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娇看完母亲手中的怀表,惊讶地说:“娘,这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坤表,小巧可爱,时分针跟秒针分成两个表盘,真是奇思妙想,构建新颖独特。”凤娇说完轻快地来到哥哥龙泉身边,悄悄地说:“哥啊,玉生有没有给妹妹也带来一只怀表?”龙泉讥笑道:“玉生初次来我们家做客,当然是送礼给你我的长辈。除非你嫁给他,否则……”凤娇立刻娇嗔道:“你胡诌什么,哪他也给爹爹带来礼物不成?”凤娇的声音有点大,被坐在不远的玉生听见。玉生来到龙泉兄妹身旁,施礼道:“龙泉兄、凤娇妹妹,这次冒昧前来打扰,不敢造次。虽然仓促,未敢生疏忽怠慢之心。这是在下一点心意,望贤妹笑纳!”龙泉接过一个小木盒正想打开,被凤娇轻轻地夺了过去,不满地说:“玉生哥送给我的礼品,凭什么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打开,岂有此理,是吧娘!”说完凤娇躲在美龄身边,担心哥哥过来跟自己抢。美龄有点好奇,就对女儿说:“凤娇,打开来看看。”凤娇见大家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就莞尔一笑,把礼物盒往身后一藏才说:“本小姐回房去了,到底是什么礼物,答案明天揭晓。”说完就想转身离开,龙泉心不甘情不愿地拦住妹妹的去路说:“你不要吊大家的胃口好不好?说不准是一只大蜈蚣呢,玉生可会恶作剧!”凤娇生平最怕蜈蚣,顿时吓得尖叫一声,盒子一下子落到龙泉手上。“娘,给您!”龙泉转身就递给了母亲。美龄打开盒子一看,喜形于色地赞叹道:“是一对玻璃种祖母绿翡翠贵妃镯,真是玲珑剔透,小巧秀气、儒雅万方,简直是一双天女下凡,妙不可言。玉生贤侄,这真是无价之宝,我家凤娇收受不起啊!”玉生连忙起身,彬彬有礼道:“伯母言重了!贤妹知书达理,乃一方名媛,唯恐区区小礼高攀不上小姐的身份。”凤娇见玉生说话酸溜溜的,没有招耳朵听,径直来到母亲身边,抬头狠狠瞪了龙泉一眼,娇声问道:“娘,什么是玻璃种?”美龄把手镯交给女儿才说:“翡翠手镯,色以祖母绿为贵,所以祖母绿亦称帝王绿。种头分玻璃、冰、糯和豆四种,水头分十等,最好的是玻璃种手镯,最低的是不透明的墨绿手镯。其中以玻璃种为十分水头而为最珍贵者,按照行话说,‘玻璃种翡翠,质地细腻,结构致密,清澈透明,水头足,犹如玻璃一般透亮。’手镯按条形分,有圆条、扁条、粗条和细条;按外形分,有圆手镯和贵妃镯。常见的手镯有扁条的贵妃镯、扁条的圆形手镯或者圆条的圆形手镯。扁条的贵妃镯和扁条的圆形手镯,外形秀气,规格大方,佩戴者众,而后者多为年长传统者偏爱。”凤娇笑道:“原来一对手镯还有这么多讲究。我倒是听说过,挑选翡翠手镯,外行看色,内行看种。看来种头真的很重要。多谢玉生哥如此贵重的礼物!”说完抬头笑容如花地看了一眼玉生,发现玉生身材挺拔,皮肤白皙,站在哥哥身旁,犹如玉树临风。睛如点漆、鼻若悬胆,面阔口方,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眉如弹墨、目含秋水,人显得儒雅洒脱,不禁又多看了一眼,正好碰到玉生正面定睛注目,让凤娇一颗芳心立刻如同鹿撞,怦然跳个不停。“娘——!”凤娇低头面如桃花地依偎在美龄身旁,失声地娇哦一声。琼花笑嘻嘻地来到美龄跟前行礼道:“太太,大小姐来了!”美龄知道大女儿凤霞是来看她爹爹的,就答道:“琼花,让你大小姐来大厅见过毛竹岭宋家宋少爷!”
