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578年二月底,南陈司空吴明彻在包围彭城时被北周大将军王轨率领的救兵在清口击溃,几乎全军覆没,他本人也被俘了。六月初一(丁酉),周武帝宇文邕病逝在长安,太子宇文赟次日即位,不到一个月后就杀害了他叔父大功臣宇文宪。十二月底,北周滕王宇文逌率军入侵南陈。
翌年即公元579年正月初一(癸巳),周宣帝宇文赟在露门接受百官的朝拜,开始和群臣穿戴汉魏时期的衣冠,并宣布大赦,改元为大成。他还设置了四个辅官:任命大冢宰越王宇文盛为大前疑,相州总管蜀公尉迟迥为大右弼,申公李穆为大左辅,大司马随公杨坚为大后承。
周宣帝刚即位时,认为周武帝颁发的《刑书要制》太苛刻而取消了它,又多次进行赦免和宽宥。京兆郡丞乐运上疏认为:“《虞书》上说的‘眚灾肆赦’,意思是误伤人的,应当缓刑或赦免。《吕刑》说:‘五刑之疑有赦’,意思是判刑有疑问的可以改为处罚,处罚有疑问的改为赦免。臣认真地寻查了经典,还没发现有过罪无轻重,普遍赦免的内容。陛下大尊怎能多次实施非同寻常的恩惠,鼓励那些奸诈的人继续作恶!”周宣帝没有采纳他的建言。后来因为民众轻易就犯法,自己又因为过度奢侈淫逸和诸多过失,讨厌大臣的规谏,想用威严暴虐压服臣下,周宣帝便另行颁布了《刑经圣制》,制定的刑法更加严厉。他在正武殿举行盛大的仪式,祭告上天后正式实施。他还秘密命令身边的侍从去伺察群臣,发现他们小有过失,动不动就治罪甚至诛杀。
居丧才过了半年,周宣帝就恣意于歌舞音乐,还经常在宫殿前观看鱼龙变化的杂耍百戏,日以继夜,不知休息。他还弄了很多美女充实后宫,增设了各种名号,多到无法详细记录。他还沉湎于游宴,有时十来天都不出宫。群臣有事要求见的,他都让宦官转奏。乐运实在看不过去,便抬着棺材来到朝堂,公开指出周宣帝的八大过失:其一,他认为“大尊(皇上)近来经常专断政事,从不征求各位宰辅的意见,也不和大家协商。”其二,“大肆搜括美女以充实后宫,还不许仪同以上官员的女儿出嫁,造成群臣不论贵贱普遍抱怨。”其三,“大尊一进后宫,好几天都不肯出来。必须听取的奏报,都得通过宦者。”其四,“下诏减轻刑罚,可是还不到半年,就又更改出笼了比以前更严苛的刑法制度。”其五,“高祖(周武帝)去掉奢华,崇尚俭朴。然而他驾崩还不到一年,就急忙大肆穷奢极侈。”其六,“将从百姓那里征收的徭赋,拿来供养那些戏子优伶和角抵(有情节和配乐的摔跤拳斗游戏)班子。”其七,“上奏章不小心字写错了,就要被治罪,结果杜绝了大臣上书进谏之路。”其八,“玄机和天象都降下了警戒,但仍不能咨询朝臣,尽力从善,广布德政。”他还说:“如果不改正这八大错事,臣担心将见不得周的太庙继续得到太牢三牲的祭祀。”周宣帝勃然大怒,准备杀了他。朝臣们无不惊恐害怕,没人敢出面相救,只有内史中大夫洛阳人元岩说:“和臧洪一同赴死(东汉末年东郡太守臧洪在城破后被袁绍杀死,他的郡丞陈容要求同死),人们都还愿意,何况比干!如果乐运不免一死,我宁可和他一道毙命。”于是进入皇宫楼阁求见,说:“乐运不顾自己的生死,想要求得千古名声。陛下不如慰劳他后送他出去,好表示圣上的气度。”周宣帝总算有点感悟。第二天,他召见了乐运,跟他说:“朕昨夜认真思考了爱卿所奏的内容,实在是位忠臣。”便赐给他御食,就算了了。
正月十一(癸卯),周宣帝封皇子宇文阐为鲁王。次日,周宣帝开始东巡,并在两天后任命许公宇文善为大宗伯。正月二十六(戊午),周宣帝来到洛阳,并封鲁王宇文阐为皇太子。
同时北周下诏,将洛阳当作东京,并征发崤山以东各州派军民去修缮洛阳宫室。投入修建工程的民工和军人平常都有四万人。他还将相州的六府迁到洛阳。
北周徐州总管王轨,听说郑译专权,知道自己将要大祸临头。他跟亲信说:“我往日在先帝当政时,实在是一直为社稷着想。今天的事情,已经非常清楚了。徐州控制着淮南地区,和强寇接邻。如果我光为自己打算,那简直易如反掌。但我不能违背忠义的气节,何况还承荷过先帝的厚恩,怎能因为得罪过嗣主,就马上忘了这事!我就在这里等死吧,只希望千秋万载之后,人们知道我的真心罢了!”
