上了,才稳住了这个身材魁梧的南斯拉夫青年的激动情绪。说服他,告诉他,航空公司会帮助他,安排乘坐其他航班,继续他的袋鼠之旅。而约瑟夫则拼命要给机场人员看他的机票证件,除了要表示自己登机的合法性,更是为了让大家看他护照上的签证,看那签证的有效期。
无可奈何之中,BA934航班已经飞上蓝天。此时,安静地坐在约瑟夫座位上的,是吉尔小姐。她当然不会知道,由内政部出面帮她顶掉的这个陌路人,其实有着和她同样程度着急赶去新西兰的理由。她更不会知道,这看似不得已而为之的顶替,竟使得一个活生生的小伙儿,不得已,走上了一条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