李汗青的大女儿李凤霞已经出嫁了,知道父亲因弟弟被学校开除,又遭受外国巡捕通缉,生命危在旦夕,一时气急昏厥过去,所以一直不放心。一有空就回娘家照看父亲,安慰爹爹一颗受伤的怜子之心。在大女儿的照顾和安慰下,李汗青才慢慢心情平静下来,逐渐改变以前暴躁的脾气。今天在半路上,听同村的人说,弟弟龙泉回来了,不禁心花怒放,不停地催促车夫快点。听到马夫吆喝车马的声音,龙泉很快来到当院,见姐姐发髻高绾、头戴凤钗,身披青色洋缎窄袖袄,下着印花淡紫色卡其布裙,正扶着车夫的胳膊,从马车车厢下来。“姐姐!”龙泉几步就来到凤霞身边,拉着姐姐的手,端详起她的变化来。“姐姐是不是变老了,弟弟?”凤霞戏谑道,“这些日子,可把姐姐担心坏了。总算盼到你回家,你这些天在外面都是怎么过来的,你可要详详细细告诉姐姐才好。泉儿,领姐姐进屋见过父母我们再好好谈谈,走吧!”凤霞比龙泉大近十岁,从小对弟弟百依百顺,两人情同母子。凤霞除了陪弟弟玩,就是坐在弟弟身旁,一起听私塾里的老先生讲授诗书,所以不知不觉中也认识不少字。凤霞七八岁时就开始陪母亲到各处求神拜佛,尤其是礼拜送子观音,跟着母亲念《妙法莲华经》。美龄不知道为什么生了凤霞之后,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怀孕,就不停地向观音菩萨求救,希望早日给汗青再生一双儿女。一日盛夏午后,女佣杏花照顾美龄午睡,见太太气息平稳,双眼微合,就悄悄地带上卧室的房门来到堂前,见大小姐伏在太师椅的扶手睡着了。“小姐,小姐!”杏花轻声地喊道,同时摇着凤霞的肩膀。“杏花姐,我怎么在椅子上睡着呢?我母亲呢?”九岁的凤霞抬起头,一点都不糊涂地问,“杏花姐,好像外面有一个人敲着木鱼,是不是来化缘的,我们去看看好吗?”杏花点点头,领着小姐走出大堂,走下六级石阶,过甬道绕影壁,经过两边倒座,通过大门门缝,见管家李忠在驱赶一位年过半百的尼姑。“我家主人上晋城不在家,我家太太正在午休,我们午饭也吃过,什么也没有。您啊到别家去看看吧!”李忠不耐烦地说道。一听到木鱼声没完没了地在大门口敲打,把正在睡午觉的李忠吵醒,李忠老大不高兴,说起话来语气显得很不耐放。“施主,我走了一上午,一口水没喝,一粒米没吃。现在我是人乏腹饥,一步都走不动。请您行行好,让我到府上喝口水、歇歇脚好吗?”李忠见对方是一个难缠的主,转身就要进去关上大门。
“李爷爷,等一等!”凤霞松开杏花的手,几步来到李忠跟前,“让这位老人家进来吧!我爹娘不在这里,我来做主。”老尼喜出望外地拉住凤霞的小手说:“多谢了小施主!”小凤霞和杏花领着老尼来到庭院的西厢房,也是杏花居住的地方。凤霞因为经常跟母亲上寺庙和庵观,对僧尼道姑一点都不陌生。老尼喝完杏花倒给的凉茶,又吃了几块绿豆糕,还有中午凤霞吃剩的几块甜瓜,接过凤霞递过来的丝巾手帕擦拭了嘴巴,才抬起头开始端详起凤霞来。“老奶奶,您是从哪家庵堂出来化缘的?”凤霞见老尼面容慈祥,眉宇间清秀可爱,一点都不显老,尤其微笑起来非常好看,唇洇朱丹,粉面新荔,星眸流波,笑靥无愁,让人亲近,犹如故交。凤霞一直端详着老尼,不觉得有任何不适的感觉。