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我们家在我高中即将毕业时搬回了老家。其中经历的故事以后值得单独写一篇,这也是磨练我的判断力极其重要的一个经历。今天把这个过程迈过去,写我从东村搬到北村后发生的值得写出来的故事。这个故事当时引发了我对“假话--大话--空话”的历史渊源与一些大脑发育不寻常的个体有直接关系的思考与判断。
精彩的故事起源于一个叫“留住”的社员被大队党支部书记在我面前大骂的一个偶然事件。这个事件导致了留住坐牢十年的结局。
那是1974年二月底的一天,书记传话让我去大队部找他。书记姓许,是一个字都不认识的文盲。在那天天跟老师文化人打交道的岁月里,我突然碰到他,给我的印象就是我要被“文盲+流氓”的这书记管着,也不知道这日子要熬多久。然而,我很快就知道了,比后面要介绍的我亲眼看到的精彩故事还精彩的是书记和他的政敌们的身世和家庭背景。
(一)许会的爸爸被活埋后的精彩故事
许会的爸爸叫许四,在日本鬼子占领华北时期当村长。这村里有两个人当了土匪,留住的爸爸是其一,另一个是祁永恒。祁永恒夜间带领七八个随从(他当上了土匪民团的小队长)悄悄进村想抓走俩人,一个是祁永恒当年的私塾老师阎坤(我本家堂伯),一个是村长许四。阎坤大伯家住西边,祁永恒这帮土匪从西边的县城方向过来,就到了阎坤家正面喊叫。阎坤当即拿起枪躶体快速从后门跑了出去,可他没敢从后院的门逃跑,否则全家老少都被杀掉,还有就是祁永恒的人应该正等在后院的门外。他当即从后院高墙上立着的梯子爬上房顶。这是他在那兵荒马乱的战争年代早就准备好的。这叫有备无患。借助月光,他从房顶的后面爬到房脊趴好。此时,他全家人也都跟着他妻子裹着被单逃到了后院。说时迟那时快,阎坤把枪口伸出便对下面大喊:“不走我就开枪了!”
阎坤的房子是非常讲究的,毕竟是富豪。赤手空拳用脚踹门毫无效果,这帮土匪便从院子里找出农具砸门。当听到阎坤的声音是出在上面的房顶上,毫无准备下突如其来的举动令祁永恒在面临立刻被打死的一瞬间求饶了:“先生,误会了!我是请先生出山当头的。”阎坤说:“废话少说,快走!”祁永恒当即下令走开。
祁永恒知道阎坤有枪,但他更明白量他阎坤也不敢门被砸开的那一刻从屋里首先向外开枪。阎坤应该清楚,祁永恒是带队的,一定是跟在队伍的最后,阎坤的枪一响,前面的兵会有死伤,但结局一定是祁永恒毫发无伤,而阎坤满门抄斩。这是祁永恒敢下令砸门的底气。他以为阎坤就是一书生,论打仗不是他的对手。可此时他明白,阎坤棋高一着,在房顶上往下看、往下打,能看到的能打死的就是躲在队伍最后面的那个人。祁永恒当然不会冒死的危险便答应走开。
祁永恒当晚并没彻底扫兴而归,而是按计划去了许四家。许四打从当上村长后就想买颗枪,可在那年代没有黑道帮忙很难买得到。他家不富裕,房门经不住几脚,没枪的他知道祁永恒一帮人进来全家都得死,便当即答应他出去说话。他起身穿上衣服趿拉着鞋就出来了,祁永恒问他是否跟他们走。许四当即答应。就是用自己的命换取一家人平安。他有父亲和老婆加俩儿子在房间左右两个屋子里。许四认为凭他的智谋和三寸不烂之舌可以对付得了祁永恒,可以经谈判让他放弃杀死自己的企图。
哪知祁永恒不跟他闲扯,一帮人拿着枪就把他弄走了。在房顶上房脊前边趴着枪指向后面的阎坤借助月光在他们路过后面的马路时看到了个大概,也听到许四在哀求的绵绵的声调。许四脾气暴躁,有神机妙算之名,是个极端聪明的人,也是敢玩命的家伙。阎坤从未听到过许四竟然如此服软的声音,感叹即使老虎遇到群狼时也得成乖猫的动物共性对老虎来说是何等悲哀。难道真的是生死面前无英雄?他们走了,消失在茫茫夜色里,阎坤就带全家进屋睡觉去了。几天后祁永恒就大摇大摆地在白天赤手空拳去阎坤家聊天,算是公开和好,以后井水不犯河水。本来二人都没有过过节。祁永恒想要的是他那颗枪可能性极大,但他不敢保证祁永恒是否只要枪而不要他的命。
许会哥俩在镇压反革命时举报了祁永恒是土匪,并把他老爹给活埋了。本来阎坤事后跟村里人说出了真相,跟许会一家说出来的吻合。许四被带走的时候,许四的老爹到门口看到了祁永恒,也听到了祁永恒跟许四说的话,可镇压反革命运动不审判拉出去就枪毙的行为惹怒了阎坤。阎坤就坚决说他没看到祁永恒进村,也没到过他家。令阎坤改弦更张的还有另一因素:他想到当年横行霸道的许四,再看这奸诈如曹丕的许会(许四的二儿子),他想给祁永恒留一条命。未来的权力属于许会无疑,留着祁永恒,狗咬狗的大戏就分散了许会的精力。阎坤之所以敢这么做,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他是烈属。他弟弟是我们县共产党组织的两个创始人之一(另一是阎凤池,他俩誓言要为共产主义流尽最后一滴血。为了抗日,被伪军也是当年自己的部下给杀了)。此时老葛当权他清楚祁永恒已是过气的人物了,而时刻想夺权的是许会,自然也跟阎坤想到一块去了。