周宣帝私下问郑译说:“我脚上被杖打的伤痕,都是因谁而起的?”郑译答道:“都是因为乌丸轨和宇文孝伯引起的。”于是趁机把当年王轨捋着周武帝的胡须暗示他要废黜宇文赟的事讲给周宣帝听。周宣帝于是命令内史杜庆信到徐州去处死王轨。元岩不肯署写诏令。御正中大夫颜之仪恳切地劝谏,但周宣帝不听。元岩进宫继续进谏,并脱下头巾不断地磕头请求周宣帝改变主意,三拜三进。周宣帝威胁他说:“你想成为乌丸轨的党羽吗?”元岩说:“臣并非要和王轨结党,只是担心陛下滥杀大臣,会让天下人失望。”周宣帝勃然大怒,让宦官抽打他的脸。王轨终于还是被杀害了,元岩也被贬在家。全国民众,不管认识不认识,都为王轨的死流泪。颜之仪是颜之推的弟弟。
周宣帝当太子时,上柱国尉迟运担任宫正,多次向他进谏,但太子都不听。他又与王轨、宇文孝伯、宇文神举等一块得到周武帝的亲信和恩遇,因此太子怀疑他们曾一道在周武帝面前毁谤自己。当王轨被处死后,尉迟运很害怕,私下跟宇文孝伯说:“我们这帮人必定免不了大祸,该怎么办?”宇文孝伯说:“如今我堂上有老母,地下有武帝。作为臣下也作为儿子,即使知道难免一死又有什么办法!况且委身事奉他人,本就应当遵循名义。谏言不听,怎能逃过一死!足下如果为自身考虑,应当暂且远离朝廷。”于是尉迟运请求出朝担任秦州总管。
有一天,周宣帝利用齐王宇文宪的事情责让宇文孝伯说:“你明知齐王谋反,为何不说话?”宇文孝伯答道:“臣知道齐王忠于社稷,被一群小人用馋言陷害。我讲了陛下也不会听的,所以干脆不讲。而且先帝嘱咐过微臣,只让我辅导陛下。如今谏言没得到采纳,实在辜负了先帝的嘱托。如果用这个理由治罪,臣倒是心甘情愿。”周宣帝感到极为惭愧,低头说不出话来,然后命令禁卫将宇文孝伯带出去,赐他在家里自尽。
当时宇文神举担任并州刺史,周宣帝派人到并州用鸩酒毒死了他。尉迟运到了秦州后,也因为忧虑过度而死在那里。
北周接着召回各路南伐大军。
突厥佗钵可汗向北周请求和平,周宣帝将赵王宇文招的女儿作为千金公主嫁给他,并且命令他将高绍义绑了送到长安。但佗钵可汗不肯。
二月十九(辛巳),周宣帝传位给太子宇文阐,宣布大赦,改元为大象,自称天元皇帝,把自己居住的地方称作“天台”,在自己的冠冕上搞了二十四旒带,车服和旗鼓都比先前的帝王多了一倍。皇帝居住的皇宫称正阳宫,并设置了纳言、御正、诸卫等官职,都遵照天台的模式。他还尊皇太后为天元皇太后。天元皇帝其实这时才二十岁出头。
天元传位给儿子后,更加骄恣奢侈,妄自尊大,无所顾忌。国家的仪典,他随意变更。他对臣下总是自称天,饮食用的也全是本来祭祀时才用的像樽彝(金质酒器)和珪瓒(玉质勺子)那样的器皿。他还命令群臣在到天台朝见时,必须斋戒三天,清身一日。把自己比作上帝后,他就不让群臣和自己有任何相似的地方。他经常穿着带有丝织绶带的衮服,带着顶附有金蝉的通天冠。他一旦看见侍臣帽上有金蝉或者王公身上有绶带,就马上命令他们拿掉。他不许任何人有“天”、“高”、“上”、“大”的称呼;官员名字中有这样的字样,全被改掉。他还把姓高的改为姓姜,太庙九族里称高祖的改为长祖。他又下令天下的车辆都必须用整块木料做轮子,还严禁天下的女子涂脂抹粉。除非宫人,所有妇女都不许施用粉黛或画眉浓妆。