老尼见梳妆台上有一本半开的《法华经》,微笑地问道:“施主想向观世音菩萨祈求什么?”杏花正想回答,被凤霞抢先答道:“老奶奶,我母亲一直在诵《妙法莲华经》,向观音菩萨祈求,有生之年给我爹爹再生一双儿女。让女儿一生衣食无忧多子多福,儿子一生名扬天下,高官厚禄。”老尼低眉微笑道:“小施主的母亲已经去过多少座寺庙庵观,拜过多少座菩萨?”凤霞看了看杏花,不知如何回答。杏花就替代小主人说道:“老奶奶,我是李家的女佣人。我们家太太自从小主人三岁起,走遍附近所有的寺庙,还远到中原山西五台山求文殊菩萨,东南之胜地浙江普陀山拜观世音菩萨,西南蜀道四川峨眉山跪普贤菩萨,东南之奇峰安徽九华山请地藏菩萨,只为此生能够为老爷再留下一双儿女?”老尼接着问道:“你家女主人已经有了这位如花似玉的小主人,为什么非要再生一双儿女呢?”杏花接着回答:“我家老爷不愿意纳妾,本来……”杏花说着说着低头不语。老尼会意地说:“杏花施主是不是你家太太买来做妾的?”凤霞见杏花低头不语,就回答道:“是的!不过我爹说,杏花是一个好姑娘。他一把年龄,不愿误了我杏花姐姐的前程,希望她能够嫁一户好人家,配一个如意郎君。”杏花立刻抬起头来不悦道:“小姐……”老尼插话说:“杏花施主,你为什么把自己卖给小施主家?”杏花低头轻声地抽泣起来,摇头不语。“我听母亲说,杏花姐跟她的爹爹靠卖唱为生。不久前她爹爹染病不治,杏花姐姐卖身才将她爹爹安……”杏花突然起身,向门外跑去,哭着说:“小姐,请您别说了,爹……”老尼见凤霞就要跟着跑出去,就劝说道:“小施主,由她去吧,她以后会遇到命中贵人、姻缘和美。小施主,老身打搅多时,不胜感激。小施主老尼腿脚不利索,能否拉老衲一下?”老尼久坐,一下子腿脚无力,无法起身,就央求道。凤霞轻快地来到老尼身边:“老奶奶,您就住我家,跟我住一间好么?我的住房好大,就我一个人住,晚上我好害怕。我房外老有猫头鹰的叫声,为什么啊老奶奶?”老尼笑了笑没有回答凤霞的问题,而是伸伸手示意凤霞拉一下自己。
在凤霞的牵领下,老尼走到影壁前边,轻轻地拍了拍墙侧,低声地呢喃了几声。“老奶奶,您在说什么?”老尼笑道:“佛门偈语,就是一段唱词。你去看看杏花施主,她在后花园等您呢!”说完老尼经过倒座门廊,点头颔首向开房门出来的李忠施礼,谦卑地含笑出大门,等凤霞出大门喊道:“老奶奶,您的手杖……”凤霞惊讶地发现老奶奶不见了,好像一阵风一缕青烟,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真是奇怪,真是奇怪!刚开始连起身都困难,为何一出大门就能健步如飞,一下子就走到别家去化缘不成?”凤霞一边低头沉思,琢磨老奶奶的去向,一边朝后花园走去。“小姐,快来看啊,您看这是什么?”杏花在后花园收拾花丛下的杂草,突然看见一只死猫头鹰,吓了一跳,抬头见小姐来了,就连忙求救道。凤霞蹲在死猫头鹰旁,就想拾起来看。“小姐,不要碰死猫头鹰。这是一种不吉祥的东西,等我拿铁锨来把它葬在土里,让它入土为安。”当天晚上,天突然下起暴雨来,雷鸣电闪,让凤霞非常害怕,用被子紧紧捂住头,不敢看平时传来猫头鹰叫声的那扇窗户。