上级还是相信村干部老葛的,尤其是许会除了那时还年幼的他们哥俩外没有证据证明他爹死于祁永恒之手,而且他妈是坐过监狱的,属于阶级敌人身份。从此,许会就拿祁永恒毫无办法。另一土匪王佃发(留住的爸爸)也就在老葛的保护下在镇压反革命运动中死里逃生了。留住的爸爸在日本占领华北后就投降日军当了白脖(脖子上有白布条作为伪军的标志),他懂得兔子不吃窝边草的道理,我们村就没遭受过日军的扫荡,也没有妇女被日军拉去当性奴的事,这也是他能在镇压反革命时活下来的原因。留住父子倒是与许会家没有结下过梁子,算是井水不犯河水,无恩也无仇。其实留住的妈妈是一个靠谱的老太太,村里人也有人说是看她的面子村里人放了留住的老爹一命。
共产党打下了天下后,许会就想着早日继承他爸爸的遗志,当村长(书记)。可需要等机会。镇压反革命的时候,村里的大权在老葛手里。本村阎家是大姓,但阎家人无法当政,因为成分都比较高,也有两家贫下中农,可都是烂泥糊不上墙的主。老葛哥仨,二弟三弟都跟从共产党而且都跟阎坤学了几年文化,老二在外地当了小学老师,老三后来还读了师范。老葛没文化可他是杀过鬼子的英雄,那颗枪舍不得出手。有心计的许会琢磨着老葛当政府要求人人把武器上缴时他没交出来。在文革开始时,这村只有一个生产队,村子小,就来了一个工作队。许会就状告说老葛有一颗枪秘密藏着呢。私藏武器是反革命行为,工作队就带人到走资派老葛家挖地三尺也要把枪找出来。枪的确挖了出来,可都成了锈铁蛋。这并不能免除老葛私藏武器的罪名,被打成了“带帽坏分子”,从此一蹶不振。许书记也就由此火线入党当上了大队书记,篡位成功。
以上有关祁永恒活埋了许四的故事和老葛私藏枪支的故事都是许书记的大儿子告诉我的,因为我刚搬回到老家这个村有不少人都还不认识呢。许会的大儿子就成了我的聊友,有时在我家一聊就是半夜,是他不肯走。他的目的非常明确,就是告诉我村里哪些人是坏人,给我洗脑。但他没告诉我的事是留住在一次跟我一起干活时告诉了我的,那就是许会的老爹被活埋后许家的故事。这令许会的妈妈坐牢好几年(具体坐牢多少年,我不是太清楚,因为留住说出的数字毫无可信度),但许会的妈妈坐牢之事是我从其他人那里证实了的,据说是判了多年但只坐牢三年就放出来了。
事情原委是这样的:许四被活埋后,老婆面临两个抉择:留下当寡妇或带俩“拖油瓶”改嫁。带俩10来岁的儿子嫁给值得信赖的人是不容易的,她最终没经得住公公的劝告与利诱留了下来当了寡妇。公公此时身体很棒,几亩田里的农活不在话下,给一家四口人带来温饱不成问题。
由于寡妇不与任何男人来往,想偷腥的男人们无人能得逞,根本没有“寡妇门前闲话多”的事发生,她自然被怀疑跟光棍公公扒灰,毕竟三十岁守寡不是那么容易的,何况公公天天在大田里为儿媳妇呕心沥血,总得感谢一下吧。久而久之情的萌芽就长出来了。可没有任何证据。这给寡妇的大儿子能娶上媳妇奠定了长辈能守住道德底线的基础。在农村,一家人的口碑是非常重要的。
过了些年,许会的哥哥到了娶媳妇的年纪了,就有媒婆给介绍了个老实巴交的穷人家的女孩。新郎新娘都是十五六岁的孩子。可这婆婆不仅仅是多年媳妇熬成婆,还是多年寡妇熬成婆,这老实巴交穷人家的女孩就成了她的出气筒,每天都挨打受骂。搞得儿媳妇每天战战兢兢的跟老鼠在猫身边随时都发抖的地步。她一天晚上该睡觉了突然想到按照规矩该给婆婆去洗脚,便慌慌张张跑到后院婆婆房间去了。后院有院墙,盗贼要进院,需要先进前院的房间,这扒灰男女没锁门就睡了。这胆战心惊的儿媳妇进屋一看当即吓得瘫痪到地上。
屋里亮着灯。要是没有灯光,她也就清楚婆婆睡觉了就不能打扰了。可灯光亮着,她就以为幸亏自己想起来了婆婆还等着自己给她洗脚呢。掀开门帘看到的是俩人赤裸裸一幕,她起身后往回跑。黑灯瞎火的,往娘家跑已经不可能了。婆婆很快就到前院把她捉回到后院房间。她跪下解释突然想起洗脚才过来。婆婆用鞋底子往脸上抽。最后的结局是:儿媳妇夜里觉得活不下去了,就背着睡得死死的丈夫在外屋上吊自杀了。儿媳妇死了,婆婆和婆婆的公公无法说服大儿子偷偷掩埋尸体,毕竟一个大活人没了,瞒得过初一瞒不过十五。想用钱收买娘家人,但娘家人不干,还上法院告了。老头子很快就吓死了,他也没参与迫害新媳妇,罪恶就归了许会的妈妈一人。坐牢就无法避免了。
许书记有母亲坐牢的软肋,也就不敢在文革期间公开打死祁永恒,他最大的奢望是在他妈死之前找到他爹被活埋的地方,把尸骨安葬在坟地。可祁永恒无论揪斗还是棍棒暴打,只要死不了就不开口,是地地道道的硬汉子。祁永恒死的时候,我还在村里当农民,许会是书记,他便想在祁永恒临死前告诉他他爹被活埋在什么地方。祁永恒的儿子们也劝他爹说出来,既然人人都知道是你干的,说出来反而给后代解除仇恨带来一点希望。祁永恒就拿着镰刀乱跑,看上去是疯了,许书记害怕祁永恒杀了他,便让公社管民兵的武装干部到村里吓住祁永恒。
这位公社干部更怕死,就让我和另一个叫“二新子”的毫无心机的贫农小伙子晚上真枪实弹巡逻,白天睡觉。直到祁永恒死了(怎么就突然在家死了,我不清楚),我和二新子晚上子弹上膛扛枪值班的荒唐任务才结束。我俩值班的名义是保护大寨点不被阶级敌人破坏。二新子真的认为这是真的,此时周围的村都很穷,嫉妒和盗窃是极可能的,他便建议我俩到村口巡逻杀死外村来我村搞破坏的阶级敌人,我只笑他天真到可爱地步了。