他每次召侍臣前来,谈的都是如何兴造或改建宫室之类的事情,从不涉及朝廷政事。他随心所欲地游玩看戏,出入天台也毫无节制。他的羽仪仗卫,总是清晨出宫,夜晚才回来;陪侍的官员,全被他折腾得受不了。自公卿以下的大臣,经常被他挞打。每次捶打朝臣或他人,都是以一百二十下为数,叫做“天杖”,后来又加到二百四十下。宫人和禁内任职的也一样,皇后、妃嫔、御女,即使得到宠幸的,背脊也经常被杖打。于是朝廷内外无不恐怖,人不自安,大家都只求平安,再也没有为朝廷出力的想法。人人都捏紧脚跟,大气也不敢出,只盼着这日子总有到头的一天。
二月二十六(戊子),周天元帝宇文赟任命越王宇文盛为太保,尉迟迥为大前疑,代王宇文达为大右弼。
二月二十九(辛卯),他将邺城的《石经》搬到洛阳,并下诏说:“河阳、幽、相、豫、亳、青、徐七州的七位总管,全部接受东京六府的调遣。”
三月二十九(庚申),周天元帝回到长安。他大规模陈列军伍,亲自穿上甲胄,从青门威风凛凛地进城。他七岁不到的儿子周静帝宇文阐备了法驾跟在后头。
四月初一(壬戌),周天元帝立妃子朱氏为天元帝后。朱后是南方人,本来出身贫寒低微,是周静帝的生母。她比周天元帝大十来岁,因为出身低贱没有得宠,但因为周静帝的缘故,才特尊她为帝后。
四月初八(己巳,通鉴作乙巳为误,以《周书》为准),周天元帝到太庙祭祀,并于四月二十一(壬午)在正武殿举行盛大的求福禳灾仪式。
五月二十(辛亥),北周将襄国郡改为赵国,济南郡改为陈国,武当和安富二郡改为越国,上党郡改为代国,新野郡改为滕国,食邑各一万户。周天元帝接着命令赵王宇文招、陈王宇文纯、越王宇文盛、代王宇文达、滕王宇文逌前往各自的藩国。
隋公杨坚私下跟大将军汝南公宇文庆说:“天元帝实在没有积下仁德。看他的相貌,寿命也不长。还有,各个藩国微弱,现在马上就叫他们前去,全没有巩固根本的计划。他把自己的羽翼都剪掉了,能飞得远吗!”宇文庆是宇文神举的弟弟。
同时,突厥入寇北周的并州。六月,北周征发太行山以东的民众去修筑长城防御他们。七月初一(庚寅),北周任命杨坚为大前疑,柱国司马消难为大后承。
七月初七(丙申),周静帝宇文阐纳司马消难的女儿为正阳宫皇后。七月二十(己酉),北周尊天元帝太后李氏为天皇太后,并于三天后将天元皇后朱氏改为天皇后,然后立妃子元氏为天右皇后,陈氏为天左皇后,共有四个后。元氏是开府仪同大将军元晟的女儿;陈氏是大将军陈山提的女儿。八月初一(庚申),周天元帝来到同州。
八月十三(壬申),周天元帝回到长安,并于两天后任命外戚陈山提和元晟并为上柱国。
八月二十五(壬午),北周任命上柱国毕王贤为太师,郇公韩业为大左辅,并于九月二十七(乙卯)任命酆王宇文贞为大冢宰。北周还任命郧公韦孝宽为行军元帅,率领行军总管杞公宇文亮和郕公梁士彦入侵淮南,同时又派御正杜杲和礼部薛舒出使南陈。
十月初四(壬戌),周天元帝来到道会苑,举行盛大祭祀仪式,也祭祀周武帝。北周这时正式开始恢复佛像和道教的天尊像。周天元帝和这两座塑像一道南面而坐,观看规模很大的杂戏表演,也让长安的民众纵情观赏。十月十六(甲戌),他任命尚书仆射陆缮为尚书左仆射。
十一月初八,周天元帝来到温汤,并于三天后来到同州。十一月十五(壬寅),周天元帝回到长安。十一月三十(丁巳),北周开始铸造永通万国钱,一钱相当于一千小钱,和五行大布同时流通。
十二月初一(戊午),周天元帝因为屡次出现灾异现象,便舍弃了仪仗卫队,自己跑到天兴宫去进行斋戒。百官上表劝他恢复正常的用膳和就寝。十二月初七(甲子),他回到宫里,登上正武殿,召集百官以及宫人和得到封号的大臣母亲或夫人,举行大规模的歌伎表演,并首次出演了外来的乞寒泼胡戏。