在雨歇间隙,凤霞突然听到有人敲门:“小姐,小姐,我是杏花!”凤霞等听清楚了是谁,就翻身下床,开门一把抱紧来人,牙关颤抖不停地说:“杏花姐姐,杏花姐姐,吓死我了,你来了真好!”杏花抚摸着凤霞说:“不怕,我来跟您作伴。太太还在诵经。老爷没有回来,太太吩咐我上楼来照看一下你。进屋吧,看您穿这么少,当心受凉!”杏花边说,边扶着凤霞来到床边,并安顿凤霞盖好被子。“杏花姐姐,你也上床啊!”凤霞热切地说。一声霹雳,突然从天而降,震得楼房好像要坍塌,一扇窗户呯地一声被风雨吹开,咣当一声之后,窗帘被吹得如一面鼓涨的船帆,热风夹杂着雨水,扑向凤霞杏花而来。“姐姐——!”凤霞好像看见一只猫头鹰扑向自己,情不自禁地搂住坐在床沿的杏花,惊慌失措地喊加起来。杏花在余光中好像见一根手杖一样的东西,突然化着一条青龙从床头跃起,穿过敞开的窗户,消失在夜空。“啊——!”杏花不禁害怕地尖叫起来,“小姐,小姐,有……”杏花一时不知说什么合适,突然结巴起来。两个女孩哆哆嗦嗦地抱在一起,对刚才眼前发生的事情惊恐不安,一看窗户不知何时被人关得好好的,窗外的雨声也很快听不见了,居然一轮明月挂在窗前,让杏花感到如坠云雾之中。“老奶奶,杏花姐,你看老奶奶!”杏花转身下床来到窗前,不解地问道:“老奶奶在哪里,小姐?”
第二天,凤霞一到大厅,就听家人李忠说,庭院的壁墙塌了,里面有好多被雷劈死闪电烧焦的动物,不知道是什么。“太太,昨夜我没有听到任何动静。听小姐说天下了暴雨,又是刮风,又是雷电交加,但是我什么也没有听见,您听到了什么吗?好好的壁墙塌了一半,里面有不少烧焦了的东西。”李忠一边给太太摆上从厨房带来的早餐,一边不安地说道。“二叔,是很奇怪。我倒没有听见雷声,也没有看见闪电,倒是感觉房外刮着大风,后来听到一种很响的碰撞声,风就很快停了下来。这大夏天的,哪来这样奇怪的天气,好像秋冬节气似的。二叔,今天老爷不在家,您看请个泥瓦匠,把影壁里面清理一下,把那些烧焦的生灵聚在一起,在后花园找一个僻静的地方安葬为好。我会诵经超度它们,不要让它们跟我们李家结怨。”李忠恭敬地说:“太太,我这就去请人。”说完李忠从大堂来到影壁前,见小姐和杏花在一堆碎石里找什么,就关切地问道:“小姐,你们在寻找何物?”杏花站起身来,悄悄地对李忠说:“老管家,您有没有看见一根手杖,是木头的?”李忠听完,转身来到自己住房对面的倒座,里面堆放很多柴火、油柴和一些木头木板篾条等,把扔在柴堆里几段面目全非的、残缺不全的碎块木棍条拣了起来,聚拢在一起交给杏花说:“你们是不是在找这些东西?”杏花拿起一截枝条,仔细端详了片刻,点点头说:“就是它!它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凤霞不解地问:“杏花姐,这根手杖明明放在我的房间,怎么会在柴房里?又被谁折断得如此惨不忍睹?”杏花摇摇头,一脸迷茫地说:“我也不知道,好像跟昨天那位老尼姑有关,因为这是她留下的手杖,还变……”杏花不敢往下说,立刻停下话头,对凤霞说:“门外有马车声,是不是老爷回来了?”说完抬起头来,就看见管家已经打开大门,走了出去。