既然告诉我们夜间站岗放哨是保护村里的财产,那我就拉着二新子只在大队部旁边转悠,那是村里的财产所在地。后来我发现我还是上当了:书记在大队部与饲养员一起睡在大炕上,不回家睡觉!我不去根据公社武装干部(此人一表人才,讲话舌吐莲花,倒像个文人)交代给我的到许书记家所在的大街上巡逻,是许书记预测到了的。这只狐狸是非常狡诈的。因为他猜到祁永恒要杀他也得提前踩点,得知他睡在大队部,有两个年轻人真枪实弹巡逻,就不敢动手杀死他了。祁永恒要杀也只杀许书记,不会动他的家人,因为祁永恒有四个儿子,得给后代留下活路。此时的祁永恒与许书记,是麻杆打狼,两头害怕。就是我作为旁观者,感觉二人荒唐到哭笑不得地步。我和二新子带上两个化肥袋子(上书:尿素 东京株式会社),就是塑料布,铺在地上换班睡。白天就在自留地干活,令社员们羡慕啊。
(二)曲四男女通吃与县太爷通奸案没逃出许会父子的推理
文革一开始,许会终于等来了干掉老葛的机会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可当他把蝉捕到手的那一刻,黄雀在身后出现了。这黄雀就是曲四的儿子。他有文化,那个年代在农村能读过小学就算百里挑一了,好在我们村有阎坤这样的私塾老师,不收几个钱就能读,村里的文化人相对还是比较多。
曲四年轻时别说读书了,就是种地都没有地可种,只能给人家扛活,混顿饭吃。可到了冬天,地里没活干,他就到县城挨家挨户问有没有苦力活给他干。刚好新来的县太爷一出门就看到了这小伙子两目放光,雄性十足,就跟搞对象一见钟情一样,当即把他领入院子。得知他是家离县城不远的穷人,家里没有耕地需要照顾,可以常年当他家的仆人,便答应让他留下来。
据说这个县太爷很有来路,看上去城府学问都深不可测。他娶的老婆不是门当户对,而是在老家选了一位貌美如花但没文化农民家庭出身的女人。带到我们县城后多年也没有孩子。就俩口人的小家还找个了年轻仆人帮助做饭洗衣,好在县太爷从不把任何人带入家中,妻子又不出门,大有豪门之深深几许的味道。更令人吃惊的是:曲四当上仆人后,买肉买菜的活照样跟以前一样由县太爷自己办理,说是他知道什么样的肉不是死猪肉,什么样的菜让他放心。然而,宅院里的真实故事是文革期间才曝光的。
这个县太爷外表看是个男的,说话声音就是细一点,胡子也有点。可他是个双性人,为了读书升官,他从小就不得不选择自己是男人。他结婚找了个穷人家的女儿就想利用吃喝不愁给她家常寄钱来拉住她,因为他虽然有男人的器官,但他从来不碰老婆,也许没那功能。
这个年轻小伙进家后,县太爷告诉她,这是他的男人。他吓唬她,每天晚上他回来就检查她的处女膜,一旦被破,就花钱买土匪杀死她。他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每晚都体检一遍。他白天忙于公务,在家的美女帅哥就搂搂抱抱,怎么折腾都行,这个县太爷清楚管不了,但只要不破处,那就不算被戴了绿帽。
晚上睡觉的时候,美女是自己睡,仆人伺候县太爷。这日子就这么荒唐地过着。仆人可没少跟县太爷要钱。他用钱翻盖了老家的房,为了掩人耳目,县太爷同意他在老家娶个媳妇。有了新房,人长得不错,娶媳妇不难。县太爷也允许他常回家,他也就有了儿女。他老婆虽然精明,可无法想象他在外面还有另两个人需要他伺候呢。白天抱着摸着美女情人,晚上给县太爷当丈夫。
常在河边走,没法不湿鞋。守活寡也许能忍住,这干柴烈火天天搂搂抱抱,突然间大脑热过头,就管不了那么多了。完事后二人醒过来了,知道后果是什么,便开始想怎么活下去。你一言我一语把各个方案仔细推敲,反正死到临头了,怎么都是死,干脆先下手为强,尤其美女杀死县太爷的心很切,不能白白死了再留着他有权有钱继续耽误另一个穷人家的女孩。俩人很快就把方案搞定了,那就是等他中午回家吃饭时一定不露出马脚,待他午休时二人再下手。然后曲四穿上来时那身破衣服溜走。如果能蒙混过关,下一步该怎么办?想到这里,二人唉声叹气。美女的怨气出了,可杀了的人是俩人的摇钱树。论爱情,曲四是应该跟这小寡妇结婚的,可他俩谈论后觉得俩人以后任何时间结婚就会引发为何县太爷的遗孀会嫁给目不识丁的乡下人,这俩人是怎么认识的?只要新的县政府里有人这么一想,单独一审,两条命就没了。毕竟这么年轻这么美貌又没孩子的县太爷的小寡妇不愁嫁,双方认同只有忍痛割爱一条路。曲四建议美女一旦尘埃落定立刻打好细软,更名改姓远走高飞,逃命是第一要务。改成什么名,逃去哪里,怎么个逃法,俩人很快商量好了。
午饭做好了,县太爷回家一边吃饭一边琢磨如何对付在不断发展壮大的各路土匪,这是他一直面对的难题。美女实际上是给他掩人耳目的道具,他心里还嫉妒曲四内心喜欢她超过喜欢自己呢,女人嫉妒女人是没商量的。在这个三人组合的家里,他更像大老婆,美女是小老婆,只是这真男人不挣钱,养家的是他这个假男人。这是没办法的事,他不能放她走,时时刻刻担心自己的双性人身份曝光,那吃香喝辣的县太爷地位就没了。曲四白天打扫房子做饭刷碗,美女帮他干的也就是洗洗衣服缝缝补补,剩下的时光就是谈情说爱搂搂抱抱亲亲吻吻了。县太爷跟他们俩文盲没什么话说,政府里的事一句不谈。他们也不关心也从不打听政府的事,再说了,谁谁是谁他们也不知道,虽然那时的县政府里没多少人。
