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五千年”第二部《西风烈:西周篇》(八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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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本纪》写到《毕命》就让康王“毕命”了,其实后面还有好多事都被司马迁快进给省略了,那些事还都不是风花雪月,不知道为什么太史公直接让镜头跳过去。《毕命》发表那一年,顾命大臣之一,低调的毛懿公“毕命”了。

周康王后来又召开了诸侯大会,并给几位优秀诸侯发奖状和奖杯,奖杯是“宝器”,具体是什么我不清楚,很可能是鼎,鼎的内壁刻有周王语录的铭文,铭文鼎是高规格的奖赏,比如大、小盂鼎。那次受到嘉奖的是四个诸侯:齐、晋、鲁、卫,正如混账的楚灵王正确地指出:那四国君主都是周康王的近亲。熊绎没有得到“宝器”完全是意料之中的,比起他曾在成王时代受到的羞辱,根本不算什么。再说不是只有四位老大得奖了吗?一个子爵还想得到“宝器”不是做梦吗?

据楚灵王回忆,熊绎虽贵为一国之君,但日子过得相当艰难。“昔我先王熊绎,辟在荆山,筚路蓝缕,以处草莽。跋涉山林,以事天子。唯是桃弧、棘矢,以共御王事。”( 《左传•昭公十二年》)成语“筚路蓝缕”正是由此而来,熊绎的经历就是这个成语的注脚。“筚”是指竹、木;“路”不是道路,而是指车子,通“辂”;“蓝缕”也叫“褴褛”,破衣烂衫。一个穿破衣、坐破车的人,在山林里奔波,完全就是一个叫花子形象。这个“叫花子”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只有桃木弓、枣木箭(“唯是桃弧、棘矢”),用来进贡周王。

我不太相信熊绎惨到“民工”的份上,但楚国贫穷确实是真的。根据《清华简》上《楚居》篇的记载,熊绎在丹阳上任时,建好了宗庙祠堂之后,竟然缺少用于祭祀的牲畜。熊绎只好伙同一个叫屈紃的大臣去邻国鄀国偷了一头角尚未长全的小牛来,生怕鄀国来寻牛引起国际纠纷,于是连夜宰杀小牛完成祭祀。臣民们都觉得奇怪,为啥正大光明的祭祀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举行。熊绎当然不能明说因为牛是偷来的,只含糊其辞地说夜长梦多,祭祀不分时辰,只要心诚。熊绎心确实够诚,堂堂一国之君却被迫做了一回小偷,真是人穷志短。因为熊绎开了夜祭的先河,后来楚人都觉得夜间祭祀才是王道。

楚灵王的哭诉是为了证明他的先人为大周尽心尽力,而大周辜负了他先人的一片苦心与忠心。楚灵王没好意思提偷牛往事,屈原也没提,屈原在《天问》里问了一大堆烧脑、烧心的问题,却没问他先祖为什么伙同国君偷一头小牛,而不是一头大牛。

楚灵王口才不错,但脑子不太灵光,接下来他说的话让人失笑,他这么说:“昔我先王熊绎,与吕伋、王孙牟、燮父、禽父,并事康王”。

吕伋是姜太公的儿子、王孙牟是卫康叔的儿子、燮父是唐叔虞的儿子、禽父是周公的儿子,这四个人是“政治局常委”级别的,熊绎只是个进贡弓箭的一方“村长”,怎么可能和那四个贵人“并事周王”?楚灵王不过是往脸上贴金罢了,而且没贴牢。

        司马迁似乎也相信了楚灵王的告白,他在《楚世家》里说“楚子熊绎与鲁公伯禽、卫康叔子牟、晋侯燮、齐太公子吕伋俱事成王”。司马迁说“事成王”不对,那几个常委二代应该是“事康王”,他们的父亲才“事成王”。

       楚灵王的“翻身道情”里,提到先祖熊绎受的苦,却没提他先祖受过的辱,也许那实在过于跌面儿,已经称王的他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

      《国语•晋语八》提到成王年间,熊绎来参加诸侯代表大会的情景。远在荆山的楚子爵熊绎收到与会邀请,我们可以想象他的心情有多么激动。他小心翼翼收好邀请函,脱掉破烂的“工作服”,换上一套出门见客的行头,脖子上挂着代表证,日夜兼程地从蛮夷之地赶往会议举办地陕西岐阳。

        开会那天,熊绎早早地候在门口。西装革履的诸侯在司仪大臣的引领下缓步进入会场,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熊绎等啊等,等到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等到司仪过来传唤他,他脸上的笑容又活泛起来。

        司仪没有领熊绎入席,而是给他派活,让他去放置酒宴上滤酒用的茅草束(“茅蕝”)、祭祀山川的牌位(“望表”),这些事做好之后,再去院子里给火塘添柴(“守燎”)。和楚子一起干这些杂役活的是鲜卑人。那是鲜卑人第一次出现在史册里,那时他们还不成气候,他们还要再修炼一千二百年才能成为搅动历史的妖精,当时他们离“成精”尚远,只不过是只灰头土脸的土狗,能做周天子诸侯大会的服务员已经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了。鲜卑人再次亮相是在《楚辞•大招》里,一副楚楚动人相:“小腰秀颈,若鲜卑只”,美丽的脖子、纤细的腰,如此模样的鲜卑人确实适合在“诸侯大会堂”做服务员。

        熊绎好歹是一方诸侯,与“小腰秀颈”的鲜卑人干杂役,感觉受到奇耻大辱,但他又不敢不干,于是愈加恼羞成怒。他回国时,“楚办”组织群众夹道欢迎老大凯旋而归,记者举着话筒采访,问他与会的感受是什么,熊绎黑着脸,说了四个字:“蓝瘦,香菇!”记者当时就傻了,问是什么意思,熊绎伸出中指说:“你再问一句,我让你变成香菇!”

        《晋语八》说:“昔成王盟诸侯于岐阳 ,楚为荆蛮 ,置茅蕝,设望表,与鲜卑守燎,故不与盟。”,意思是自熊绎受辱之后,楚和周就不再有合作。这个分析在逻辑上成立,但是我们要想一想周成王为何要如此明目张胆地羞辱熊绎?仅仅因为楚国是“荆蛮”吗?肃慎在地理位置上,比楚国还要蛮荒的多,但肃慎受到的待遇可不一样,当他们来朝时,成王居然让大臣荣伯发“社论”《贿肃慎之命》。所以蛮或是不蛮根本就不是个问题,忠与不忠才是原则问题。如果我们把“周公奔楚”事件联系起来,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周成王那般羞辱熊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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