“爹——!”一看见爹穿着一件青绸长袍,戴着一顶黑绒礼帽,手拿文明棍,穿着一双薄底短靴,手里提着一个牛皮扁箱,轻快地朝前堂走来,凤霞惊喜地喊叫起来。“凤儿,你……”李汗青见影壁倒了一半,突然止住话头,来到墙前。李忠赶紧来到汗青身边,轻声地解释事情的原委。“哦?真是不可思议。二叔,您看这是好事还是……”汗青有点不安地问道。“应该是好事。这些藏在影墙里的东西,被雷击身亡,又被电打焚烧,身死神灭,再也不能危害人间、作乱一方。”李管家恭敬地答道,“老爷,要不要请个道士来看看?”李汗青摇摇头说:“这些不干净的东西都身毁神灭,请不请道士没有什么差别。我进城后家里有什么事吗?二叔,您看今年收成比往年如何?”李忠赶紧几步来到李汗青身旁,耳语道:“昨天有一个老尼姑来化缘,当时我想……正好是大家午睡的时候,午饭也吃过了,太太正在诵经打坐,老爷您进城了,所以我就要打发她离开。不过……不过……”李忠见凤霞和杏花就在身边,就没有接着话题说下去。“老爷,是小姐留下老奶奶,给她凉茶喝、果品充饥,还给了老奶奶甜瓜吃呢!”杏花抢着插话。汗青看了看凤霞,见女儿点头示意,就哈哈大笑起来:“这位尼姑,也许就是你们的太太一直膜拜的观世音菩萨。凤霞啊,你娘的心意想不到因为你的慧根,得到菩萨法力的加持,不但你娘因你而得益,我李家也因为菩萨的显灵而避免一场灾祸。好了,二叔,找几个长工把我在马车上的东西搬到我的书房。哦对了,晚饭让厨房加几个菜。”李忠点头答道:“我这就去办。”
“美龄,你今晚就开开荤,不要再吃斋了!”汗青一边端起酒杯,里面美龄倒满玉渊县的名酒竹叶青酒,一边劝道,“你一直吃素,体质越来越差,人也逐渐消瘦。你鸡蛋不吃、肉食不吃,连猪油都不沾,怎么行呢?”美龄笑道:“我都吃斋快六年了,你都没有说什么,为啥这次从城里回家,突然劝我吃荤呢?”汗青笑道:“我上城里只是去跟几大粮铺米行的老板核实一下夏粮的买卖一事,跟往年一样。不过回到家里,发现影壁之事,突然想起这次去晋城办事,发生的一件件怪事。”说完汗青端起酒杯,呷了一口。美龄禁不住好奇心,就急忙问道:“汗青,到底是什么怪事,真让人着急?”汗青故意戏谑道:“那你今天开荤,不吃斋了,我才说给你听,好不好?”美龄娇嗔道:“汗青,我吃斋也是为了让菩萨显灵,关照我们李家,让我给你添丁旺你家人气。既然你这么希望我开荤,也得慢慢来,否则我的肚子会受不了的。”汗青点点头说:“好吧,那就吃几口荤油炒的蕹菜和长豆角。”说完汗青就给美龄夹菜,同时讲述这次晋城之旅的经历。汗青每到早稻收割之后,都要进城一趟,跟往年粮店米行的老板见面谈粮食收购的生意。晋城最大的粮店和米行老板姓岳名晋字悬瓮,是汗青夏粮最大的主顾,所以一到晋城,汗青就拜访了悬瓮。
