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不会记得她的眼泪的味道,哪怕那味道已经是上辈子的事,那个女人曾经无怨无悔的爱着他,然而终于她变得模糊起来,思念好像空气一样漂浮在透明中,他说不清自己为什么喜欢看落花缤纷的样子,说不清为什么喜欢蒲公英叶子的苦味,还有海上蓝紫色的雾,那么悲伤忧郁好像总也看不够的样子,他觉得自己好像将什么东西留在了莫大的虚空之后,可是没有人能够告诉他,他丢失的究竟是什么。每个人的心都是一个储物间,有太多的期许和遗憾,有太多的记忆和过往,而更多的是不了了之的梦境和心愿。
她笑了笑,表情淡淡的,好像那些隐灭在梦境中的哭泣,清醒了反而看不到痕迹。
1.
昨夜后山的冰瀑融化,夜半骤然传来雷声轰鸣,披衣而起,竟然再也难以入眠。窗外山月清幽,远方山坳中的臧城就沉睡在一片莲花般静谧的月光之中。想起最后一次见到漠笛,我们站在青色的月光中,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我看着他,他看着我,只是这样看着就把心里的话儿都说尽了。如果还能有一点点余地,我们必然早已想过了。漠笛将我送给他的那枚骨笛从怀中取出来递给了我。
我茫然地抬手接过来,拿在手里摩搓着,心下凄恻,没有想到,曾经在心里说过千遍万遍的不要分开,最后还是来了。他依旧消瘦沉默,没有了少年时的桀骜不驯,面容中多了柔和,看起来也比过去开朗多了,这不就是我曾经希望见到的么,我该为他高兴啊,男人是会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而强大起来的,可惜那个让他发生改变的人不是我。我低着头,想起第一次见到漠笛的情形,那个倔强的少年,眼睛直勾勾地看过来,在我的面颊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他的目光越过了我们所有人,看向远处,好像在遥远的虚空有什么更让他心驰神往的东西,我竭力想判断出那目光后是什么,但是我看不出来,少年时的他根本就是一块冰,安静纯粹,他的声音低沉,不带情感,他说,这个世界上,我没有同类。
这枚骨笛是在成年礼上我送给他的礼物,我说这是我母亲离开我的那天晚上放在我怀里的,这是母亲最心爱的骨笛,据说是用仙鹤腿骨做的。现在他把骨笛还给了我, 我想我知道他的意思,既然不能长相厮守,不如都忘了吧。一滴泪在眼眶里打转,我用力的眨眨眼,他一直以为我是个什么都能扛住的女孩,就让他这样以为吧,谁让我在他面前总是逞强?我不会在他面前掉眼泪,不想让他看见我的不舍。
我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沉默。过了不知道有多久耳边浮起他的叹气,他说,小楹.....
我忽然转身就跑,虽然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但是忽然不想听到,那些解释,道歉的话都是多余的,我不再多看他一眼,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泪如泉涌,心瞬间碎成了千片万片。我一边哭着一口气跑上了山,好像是无家可归的小兽,在寂静漆黑的山林中飞奔,我避开过去常常行走的山路,那些溪流,那些石头,那些树木,那些峭壁和云海,那些伤人的回忆,那些无法忘记的此情此景,从此都化作了身后的烟云,我一直以为我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可是一想到从今往后他是他,我是我,心竟然悲伤的缩成了一小团。
我在山林中漫无目的地游荡忘记了白天与黑夜,忘记了自己是人是鬼,忘记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心那么痛,痛到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能够让我感到害怕,我向最黑的山林中走去,在最浑浊的夜雾中徘徊,或许冥冥中父母一直佑护着我,那天我既没有遇到鬼魅也没有遇到野兽,我一直走得又累又饿又困,竟然一口气跑回了山上的父母过去住过得茅舍。推开院门,我一步跨进屋里,本来空空落落的心再也支撑不住,我瘫坐在地上,抱着膝盖放声大哭起来。黑暗中,恍然间,我又闻到母亲熏香的气味,又听到父亲爽朗的笑声,12岁那年失去至亲的心痛又一次席卷而来,为什么我爱的人都会离我而去?
想到此处,泪又不争气地落了下来,吧嗒吧嗒地落在手上,衣服上,对自己更愈发的鄙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竟变成过去自己最瞧不起的那种小女人,哭哭啼啼,拿不起又放不下。我抬手用袖子擦擦眼泪,一不小心,手摸到了腰间的骨笛,心不由自主的又是一紧,好像被尖刀扎了一下。我将骨笛拿在手中,放到嘴边轻轻吹奏,或许是境由心生,吹出来的曲调如泣如诉,好像在哽咽一样。
虽然早就知道他会娶雪茴,但是真到了这样的一天,我才发现自己很傻,多天真,心里的那一点点侥幸原来只是自欺欺人。到了最后除了伤心还是伤心,我能做的竟然就是忘记他。骨笛反反复复的都是同一个哀婉的曲调,好像有小虫一样一口一口地啃噬着我的心,慢慢地心痛得有些麻木了,可是我依旧想他,这样的我不如跳下悬崖死了算了。
我感到如此的心灰意冷,外面的世界对我彻底失去了吸引力。什么蒲公英光球,什么臧城的传说,什么造梦师的使命,这些事情与我何干,十年了,我的父母下落不明,我尚且不能明了原因,我爱的人不爱我,就算倾尽所能也是有缘无份,我这样的人真是一无用处的,失败至极。
那天,我对着山谷中白茫茫的一片云海怔怔地出神,看见太阳升起驱散了云雾,又看见夕阳西下倦鸟归巢。我不敢想他,一想就会哭,一想到再也不会相见,一想到今生今世再也无缘,我就痛得不能呼吸。直到夜色降临,一轮山月明亮如眸,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发,月光总是有总奇怪的力量让我安静下来,她将山峦树木笼罩在一片蓝莲花般的安详中,让我觉得自己不是处身在山林中,而是沉入了深深的海底,一个声音轻轻地说,不如就这样了吧,从此与清风明月为伴,终老一生,再也不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