县太爷的午休是绝对不能缺的,也不能打扰的。吃完饭,他就进屋睡觉去了,二人坐在原座不动,继续慢条斯理地悄悄地吃着以防收拾碗筷的声音影响他入睡。待县太爷睡实了,二人光着脚悄悄地步入房间,然后突然把大被子蒙在他头上,曲四用全身力气压住他两只胳膊,待美女用身子坐在他两条腿上压住下部,曲四再跃身上去坐在他头上,用整个身子的力量堵住被子下面他的嘴。待他不挣扎了,俩人才下来。打开被子,看他还慢慢喘气,还没死,美女就用大勺子把锅里吃剩下的鸡蛋汤倒入他的嘴巴,一个扒开嘴,一个往里倒。听到咕噜噜几声后没动静了,俩人判断他死了,便停止浇灌,再把他身子翻过来,看上去是趴着吐的样子。根据计划,曲四穿上旧衣服出门走开了。
美女送别了情人,两滴泪水流了下来。曲四是她的真爱,她跟假丈夫连基本的语言交流都没有,心里有的只有恨。她回屋看到他趴着不动,估计彻底玩完了,就维持现场不动桌子上的碗筷和剩饭。然后跑出去到外面喊人。外面做生意的得知慌慌张张的她要找人救的是县太爷,那谁敢轻易闯入县太爷的家门?建议她去前边的县政府去找人。她到县政府门口跟门卫喊快叫人去救县长。正在午休时间,里边的人都回自己的家吃饭午休去了,还没到下午上班时间。门卫就立刻跑到对面的药铺,喊上里边的伙计和买药的客人就跑去县太爷家救人,见死不救在那个年代还是不被人看得起的,何况要是救活了县太爷,功劳大大地。四个人到了县太爷家,发现县太爷还在喘气看样子已是奄奄一息,不知道如何是好。跟在后面的美女趋前一看,当即吓得魂不守舍。
那几个人认为她吓成这样是看到县太爷要死了,而事实是她害怕的是他还活着。这一翻身让他又呼吸起来了。这该如何是好?自己死了就死了,可还得把情人搭上。惟有自杀才能救情人。可现在自杀没有机会,万一他活不过来呢?就看命运的安排了。随它便就是了。可越想越后悔,把这么简单的事给搞砸了。
他们没有担架,也不知道这奄奄一息的县太爷得的是什么病。有人建议去医院喊医生,可医院在县城南边,来回耽误时间太多,干脆把他抬到医院。没有担架,就把门卸下一扇。这样,四个男人抬着不睁眼还能喘气的县太爷就半跑半颠地朝医院赶路。美女晕乎乎地跟在后边。那时候的马路都是土路,马车没有轮胎,轧出来的是深深的车辙。门板本来就不轻,上面还有个人,跟担架不同的是,这门板没有把手。前边抬门板的双手只能放在身后,后面的用力一推,突然间前边一人就一脚踏入车辙,瞬间倒地。这么一歪,啪的一声,县太爷就滚下来了,后面的人没准备停步,往前一杵,前额着地的县太爷身子又斜着用力摔了下来。脖子拧着,脑袋被窝着旋转了半圈。待把他抬上门板,已听不到他呼噜声了。然而,救命要紧,四人前后互换位置后刚要抬起,前面一辆马车过来了,他们当即迎上去,说是县太爷奄奄一息快拉到医院抢救。马伕没有怠慢,当即转弯。可他看到那是个死人,听说过死马当活马医,便快马加鞭赶到医院。事实上是把死尸拉到医院了。
只听小寡妇哭得惊天动地,无人不心疼这年轻就守寡的梨花带雨的美人。没有了这棵大树,这么年轻就当寡妇,就算能出嫁,可哪里能再找个县太爷?他们哪里知道她是喜极而泣。
在这个县太爷没来本县之前根本就没有县医院,是他建立起来的,不是因为他只信中医,而是那时候西医太少,还轮不到县城。他之所以重视医学,不是因为他善良救死扶伤,而是因为他有痨病,就是西医说的肺结核。这个医院的每个医生都给他开过中草药,他分别试着吃看看有没有神医。结果是神医常有,神药找不到,尤其是治疗痨病的神药一直没制造出来。确诊他是痨病的神医这医院里各个都是。
这医院里名声最响的大拿级神医是孙寿然(我上文提到的本县到文革开始前还是工资最高的几个人之一,那个二司令的爹),他是前文提到的孙猴子孙屡新他爹孙继之的叔叔。医生们听说县太爷死了,纷纷上前查看。孙寿然自然是其中之一,因为这关系到他侄子的命运。有人就有江湖。这个小医院,医生们派别分明。可所有的医生当场给出的鉴定是一致的:没有外伤,上身的白褂子没有血迹,解开布制纽扣,整个上身前后都没有被击过的痕迹;脖子上没有被绳子勒、被手掐的痕迹;唯一的疑问是死前有呕吐,呕吐物在嘴边和嘴里都可看到,是吃的鸡蛋汤。里边是否有毒,是唯一怀疑他杀的地方。所以,院长提出所有的医生对医检结果都画押,然后收集呕吐物并到死者家中的床上收集呕吐物,包括没吃完的鸡蛋汤和食物,然后,把每一种收集物分成三份,一份交给政府,一份留在医院药房,一份建议政府派人送到上级。并建议三份收集物送到天津和北京单独化验。因为这是县太爷,尸检和化验要是有了半点差错,社会舆论就会给本来就是兵荒马乱的社会增添更多麻烦。