十二月初八,周天元帝来到洛阳。他亲自驾御驿马,一天走了三百里地。四皇后和好几百文武侍卫一道乘着驿马跟从。他还命令四位皇后并驾齐驱,如果有先后快慢,他就马上痛加谴责,弄得随行人员疲惫不堪,连人带马累倒在路边的相继不断。
十二月二十二(己卯),周天元帝从洛阳回长安。
北周的事暂且放下,回到南陈。这年二月初一(癸亥),陈孝宣帝陈顼到皇家藉田耕作。
七月初二(辛卯),南陈开始使用大货六铢钱(也叫太货)。
八月初八(丁卯),陈孝宣帝在大壮观举行阅兵仪式,并命令都督任忠率领步骑十万在玄武湖布列阵容,命令都督陈景率领五百楼舰出到瓜步的江面,炫耀军威后才回来。
八月十九(戊寅),陈孝宣帝回宫。豫章内史南康王陈方泰担任郡职的期限到了。他居然纵火烧了他食邑的民居,然后趁机残暴地进行抢掠,驱逐或扣留富人,强迫他们交出财产或向他贿赂。孝宣帝阅兵时,陈方泰本当跟从,但他启奏说因为母亲生病不能去,反而穿上便服到百姓家里奸淫人家的妻子,结果被州里的官兵逮捕。他又带领护卫拿兵仗抗拒,伤了禁司,最终被有司部门将这事上奏朝廷。孝宣帝勃然大怒,把陈方泰关进监狱,免去官职,削去爵位和封邑,但不久又全都恢复了。陈方泰是南康愍王陈昙朗的儿子,而陈昙朗是陈霸先的侄儿,也是孝宣帝的堂兄。
十一月初四(辛卯),南陈大赦。
十一月初四,北周元帅韦孝宽分别派遣杞公宇文亮从安陆出兵进攻南陈的黄城,派梁士彦攻打广陵。十一月初七(甲午),梁士彦率军抵达肥口。十一月十一(戊戌),北周大军进围寿阳。
陈孝宣帝下诏任命开府仪同三司兼南兖州刺史淳于量为上游的水军都督,任命中领军樊毅为负责北讨军事的都督,任命左卫将军任忠为负责北讨前军事的都督,并派前丰州刺史皋文奏率领步骑三千直趋阳平郡。
十一月十六(癸卯),任忠率领步骑七千直趋秦郡。三天后,仁威将军鲁广达率领水军进入淮河。当天,樊毅率领水军二万从东关进入焦湖,武毅将军萧摩诃则率领步骑直趋历阳。十一月二十一(戊申),韦孝宽攻拔寿阳,杞公宇文亮攻拔黄城,梁士彦攻拔广陵。三天后,北周大军又夺取了霍州。十一月二十六(癸丑),陈孝宣帝任命扬州刺史始兴王陈叔陵为大都督,总领水步各路大军。
十二月初八(乙丑),南、北兖、晋三州以及盱眙、山阳、阳平、马头、秦、历阳、沛、北谯、南梁等九郡的居民纷纷离家往江南逃难。北周又夺取了谯州和北徐州。从那之后江北的地盘全部沦陷于北周。
十二月十六(癸酉),陈孝宣帝派平北将军沈恪和电威将军裴子烈镇守南徐州,派开远将军徐道奴镇守栅口,派前信州刺史杨宝安镇守白下。十二月二十一(戊寅),他又任命中领军樊毅为负责荆、郢、巴、武四州水陆诸军事的都督。
贞毅将军汝南人周法尚和长沙王陈叔坚无法相处。陈叔坚到陈孝宣帝那里大讲他的坏话,说周法尚要谋反。陈孝宣帝于是逮捕了他的兄长定州刺史周法僧,然后准备出兵攻打周法尚。周法尚投降了北周,周天元帝因此任命他为开府仪同大将军和顺州刺史。陈孝宣帝派将军樊猛渡过长江出击他。周法尚派部曲督韩朗诈降樊猛,说:“周法尚部下的将士都不愿意投降北边,人人都在私下议论,想要叛回朝廷。如果大军前来,他们一定会倒戈的。”樊猛信以为然,便率军仓促前进。周法尚装作很害怕的样子,自己带兵保卫长江转曲的地方,和南陈军队交战后又假装败走,然后用伏兵袭击他们。结果樊猛败得一塌糊涂,仅仅逃得了性命,战死和被俘的多达八千人。
要想知道北周和南陈的后来,请看下篇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