晋城最上乘的天下大酒家,西望晋山,东临沧海,北接晋江,南俯一望无际的水田粮仓,登临酒家楼台,满眼气象万千,让人心旷神怡、豪情满怀。在摘月阁汗青摆下一桌小而精的宴席,邀请了誉满晋城的小狐仙兰花小姐,在酒席前献唱。“悬瓮兄,请您点一个曲子,让兰花姑娘为今宵幸会助兴如何?”汗青见酒菜备好,亲自给岳晋倒满晋城最有名的玉渊金樽,才满脸堆笑地建议道。“好说,好说!”岳晋一边客套,一边仔细端详起兰花小姐来,“哈哈,我对阳春白雪的晋戏唱腔一直是门外汉。兰花小姐,您会不会唱一些下里巴人的小曲,迎合今宵的酒席。我与汗青兄是多年的老友,无论你为我唱什么,他都不会介意的,而且还会额外地给您赏钱的,是吧汗青兄?”岳晋不怀好意地转头对汗青笑道。汗青没有想到岳晋家里妻妾成群,在酒店居然对一个戏子动了歪念头,就模棱两可地说:“悬瓮兄,先喝酒,来让我敬您一杯。”说完汗青对兰花使了使眼色。“好吧,岳老板!您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那就让兰花为您唱一段‘一枝红杏出墙来’如何?”岳晋把手上的酒杯啪地一声放回酒桌,拍手笑道:“好,我就喜欢这朵出墙红杏!”兰花对身边的琴师点点头,等过门之后就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南国春来早,啼鸳鸯鸣叫声声黄鹂鸟,帘幕重重锁春汛,一枝红梅尽香销。望不尽章台风骚,一盏水仙黄金路难料,长虹卧波君不见,东风逐流谁人船头笑?剪灯花,忽闻门前玉珂惊星夜,方觉满园春色,关不住那一树红杏,窥探心切……”岳晋越听越觉得没意思,连忙打住兰花的唱腔说道:“得得得,停停停,这是什么红杏出墙,换一曲换一曲,来一段‘小太保夜探勾栏’如何?尤其是那段小情郎调戏上官姐妹的片段,是酒宴助兴最好的曲调。”兰花把牙板装进锦盒,起身施礼道:“李先生、岳老板,小女对这段曲调不熟,不能胜任今宵陪宴重托,在此深表歉意。不敢久留打扰两位大人的酒兴,就此告辞。”说完兰花甩袖转身就要离开,突然有人推门而入。
“啊?”岳晋大吃一惊,因为来人竟然是他的结发妻子柳氏,娘家是晋城王司令的姑表亲,因为不能给岳晋生育一男半女,所以答应他纳妾,不过绝对不允许他在外花天酒地,胡搞乱来。这天贴身丫头小梅说老爷上天下大酒楼赴宴去了,柳氏就不乐意,后来得知是十里屯的李汗青请客,为夏粮的生意一事特意为岳晋设宴摘月阁,也就放心下来。等有人来报小狐仙兰花侍宴,柳氏就心中不悦,不过本着对李汗青的信任,还是纹丝不动,不想去搅这趟浑水,让自己信任的汗青难堪。“小灵都,你亲耳听到小狐仙在唱淫歌秽曲?”柳氏半信半疑地问道,“那我们就去偷听一下。”说完柳氏让小灵都驾驶套上驯骡的双人软座香车,跟小梅不紧不慢地来到天下大酒楼的一楼群欢流席大堂。“哎呀呀,是岳太太大驾光临,请楼上雅座稍息,我这就让犬子为您侍席!”酒店老板付鑫泉紧步迎上前来,施礼寒暄道。“鑫泉啊,悬瓮还没有喝完花酒吗?”柳氏含笑道。“这个……”鑫泉立刻吱唔起来,“他跟十里屯的……”柳氏故意吃惊地问道:“李汗青可是一个正人君子,怎么也跟小狐仙兰花姑娘在一起呢?”鑫泉见对方已经知道底细,就叹息一声地说:“夫人息怒,都是……都是,唉,我也不知从何讲起。他们在三楼的摘月阁,我让……”柳氏冷笑一声地说:“不必了,我自己上去就行了!”说完柳氏一使眼色,就跟小梅小灵都信步上了楼阁。