当孙继之(我上文里孙猴子的爸)得知县太爷死了时,并没有看到了自己将上任的喜悦,而是担心。他的担心是有道理的。打从他燕京毕业后,既不出国留学也不留京做学问或做官,而是以孝子之身回到家乡。燕京每年只有二百多毕业生,而且大部分出国深造,毕竟燕京是美国基督教办的大学,除中文专业外所有课程全部用英文教材,出国留学的语言基础已经夯实了。独子的他回到家乡后又不能天天在父母身边闲着,也未招到县太爷的邀请,就不得不主动找县太爷在本县给个差事,他家离县城只有差不多五里路,骑自行车上下班很方便。县太爷早就听说有个燕京高材生回到本县了,这样的人才在县城比珠宝宝贵多了,这可能危及到自己的权位。寒暄后县太爷并未主动提及给他个职位,孙继之最后不得不主动提出要谋个职位的请求。县太爷说很好,你是教会大学毕业的,咱们县的教会中学急缺教员,你可以扩大用英文直接上课的教师队伍。孙继之就这样当上了教会学堂的教师。校长是县太爷的宠人,孙继之时刻被打压着。突然间县太爷死了,这个县里有资格继位的只有他,因为省政府里有孙继之的同学,一直要他去省政府任职。只是县太爷的后台硬,孙继之又提出回家就是为了照顾父母,宁肯放弃当官。人家就没为他卖力争取换掉原县长的职位。现在有机会了,可如果原县长的死因不明,他上台了,那说什么闲话的都有。如果是被土匪杀的,那舆论就会怀疑是孙继之买通的;如果是县长妻子杀的,那也有人会编故事说那美女出轨了,跟县太爷妻子出轨的才能、名望要在县太爷之上。此人非孙继之莫属,何况孙继之两眼滴溜溜转酷似猴子般精明。孙继之担心的,他叔叔孙寿然也在第一时间想到了。这是他跟其他医生给县太爷做尸检时不往前走尽量离尸体远一点的原因。
孙继之当晚就与孙寿然面谈了尸体的情况,二人认为美女毒死丈夫的可能性不是很大,因为她不是本地人,而且从来都未与他人见面,没有机会出轨。就是想出轨,也没哪个人胆敢给县太爷戴绿帽。然而,这可能性也不能完全否定,夫妻之间的事,外人难以知晓。如果县太爷天天虐待她,她感觉生不如死也就拼了。如果是下毒,那年头老百姓能得到的毒药最大可能是砒霜,验出来很容易。那她就等于公开杀人,自己不可能产生活下来的幻想。可看她面对死者哭成泪人,不是面临死亡的样子。
果然不出孙继之所料,省政府的批文很快就到了,孙继之被任命为继任者。孙继之既没有回复答应继任,也没回复不从而继续当教师。他在等化验结果。如果从天津和北京出来的化验结果都一致表明吐出物里没毒,那就是暴病而死。至于是什么病,在那中医验尸的年代,连解剖学都没学过的中医来说,没有外伤,吐出来的食物里没毒,是死于西医描述的心肌梗脑血栓之类的,连名词都与中医无缘。剩下的伤寒、痨病之类的就是结论。在那兵荒马乱军阀混战的年代,县太爷死了,换个新的,重视程度与后台的硬度有关。
待孙继之亲自去查看县太爷的宅院,他才发现这个院子建造的极其有讲究。这是个房子不大但院子占地特别大的设计。四周是砖围墙,房子坐落在离街道最远的一头。没有后院,只有很长的前院。看似躲避前院外面的街道嘈杂的声音,实际上有躲避邻居的用意。房子的后面是池塘。房子的左右都没有住房。从房子那里的院门出来要走一个很长很长的胡同,这是自己家的院墙与另一排院墙中间的过道。也就是说,县太爷家发生什么事,外人无从得知。那个死胡同又窄又长,小偷都不敢轻易钻入。出了胡同,就是大街了,这个大街上对着的是县太爷安排的农贸市场,买卖东西的人随来随走,没有固定的人群。即使曲四从胡同里出入,也极难被人发现他是出入这里的常客,何况他不允许曲四出院子。孙继之看完这个院子的设计后是否会对前任有所怀疑,不得而知。但他上任后就把这个院墙给拆了,盖了个高中教师宿舍群。算是给他的前同事们一个“苟富贵勿相忘”的承诺。
孙继之把尸检报告与小寡妇的口述记录密封后交到上级、按照小寡妇的要求派警局把她送往天津火车站。这事处理完后他就开始了多年围剿土匪无休止的惨烈战役。
县太爷死了的消息很快传遍全县,死因必然是人们猜测的最大话题。大门不出的她绝不会有外遇,更别说没人胆敢给县太爷戴绿帽,也就没人怀疑是情杀。据说孙继之当上县太爷的当天,便把小寡妇招到县府问话。哭得嗓子沙哑的她对丈夫的死因一问三不知,纳闷怎么喝完鸡蛋汤就死了,还装得生不如死的可怜样。孙继之回老家后一直被县太爷打压着,他到底是怎么死的,孙继之不感兴趣。至于孙继之是否从小寡妇的表现中看出什么破绽,无人知晓。死因越简单对自己越有利。至于他是否清楚曲四在县太爷家当过佣人,也不得而知。虽然曲四家与孙继之家是邻村,可曲四被老县长第一天雇用时就被告知对任何人都不能提是在县长家当佣人。
他家人都知道他是在县城卖苦力,没人会想到县太爷会雇个年轻男人在家。雇佣人合理,那只能是雇个小保姆或奶妈子,毕竟那年头县太爷的老婆大门不出,雇个男人小伙子在家里照顾美女老婆,没那么傻的县太爷。孙继之眼前的要务是围剿各路土匪,其中包括最令他头疼的“共匪”。这爱情杀人案在精明的他眼皮底下溜过去了的可能性不低。中医尸检难道也不脱下裤子验下身?如果跟西医一样尸检,不仅要把裤子脱光,恐怕还得把肚皮割开取胃里的食物甚至检查肺结核的程度。然而,没有县太爷是个双性人的传言,最合理的解释是这些中医只看了致命的部位,比如脖颈是否有勒痕、心脏肚皮是否被刀子插入、身上是否有血迹、脸色是否有被窒息而亡的特征、口吐物中是否有毒。这些都没有,加上他有多年的痨病病史,就没必要脱裤子了。也有可能脱裤子有对县太爷尸体不尊重的考虑?那年代有县太爷就是土皇帝的共识,对土皇帝有敬畏甚至恐惧心理是可以理解的。
