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城二十周年征文的时候,看见有个叫色书生的人,写了一篇《为了释放的纪念》,里面引了一首爆米花君的《苏幕遮》:
碧梧桐,七八九。缓缓相随,再数街前柳。数到长街歧路口,也莫回头,也莫挥挥手。
立小桥,风满袖。浅浅春衫,渐被风吹皱。我向繁华深处走。淡入人潮,淡出人心否?
第一眼看到这首诗词,就觉得很喜欢。
想想诗的画面,一条长街,两边是碧绿的梧桐树,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相隔不远,脚步很慢。后面的人在数着路边的梧桐树,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我猜后面的是个女人,前面的是个男人。女人为什么数梧桐树呢,我猜是因为跟前面的人没什么话能说,或者想说却说不出来,于是只好数路边的树,来掩饰自己的心情。
这样一路走,一路数,数完了梧桐,还是没话可说,于是接着数前面的柳树,一直数到了路的分叉口。我觉得这种心情应该是很难受的吧。是感情到了头,还是不得不割舍?一边数,一边走,两个人走到了岔路口,一个向东,一个向西,必须分手了。
分了手,也不回头,也不挥手。为什么不回头,为什么不挥手呢?我觉得一个可能是不想了,一个可能是太难受,不敢回头和挥手。然后后面走的女人走上小桥,站在桥上,风吹满袖子,给人很孤单的感觉。春衫很薄,被风吹皱,应该是不仅孤单,更添一层凄凉。那么觉得走入繁华会让自己心情好一些,少一些孤单吧,于是悄悄走入了繁华的人流。
但是虽然在人潮里,心里能够真的忘记掉那个人吗?
***
我第一次喜欢上一个女孩的时候,是在高中。她是我的同桌。高中三年,我们一直坐在一起,两张发旧的课桌并排放着,并成一条长课桌。课桌下有一条很矮的横栏,可以把脚放在上面。她坐在课桌的左侧,我坐在右侧。
她不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长得一般,不美也不丑,属于那种在人群里不太容易能找出来的人。她学习也不是很好,在班里属于中等,但是她的字写得很娟秀,篮球也打得不错。
每天我们坐在一起听课,一起课后写作业,一起上早自习,晚自习,一起读书,一起背英语单词。她坐左边,我坐右边。我们几乎没有聊过什么私人的话,除了有时会借杆笔,借块橡皮,借个圆规,问问作业,交流一下考试的卷子和分数什么的,都是规规矩矩的很客气的说话。偶尔,在课桌上写字的时候,胳膊肘会触碰到一起,都是很快就挪开。有时候课桌下的脚踩在相邻的横栏上,会碰到一下,也是很快就分开。
夏天的时候,教室里很闷热。她喜欢用一块手绢扇风。我喜欢用作业本扇风。我的桌子总是乱糟糟的。有一次课间休息,我从教室外面回来,看见风从窗户吹进来,把桌上的书本吹乱。我看见她把我桌上乱放着的一些本收到桌子下面的抽屉里。我回到座位,说了声谢谢。她抿嘴笑了一下,眼神带着一种高兴和羞涩。
高中毕业后,她去了外地的一所大学,此后再也没有见过,也没有联系过。
高中三年和后来,我都从来没有告诉过她,她是我第一个心里喜欢上的女生。我不知道她怎么想,是不是也会有相似的感情。毕竟,三年坐在一起,朝夕相处,两张桌子总是对得很齐,就像共用一张桌子一样,会感觉跟别的同学不一样吧。
有时我回想起来,还记得那两张并排放着的课桌,那个同桌的字写得很娟秀的女孩。她坐左边,我坐右边。她用手绢扇风,我用作业本扇风。
想起灯火阑珊的教室的夜晚,有个心里喜欢的人,坐在自己的身边,低头看书做功课。即使不说什么,心里也是快乐和甜蜜的吧?