见小狐仙面带愠色,琴师悻悻地随其后朝自己走来,柳氏就知道一定是岳晋不安好心,让一个戏子忍无可忍,径直来到岳晋身旁。“夫人,请恕罪!”李汗青见柳氏突然光临,深感不妙,连忙起身恭敬施礼道。“汗青,想不到您竟然也……悬瓮,你到底对兰花姑娘做了什么?”柳氏没有避开汗青,直接逼问岳晋道。“夫人,是小狐仙为了多得几个赏钱,胡乱唱些乡野粗曲俗调,被在下驱赶出摘月阁,正被悬瓮兄劝解。不料夫人突然驾到,深感不安。误了夫人与悬瓮兄的良辰美景逍遥时光,真是罪过!”柳氏知道汗青为了岳晋的颜面,不惜谎言掩饰他的丑恶嘴脸,还是十分不满地“哼”了一声,接着说道:“好了汗青,我是来看看你们的生意谈得怎么样。我表兄王司令说,今年军粮还没有置办齐备,所以想问问汗青有关粮食出售的价格问题。既然您们酒宴还未结束,我就不便打扰,走吧小梅!”汗青急忙几步来到柳氏身边:“夫人留步!”柳氏不满地回头,看了看一脸正气、气宇轩昂的李汗青,一脸急切地看着自己,低声地喊道,就慢慢平静下来,细声地说:“汗青,你还想说什么?”岳晋这时也来到柳氏身边,悄悄地跟小灵都和小梅离开了摘月阁。“你们怎么会找到这里来?”出了房门,岳晋声色俱厉地问道。“都是……都是夫人的主意,小人不敢自作主张。”小灵都委屈地回答,“您知道夫人的厉害,要是撒谎,就会被她割舌头,一辈子都说不出话来。”岳晋就转身盯着小梅,威胁道:“你不要以为是一个陪嫁丫头,就狗仗人势。你都是我的女人,还这样为虎作歹,当心我把你卖到窑子里,让千人骑万人跨,生不如死!”小梅不屑一顾地说:“您只要再被我抓到把柄,呵呵,就是王司令给老爷您算总账的时候。要不是我在夫人跟前为你遮丑,你早已身败名裂、猪狗不如。你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以后看老娘怎么收拾你!”小灵都见小梅口无遮拦,觉得自己走留不是、坐立不安,就悄悄转身,轻轻地往楼下迈步。“小灵都!”柳氏一声低唤,把小灵都吓得扑通一声坐在地上,慌忙爬起来,来到柳氏身边,哆哆嗦嗦地问道:“夫人,小的在,夫人有何吩咐?”柳氏对身旁的岳晋冷笑了几声,吩咐道:“我们打道回府!”
汗青见岳晋魂不守舍,就在酒店外要了一辆马车,陪岳晋回到米行后面的大院。“汗青兄,今夜你就在寒舍小憩一夜,明早再图进取。”说完岳晋就命小灵都给李汗青收拾客房。汗青虽然偶尔也在岳晋家住一宿,但是今夜他们夫妻心不和气难消,自己夹在中间十分不妥,正想婉拒,就见柳氏悄悄来到他们中间,声调温和地说道:“汗青兄,就如悬瓮所说,在寒舍暂住一宿吧!”说完转头对身边的小梅说:“你去帮李先生备些茶水果品,让吴妈抱些干净的被褥枕毯,让李先生晚上睡个好觉。”等家眷一干人等都走了,岳晋担心地问:“汗青兄,柳氏跟您说了什么?”汗青摇摇头说:“她只是想知道事情,我没有说出来,悬瓮兄尽管放心!”岳晋欣喜地笑道:“多谢汗青兄鼎力相助!我也是看在王司令的面子上,对柳氏一忍再忍。我看他王司令也是洋人的一条狗。哪天被洋人抛弃,我看她柳氏还有什么好神气的。好了,我就不打扰汗青兄的好梦。夜晚有事,可以找吴妈。她就在外面的西厢房里住着,还有守门的小灵都。夜深了,我在后院就出不来了,呵呵!”说完岳晋连续打了几个哈欠,笑了笑转身告辞。“多谢悬瓮兄的留宿之便,深表感谢,祝兄好梦!”
