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天《凤凰读书》刊登余秀华的《倒春寒》,抬头的提示来自余秀华自己的文本,“春天是个难熬的季节,女人的知性、智慧、优雅都会被她旺盛的情欲击败”。推荐她的作家说,因为余秀华没有正统文化,所以能不装逼就写出有活力的句子:“朵蓝说:我不听你讲故事,我想和你睡觉!王诞说:不行!他们反反复复重复这样两句话,后来王诞就不耐烦了,骂她傻逼,笨蛋,不要脸。朵蓝登着眼睛看着他,一言不发。朵蓝说:你不和我睡觉,你就滚吧。王诞就走了。”
我读完这通篇“有活力”的句子,先是想起孔庆东写北大同学的情事来。他写一个叫“妻子匪哉”的江南少女主动追求同乡的才子,然而她一味地温柔憨厚,一点“匪气”也没有,追男孩子徒有脉脉之态,而无含情之举。孔庆东怜惜“匪哉”不像东北姑娘似的直奔主题:“我挺稀罕你的,你稀罕我不?”更不像西北的姑娘似的一刀见血:“我要你要我!”
如此按照孔庆东的逻辑,有这“你不要我就滚!”的活力的朵蓝,必是西北姑娘无疑了。同样说到西北姑娘,我于是自然又想起张爱玲写的唱蹦蹦戏的花旦来。她看的蹦蹦戏里有一个西北少女,黃着脸,不搽一点胭脂,单描了两道墨黑的长眉,挑着担子去汲水去,半路怨苦起來,她两眼定定地望着地,一句一句认真地大声喊出她的痛苦。这样有活力的女人,让张爱玲想起未来就非常伤心,“將來的荒原下,断瓦颓垣里,只有蹦蹦戏花旦这样的女人,她能够夷然地活下去,去任何时代,任何社会里,到处是她的家。”
现在我们大约是活在张爱玲预言的“任何时代,任何社会”里了。西北的姑娘,算是夷然地活下来了吗?怎么她活到今天,已经完全变了摸样。蹦蹦戏里的姑娘,从天地玄黃,宇宙洪荒里一路顽强地活到寒缩的生存里。她在大西北的黃土窟里住着,人只能活得很简单,简单到有一种奇异的惨伤,惨伤到心里对生命怀有认真的宗教感。而现如今的朵蓝已经不在乎了,反正没有正统文化,装什么逼呢,要就要,不要就滚,就让旺盛的情欲击败知性、智慧、优雅,击败一切好了。
读着这些流行的充满戾气文字,我不明白时代发展到今日,算是被破坏还是被建设了,我们的文明,算是升华还是浮华了。
现在轮到我非常伤心了。
2017-4-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