她告诉县长她想回老家江苏农村,因为这里的方言与她那的方言差异太大,这里举目无亲,回老家农村跟家人在一起最舒服。她丈夫是北京长大的,但老家在江苏农村,是回老家在农村把她选出来的。孙继之答应了她的要求,她要求派人送她到天津火车站就没事了。小寡妇在新县长的安排下被四人送到了天津火车站。为了不出额外的麻烦,县长派四人白天送她去天津火车站,离我们那里不算远。县长亲自告诉四人:我派你们四人是在明处,还有便衣跟随。如果你们看到便衣胆敢动她,你们当即出手。如果她出了事,不论是被劫财还是被劫色,你们四个一个也别想活。你们跑得了,你们家人跑不了。你们跑了,你们家人满门抄斩。这就把四人给吓住了。我猜想根本就没有什么便衣跟踪,就是担心这些人见到小寡妇如此漂亮一时难以控制住冲动而吓唬住他们。小寡妇就安全到达了天津火车站,四人便回去到县太爷那里交差。
小寡妇没上火车,而是与天天在火车站假装以讨饭为生的曲四会面。曲四已经在天津帮她找到了一个倒小买卖的农民。农民进城卖东西,晚上就住在大街旁的大楼下的台阶上。互相打招呼,就成了难兄难弟朋友。曲四确定对方没老婆,就说他认识一个被商人离弃了的小寡妇,要不是自己有老婆,就把他娶了。那商人也许是被绑匪劫财给杀了,反正小寡妇找不到他的踪影了。经这么一介绍,他就给小寡妇在天津站附近找到了准备接她回家过日子的信得过的倒小买卖的老实巴交的农民。
曲四没想到还有关注着他的人,这人不是他老婆,也不是他父母,而是跟他八竿子打不着的许四。这事竟然还延伸到了他儿子许会那里。
许会的爸爸在当村长时琢磨过曲四在哪里当差,他问及曲四时他的答复总不是那么痛快,令他猜测里边必有猫腻。曲四挣的钱与他所说的在城里卖苦力不太符合。他便告诉老婆,曲四可能在县太爷家里当佣人,否则无解。以后轻易不能惹曲四,否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许四被活埋了,没人有闲心有能力猜测到曲四回家种地与县太爷死亡在时间上吻合这个案子了。曲四从此过上了三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坐炕头的有吃有喝无忧无虑的农民生活。
荡涤一切污泥浊水的文革闹起来了。许会猜测到螳螂捕蝉后黄雀一定出来,黄雀是谁呢?非曲四的儿子莫属。他问及妈妈是否有什么事他不知道的尤其是有关曲四的,他妈妈回忆起来了他爸爸死前曾告诉过她千万别惹曲四的往事。许会一琢磨,老爸逻辑推理能力和看人的能力极强,这不会错的。
曲四有钱给儿子读了私塾盖了房娶了媳妇。这儿子就不服目不识丁的许会当书记。在许会干掉老葛后要上台的关键时刻他出手了。他估计许会跟工作队隐瞒了他是“判刑劳教释放人员的家属”这件事,便找工作队告状。工作队曾经听说过许会老爹被活埋后许会的妈年轻守寡没守住引发入牢的事,当时觉得那是老人的事,许会那时还未成年,本着“问成分又不唯成分”的原则,他不认为这是个大事。可工作队听了群众反应后遵守“依靠群众与群众打成一片”的最高指示,他还是跟许会面谈有关他怎么看他妈妈当年的事。
许会当即确认是曲四的儿子以“黄雀在后”的身份出场了。回答完工作队的询问后他当即提出曲四极大可能是杀死老县长的杀人犯。虽然杀死的不是共产党,但毕竟杀了人,这事非同小可,必须搞明白。工作队根据党的原则:坏人杀了坏人,无功无罪;坏人杀了好人,有罪;好人杀了坏人,有功;好人杀了好人,有罪。就算曲四真的杀了伪县长,那即使算不上好人杀了坏人(有功),也算是坏人杀了坏人(无功无罪),毕竟伪县长是阶级敌人,连继任的孙继之都以伪县长历史反革命在镇压反革命时给枪毙了。但曲四杀了人不报案,不向党组织交代,属于隐瞒历史。这至少是错误。其实,他最想知道的不是曲四是否有错误,而是他怎么跟那美女偷情的细节。这个需要单独审讯,那该是多么刺激的场面啊,那可得独享。
工作队按照许会提供的线索和疑点,决定审一下曲四。何况如果许会的揭发属于栽赃陷害,那许会就属于不可信任之人,就不能重用;曲四的儿子就是培养对象。
许会建议工作队这么审曲四,比如告诉他伪县长的遗孀已经被捕,交代了你是杀人凶手。诈他一下。曲四果然经不住这么一诈便反驳说他不是杀人犯,只是听从了她的摆布。工作队第一句话就是党的政策“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句话他听得耳朵都成硬茧了,可从未像今天这样有真实感。工作队最感兴趣的不是怎么杀人,而是他一个佣人怎么敢、怎么能给县太爷戴绿帽。而且杀了县太爷,俩人把摇钱树给砍了,这不合道理。曲四面对步步紧逼,不得不把实情一五一十告知,因为工作队对男女通吃的细节特别特别感兴趣,具体到个别动作。待工作队彻底搞明白了里边的猫腻,毫无破绽了,便告诉曲四这些都是讹诈出来的,你现在需要讲明白她去了哪里,她改的名字叫什么。