“是谁?”汗青被持续但是声音很轻的敲门声惊醒,内心忐忑不安地问道。“是我,汗青兄!”门外传来一声熟悉的话语。“夫人,怎么是您?”打开房门,汗青又惊又喜地问道。“夜深人静,夫人一人来到客房卧室多有不便,如果悬瓮兄知道如何是好?”汗青因为自己在柳氏家客居,所以话中留有余地地说。“汗青兄,您想到哪里去了?我是来看看您睡得好不好,我知道您现在心里想什么。我自从嫁给岳晋,没有跟他之外任何一个非亲非故的男子单独在一起过,但是您汗青兄却是例外,因为您是一个正人君子,更是一个柳下惠。当时我在摘月阁一时性急,忘了告诉汗青兄。米行购粮我也说得上话,只要汗青兄家的稻谷饱满、干燥无杂物,要价合理,我可以现在就答应你的要求。不过……”柳氏没有说完,抬头看了汗青一眼却低头不语。“不过什么?”汗青披上外衣,引领柳氏坐下来说话,同时急切地问道。“不过您要告诉我,为什么美龄嫂生下令爱后,一直未能生育如愿?”汗青叹息一声,摇头不知如何回答是好。“是不是兄长有隐疾?”柳氏问道。“不是!也许是我李家运该如此,人丁不旺。”汗青答道,“夫人是不是……”柳氏点点头说:“哪美龄姐姐是不是在求神拜佛、祈求身孕?”汗青笑道:“已经走遍神州南北、虔诚庙宇东西,还是不能如愿。她还一直吃斋念佛,但愿观世音菩萨显灵。不知夫人有何补救行动?”柳氏无奈地笑道:“我只是让悬瓮纳妾,以免断了他岳家的香火血脉。对了汗青兄,您为什么不纳几个妾试试,也免得美龄姐这么辛苦。难道在您心目中,只有良田粮食米谷,没有一点儿女情长吗?”说完突然窗户外有一只野猫捉拿耗子传来的一声绝望的尖叫声,吓得柳氏腾地站起身来,扑在汗青怀里。“我怕,汗青!”柳氏紧紧地抱住汗青,浑身哆嗦起来。“夫人,不要担心。那只是一只普通的家猫。猫捉老鼠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没有什么好害怕的。让我去把它赶走,免得再惊吓夫人。”汗青不解地问道,不禁关心起柳氏来。“它不是一只普通的猫,它是一只被我不小心无意打死的一只猫。它一直不愿意饶恕我的罪过,让我一生不能生养。那只老鼠,就是我的魂魄,一直在它的追索中,不得安宁。”柳氏颤抖地倾述道。“夫人,您可以诵经超度它,让它与您的恩怨了结。也可以到寺庙请寺僧念经超度死猫的亡灵,让它早日进入六道轮回。”汗青安慰着怀里不安的心灵。“我问了一个有神灵附身的仙家,说让我与一个刚阳正气的男子交媾,获得一些阳气支撑,才能让我的魂魄离开亡灵纠缠一段距离,仙家才能使用手段,让我心神合一,回复一个女人的能力,同时才能打消亡灵的戾气,让它感受到阳世对它的超度,消除心中的怒气和报复,回归五行三界的秩序之中。而我认识具有刚阳正气的男子,只有您汗青兄。能否救救我?”柳氏抬起一双精心修饰迷人的杏眼,柳眉微蹙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