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与周从来没有过蜜月期,虽然有过合作,它们之间的主旋律就是唱对台戏。自熊绎变身“蓝瘦香菇”之后,他们主动承认自己是“蛮”,而且和夷、戎、狄一样宣布独立,不甩“中国”。《国语•楚语上》庄严宣告:“蛮、夷、戎、狄,其不宾也久矣,中国所不能用也”,楚国在诸侯国中第二个称王,直接把自己提拔到和周王平起平坐的高度。
成王、康王两代的对楚外交政策当时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但为日后埋下巨大的隐患,他们的儿孙将承担“风投”的风险。当时的康王称心如意,意气风发地走在康庄大道上。
周康王有个和乾隆一样的爱好:旅游。乾隆下江南,康王也没少下,跑的地方比乾隆还多。乾隆下江南主要是江浙和泰山,康王还去了江西,甚至还远至上海。
除了旅游外,康王还继承了他们家酷爱造房子的基因,从公亶父、季历到姬昌、姬发,再到成王姬诵,造了很多、很多房子。公亶父在岐山下造了姬家在陕西的第一座都城,《诗经•緜》里有详细描绘;季历忙着打仗,没造多少房子,但收编程国之后,改建程邑,工程也不算小;姬昌则是建筑狂,先后建造丰京、镐京、辟雍和灵台,这些大工程都是在他生命的最后十来年完成的;姬发一直给他爹打下手,镐京其实是他实施完工的,他驾崩前留给儿子一幅蓝图:营洛邑;成王真是个孝子,果真把洛邑造出来,还“分居里”,开创了“好人小区”和“坏人小区”的先例,一大批捣碎步的“朝阳群众”应运而生,这些“农村人”的举报之功可能让他们住在好小区,甚至弄好了还能上调进城,城里的月光把他们的梦照亮。
康王时洛邑已成,镐京繁华,他只能另想辙:在旅行途中造房子。康王十六年,康王给舅公吕伋表彰之后(“锡齐侯伋命”),就下江南,一路逛到庐山(“王南巡狩,至九江庐山”)。庐山有个山谷叫“康王谷”,山顶上有个小城叫钊城(康王大名叫姬钊),以纪念康王曾到此一游。
康王巡至上海时,那里还是一片没有开发的处女地,人们靠打鱼为生。据说上海之所以简称为“滬(沪)”,是因为当地人发明出一种叫做“扈”的捕鱼工具。上海当时应该是在吴国的势力范围内,吴伯想必也前去接驾恭奉康王。康王见吴国实在贫穷、落后,于是下令拨款在那里建立一座城,那城叫“金山城”,算是给吴国的奖赏。“饮水不忘挖井人”,毕竟当年如果泰伯、仲雍没有主动让位给季历,康王也做不成周天子。
康王在旅途中,接到报告:鲁侯伯禽父去世了。《竹书》上说鲁侯死于康王十九年,从后面发生的事来推测,鲁侯应该是死于康王十六年,“十九”也许是衍文,错落的竹简很容易发生此类故障。《汉书•律历志下》说“鲁公伯禽,推即位四十六年,至康王十六年而薨”。
《竹书》说伯禽是鲁侯,《汉书》则称之为“鲁公”,哪个对?两个都没错。其实鲁国和齐国都是侯爵,他们的国君都称为“鲁公”和“齐公”,不过此种尊称只在他们各自的国内有效,在中央的档案里他们是“鲁侯”和“齐侯”,甚至子爵、男爵都可以自爽称“公”。康王不干涉诸侯国内政,随他们关门玩他们自己的,只要他们不出来骚扰他就行了。当时的诸侯国里,唯一的一个公爵诸侯国是宋国,也就是宋微子的封国,姬家很会做面子活给殷商遗民看,宋国的爵位倒是高于齐鲁,但实际上宋国的实力不知道比齐鲁相差多少。成王亲政后及康王的历史纪年里,级别最高的宋国始终未曾出现,连肃慎、於越氏和离戎都捞到露脸的机会,宋公微子却沉没在深深的海底,无声无息,他高人一头的爵位纯粹是个摆设。
《鲁周公世家》里说伯禽去世后,儿子姬酉继位。姬酉即鲁考公,在位四年就死了,默默无闻。继承考公大位的不是他儿子,而是他的弟弟姬熙,即鲁炀公。鲁国独特的“一继一及”上位模式启动了,子继父为“继”或“世”,弟继兄则曰“及”,不太清楚鲁国为什么这么搞,和周朝中央的继承制大唱反调,周公制周礼,为什么他的封国反其道而行之?
王位继承制是关乎社稷的首礼,鲁国与中央都不合拍,“周礼尽在鲁矣”这句名言要打些折扣才行。鲁国之所以能够比较系统地保持周文化(不包括王位继承制度),跟成王给的一个政策有关。因为周公的原因,成王准许鲁国“郊祭文王”及“奏天子礼乐”,这种顶级待遇鲁国当然愿意保持、发扬,那套排场一出来立马高其他诸侯国几个段位都不止。这套高规格的礼仪中涵盖了周礼中重要的组成部分,比如祭祀的程序、器具、牺牲、君臣之礼等等,这是鲁国能保持周礼的重要原因。换句话说,如果成王把政策给了其他诸侯国,周礼也能在那里被保持并光大,哪个诸侯不愿意玩天子之乐?所以把“周礼尽在鲁矣”和周公高尚的道德情操扯在一起是扯淡。
“二十一年,鲁筑茅阙门”,《周本纪》也提到了这件事,修筑茅阙门的便是刚上班的鲁炀公(“炀公筑茅阙门”)。炀公的前任考公在位四年,那么据此推测,伯禽便是死于康王十六年,故此《汉书》的说法是对的。“茅阙门”是什么东西?
“茅阙门”便是诸侯的宫门。“茅”通常称为“雉”,“阙”也可叫“观”,门两侧的楼台,诸侯的宫门有三个,分别是库门、雉门和路门。诸侯和天子处理朝政就在雉门,但天子的宫门有五个,多出的两个是皋门和应门。
雉门对于一个国家来说非常重要,那是国家的威仪所在,鲁国为什么直到鲁炀公才修筑雉门?理由不外两个:第一,因为某种原因,鲁国没有被批准建雉门;第二、鲁国的国君们没心思筑此门。这两个原因可以合二为一,就像一枚硬币的正反面,和周公扑朔迷离的结局不无关系。
从鲁炀公的谥号来看,他肯定不是个好国君,因为“炀”不是个好字,“去礼远众”曰“炀”,意思是此人不讲文明礼貌,大家见他都躲得远远的,可参考后世大名鼎鼎的隋炀帝。鲁炀公到底做了啥缺德事,不得而知,他在位六年期间,除了建造宫门外,别无其他记载。至少“筑茅阙门”是做了件好事,鲁炀公监制的工程质量相当好,用了近五百年。鲁定公二年的夏天失火被烧,才不得不重新建造雉门和楼台(《春秋•定公二年》:“夏,五月壬辰,雉门及两观灾。……冬十月,新作雉门及两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