曲四一听是讹诈出来的,而非美女情人被审时不得不交代出来的,五雷轰顶,追悔莫及。被人暗算后的羞辱感尤其是出卖了自己的情人,痛苦不堪。他决定自杀。尤其是无法面对自己的老婆孩子了,本以为这些都保密到滴水不漏地步可以安度晚年了,竟然在此时输给了许会。他知道,如果他不给出情人改名后的姓名与地址,工作队是无法找到她的,毕竟一个改嫁了的老奶奶,又不参与政治斗争,没人会找她麻烦。想到这里,他还能保住情人的秘密,也就镇定下来了。他告诉工作队说,现在头脑嗡嗡想,一时想不出来她改名后的名字和去了哪里。明天想出来后告知。工作队认同了,也就放他回家了。工作队对这个已经不怎么感兴趣了,他们杀的要是共产党,那才有深挖的意义。他此时需要曲四快滚,他需要独自回味那三个人是一个半男人一个半女人之间性爱的细节,以增加记忆,晚上在被窝里再享受时不会忘记了哪一步。
吃完晚饭,曲四就投井自杀了。因为明天他老婆孩子就知道他竟然干过这事,他就无脸面面对家人了,何况自己没有面对审讯不如实交代的本事,第二天出卖了情人,内心里无法面对情人。自杀了,情人就没事了。所以,活下去要比死了难受。曲四自杀后,工作队就把他交代的事给讲出来了。曲四的儿子听后五雷轰顶,跟媳妇商量,把二人户口迁到娘家,算倒插门,因为当初二人就有这个想法,媳妇娘家没有哥哥弟弟照顾老人,就不需要面对村里的人了,尤其无法在许会面前抬头了。这样,许会这只螳螂捕了蝉后又赶走了后面的黄雀,村里再也没有对手了,便火线入党当上了书记。
(三)文盲许会足智多谋,胆大心细,把一个穷村搞成了省级大寨点
我们这个村论人均耕地与周围的各村比丝毫不多,而且高低不平,高的地方是沙土,低的地方是盐碱地。那许书记是靠什么把这么一个村子搞成了亩产全县第一分红全县第二最后到地区级再到省级的大寨点?
许会当上书记后,革命他不抓了,一心一意促生产。因为革命的最终目的是夺取政权。夺取政权后再搞革命,那就是给自己的敌人干掉自己提供机遇。许会可没那么傻。
他先搞平整土地,接着把村边一个莲藕池塘改成养鱼塘。鱼塘上面还拉了荧光灯以吸引庄稼地里的昆虫晚上飞过去掉到水里后被鱼吃掉,既灭虫又养鱼。这鱼塘里的鱼从来都没分给社员一次,去哪里了?其实社员们用脚后跟都能想得出来是许书记送给了县委各部门的领导们。到底送给了谁,谁送去的,无人知晓。在那个年代,公开行贿是非常危险的。那他是怎么做到的呢?
我搬回老家的时候,县领导已经跟许书记好的不能再好了。所以,内情我并不知晓。有点蛛丝马迹留下来,那就是我们村的三个女知识青年都来自天津。她们的父亲都是汽车拖拉机零件制造厂有权力的人。而许书记的哥哥是“跑外交”的,汽车拖拉机大的零件制造出来后要有包装才能运输到各地零件店和修配厂。以前的包装箱都是靠木材,很难买到。许书记的哥哥就想到用树条编织包装筐取代包装箱。而且价格比木材做的包装箱便宜。这样,我们村就有了副业。一开始20个男人编包装筐,每人每天编八个,每个的利润有一块钱。后来又有20个女社员加入编包装筐的副业组,每天除去材料成本与运输成本总进账300块钱纯利。每年差不多有十万八万的利润。这在那个年代简直就是天文数字了。一台拖拉机8000块,但县领导有支农指标,一万块钱就买回了两台。别的村,连一台也买不起,而且没指标想买也买不到,只能买手扶拖拉机,那就是一个柴油机下面一颗轴连着两个轮子和后面的一个拖斗(拉货)或犁铧(耕地),一个离合器,基本上就是那个柴油机的钱。正经的东方红55 拖拉机,在1974年时,每个公社最多也就是有两三台。此时我们村(就一个生产队的小村)就有两台。
有了钱买化肥,粮食产量就蹭蹭蹭地往上涨,不想成为大寨点都难。成了出席县的大寨点,县委领导们就纷纷去蹲点,表明是自己的政绩。其实那是表面的,在那除了北京上海等直辖市春节时有带鱼等鱼供应年代,县级的副食品店连鱼腥味都闻不到。蹲点的,晚上走时,书记的叔叔是看鱼塘的,一个网兜撒下去就好几条大鱼,带回去老婆孩子高兴到手舞足蹈地步不是夸张。村里办了个大的养猪场,过年时每家分到几十斤猪肉,宰杀好的整猪缺一头两头的,社员们都不知道。用拖拉机把猪肉送到县委大院都有可能,虽然我没见过。我们搬家的那一年年底决算,我家一下子分了467块钱。这个数字我无法忘记,因为在这之前我们那个村,年年决算我家都是倒找钱。用400块钱还盖房的借款,剩下的67块钱热热闹闹过了新年。从此告别了挨饿,告别了贫穷,许书记弟兄的功劳多少偿还了书记随便发飙当面骂人造成的恨意。
许会把有技术的活交给我,配杂交种杀虫修拖拉机柴油机水泵造猪饲料打浆机建沼气池,我就常常在大队部的大院里来来去去干活或拿工具。我发现来我村最勤的是县人大主任,是个老头。然后是有批化肥权力的局长。许会的侄女被商业局局长给了她名额当上了商店服务员。在那买什么都靠票的年代,那是最令人羡慕的位置,权力极大。许会的大儿子高中一毕业就有县局里的领导帮他安排去了县年轻女工成群的针织厂当维修工。村里有钱买化肥、有县各个局的农业补助项目的支持、有变电站的供电、用推土机把所有的农田都变成了平整的水浇地后有五眼机井而实现了旱涝保收,小麦亩产达到了1千斤,小麦收割后种玉米,玉米亩产也达到了1千斤,加在一起,亩产一年两季达到了2千斤,就成了全省非水稻作物外少数几个进入两季亩产共2千斤的大寨点之一。这是一位省委常委到我们村蹲点(住在我家与我住一个大炕)的原因。正是这个孤独的省常委每天晚上跟我闲聊历史和《反杜林论》(毛主席号召学这篇文章),他跟文盲许会无法交流几句话。根据我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理论研究的如此深入,他自以为是地认为我是党员,还给我定了个去省委党校学习(受训)的机会。我还差点丧命在长途汽车上(熊熊大火把外面喷出来的汽油和里边的座位烧成一片火海,连车胎都烧爆了,想起来后怕得很),他那时已经回石家庄去了后电话让县委给我办的,令我哭笑不得。那新县委书记跟我住在一屋,此事令他对我误解很深,便对我不理不睬。我也对他形同陌路。
与邻村(比如我原来的村)有文化但胆小怕事的书记相比,文盲许会的能力之强可以用天渊之别来形容。我在搬家前,我们那个生产队还没有机井,更没有副业,化肥买不到能买到也没钱买,平均一年亩产300斤(因为没有化肥,一块地只能种一季,轮番修养一季。种两季总收成也高不了多少)。那队长可是多才多艺诗书琴画吹拉弹唱无所不能的朱铁成(我前文提到的猪八戒)。
精明的许会本人绝对不贪污,他连招待上级领导时都没陪客人吃过一次饭。我堂伯是专门给大队部招待客人做饭的大师傅,因为每天都有领导光临,他悄悄告诉我他最佩服许会的就是这点---不贪污,不多吃多占,小便宜离得很远。许会找跟他关系不好的人当大队会计,他是故意的,这样,双方谁也无法贪污。许会更没有绯闻。他做人小心翼翼,担心政治运动来了被整而失去权力。权力对他来说,比吃喝玩女人更有吸引力。然而,了解此人外部粗鲁(当面随便骂人)、本性奸诈的巧妙结合,还是后来我跟他打交道时慢慢领教出来的。互动中我对人性的了解和对历史上那些大人物的解剖,收获匪浅,或者如同题目所言“来自基层的另一类思考”,有着意想不到的效果。这些真实的故事,当时觉得是凡人小事,后来越想越觉得好玩得很。尤其是“文盲农民”与“百代诗仙”、“流氓村官”与“伟大领袖”,竟然有着难以区分的个性共有空间,唯一的差异竟然是“地位”。详情且听下回分解。
后记:
(1)在文革开始不久,我原来村的工作队郑队长通知学校,要参加三个村的阶级斗争大会。第一站是我搬家后的村。我们到的比他们村的学生还早,就被安排在最前边。等大会开始后被揪出来示众的是一个老头,上穿脏了吧唧的白衬衫,跪在板凳上,旁边有人扶着,否则他挨打时就会掉下来。有一个小脚老太太上前边哭边用攥着的拳头捅他,而非打他。她一捅,跪着的老头就缩一下。我不知道为何她没完没了地用拳头捅,而非扇耳光之类的,便仔细盯着看,发现她捅的地方有红点。当即明白了!她是用拳头里攥着的纳鞋底的锥子在扎老头。那时我不认识谁谁是谁,不知道被扎的是祁永恒,不知道这如此狠毒对老头如此仇恨的老太太是当了寡妇、又找不到丈夫的尸骨、又坐牢的这村许书记的老妈。看到这一幕的除了我外还有站在旁边的那个男人和我旁边的一个同学,是我指给同学看他才发现的。我搬到这村后仔细回想那拉着他的男人是谁,由于当时我的目光集中在老太太和老头身上,就没注意那个男人长相的特点,至今不清楚他是哪位。估计是许书记的侄子之类的。我问过我堂弟,他说他不记得是谁。
(2)许四与曲四名字的由来。许四是有乳名的。他没有兄弟,是独生子,排行老四是指他爷爷的四个孙子里他排行第四。没有文化的人有的就以爷爷的孙子排行起名字。曲四有一个哥哥。他也是爷爷的第四个孙子,那两个我也不知道是谁,曲四本人和他哥哥我也没见过。一个村里有两个四,是巧合。因为不同姓,也互不干扰。除这俩人外我还有一个老四爷也称四,我以为是跟上面的规律来的,我爸笑话我连这都不知道。其实,按照爷爷第几个孙子来排行,他是第三。他跟我爷爷是同一个爷爷,论年龄我三爷是第四。他名为四,被称为四爷,我们就称我三爷为三爷了。我爸说老四爷有三个姐姐,他这么就当上了老四而成为我们这辈人的老四爷,我觉得不可思议,可那是事实。显然就是不想跟我们这一分支搀和的意思。农村里,不合规则的事也不新鲜。但儿子的名字里不能有父亲、爷爷等长辈的名字。比如,不能李鹏李小鹏陈希同陈小同毛泽东毛东东,所以要有家谱,起名字时往上查五代。家谱至少留五代包括各分支,然后各写本支的新家谱。普通百姓的家谱功能在这里,表示对长辈的尊重。城里人不认可这个农村的土规则,所以对普通农民立什么家谱(又不是圣人或皇帝)而贬之为不知天高地厚。
(真实的故事比胡编乱造的电影电视精彩多了。本系列准备写十个章节,每贴三四个章节,分三次贴出,各有精彩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