***
有的人,有的事,其实是很难忘掉的。既使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总是在那么不经意之间,会突然想起来。
有一年冬天我开车,路过一个路口,看见路边一间熟悉的酒吧。记忆里的许多东西像是一下被激活了。我把车拐进酒吧前的停车场,在正对酒吧门的地方停下,下来把车门锁上。空气有些干冷,冬日的阳光暖暖地照在皮夹克上,我踩着地上的积雪,向着酒吧门前走去。酒吧门前有一个半人多高的栅栏,围着一块室外吃饭的区域。我在栅栏前停住脚步,脱去褐色的皮手套,掏出皮夹克兜里的打火机,在寒风里点上了一颗烟。我深吸了一口烟,看见停车场上拐进来一辆车,那辆车停在我的车后面不远的地方。车门打开了,从里面下来一个穿着长靴带着墨镜的女人。女人向着酒吧的方向瞟了一眼,随后锁上车,向着对面一家商店走去。我把头转过去,看着酒吧的褐色的玻璃窗,里面光线昏暗,看不清摆设,只看见稀稀拉拉的几个人坐在吧台前面。玻璃窗上映射出一个紧锁的眉头,一只叼在嘴上的烟,一股缓缓上升的淡灰色的烟雾,一个皮夹克,一条垂下来的灰色的围脖。我把烟吸完,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碾灭。向着酒吧的窄小的门走去。
推开酒吧的门,向左拐,再向右拐,就来到了一个长条吧台前。吧台上面悬挂着一个电视,里面在播放着冰球赛。深褐色的长条吧台前有一排栗色的高椅子,几个单身汉一样的男人坐在上面在一边喝啤酒一边看电视。一个系着白围裙的酒保拿着一个皱巴巴的搌布擦着吧台面,抬头看见了我,冲我微笑了一下。我挑了一个靠近厨房的有几把空椅子的地方,把围脖和外套脱下来,放在椅子背上。好久都没有来这里了,但是这里的一切依然是那么熟悉。吧台与吃饭的区域之间有个一米多高的隔断,一张张四方的桌子摆放在吃饭的区域,有一对老头老太坐在靠窗的一张餐桌上在慢声细语地说话。
你想要杯什么,我问身边的空椅子说。
我想喝点儿热的,来杯热巧克力吧,我听见叶子的声音说。
我感觉一只手温柔地放在了我的腿上,然后我看见了叶子的那双带着微笑的眼睛。那双眼睛里闪着一种灵动的光,带着一种调皮和自信,还带着一种欣喜和快乐。
***
第一次遇见叶子的时候,还是在北京。那时我拿到了一份儿全额奖学金,在等着出国,无所事事,一人吃饱了一家子不饿,心情就像是许巍的那首歌唱的,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你对自由地向往/天马行空的生涯/你的心了无牵挂。
那时北京的好一点的大学里,学生们考托考G联系出国蔚然成风。在校园宿舍楼群里,从窗玻璃上就可以看到各种托福磁带和考试题的广告,图书馆和自习室里经常看见桌上放着刘毅的三千GRE单词书和外文书店盗版的托福试题集。那时王府井的外文书店的地下一层里,摆着各种盗版托福书,其中有一本是香港出的托福试题大全,特厚,里面收集了从托福开始以来的历届试题。我把那本厚厚的试题集从头到尾完整地做了三遍。那本书唯一的遗憾是没有最近的试题,不过,学校里有学生专门收集和卖最新的托福试题。不光有考题,而且有历届的托福听力磁带卖。对我们这些中国学生来说,语法是小菜一碟,阅读理解也问题不大,托福那点儿单词比起GRE来说,是小巫见大巫,算不了什么。唯一难的是听力,一开始听力错得一塌糊涂。但是把所有的听力试题坐下来,也就问题不大了。
那年有一个在我们学校里教英文的外教,是给托福出题的,他有一次在一个礼堂做讲座,大家都跑去听,结果很失望,他并没能讲出什么新鲜的来。他讲得什么我都忘记了,可见没讲出什么有用的来。印象很深的是他走上讲台之后,看见舞台左侧有一架风琴,就坐在风琴前,给大家弹了一首曲子,等大家安静下来了才开始讲。我把历届的考题做了三遍,历届的听力磁带听了三遍,考试的时候语法得了满分,阅读理解只错了一道,听力错了几道题,最后总分得了647分(满分是670分),那时美国和加拿大学校对托福成绩的要求是550分,647分这个成绩应该说是还能拿得出去。后来我在国外读书时遇见过一个清华的男生,长得很瘦,一幅弱不禁风的样子,据说是托福成绩得了满分。我向来对得满分的人怀有很大的敬意,无论是什么学科,什么考试,得满分都不容易,何况是托福这样的标准考试呢。他跟我抱怨说上专业课有时听不懂。我对他说,同学,您可是托福听力得满分的啊。他笑笑说,平时自测总是错几道,考试那天运气好,瞎蒙上的。
考完托福后,我把我收集的托福资料全部卖了出去。刚上大学时,我妈给我买了一个双卡带调频的索尼立体声录音机,我用它听了不少邓丽君的磁带,崔健的磁带和交响乐。那时我们没有乱七八糟的想上头条的汪峰和假模假样的这歌星那歌星,我们有崔健。我们有邓丽君。我们有《一无所有》,我们有《花房姑娘》,我们有《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用这个录音机,把从其他宿舍买来的托福听力磁带复制了N份儿,在窗玻璃上贴上了卖历届托福听力磁带的大字,还在校园的三角地和周围的大学里贴了一些小广告,很快就有不少学生找上门儿来。一盒磁带我收复制费五毛钱,我记得一共卖出了几百盘磁带。
我用这笔钱买了一部向往已久的意大利好利获得(Olivetti)打字机。它设计得非常精致,有一个凸起的键盘,敲字的时候,要用手指用力按下键盘上的一个个小圆字母,键盘随着由左向右移动,字模透过色带打在白纸上,发出咔嗒咔嗒的清晰悦耳的响声,很有乐感。我经常在这部崭新的泛着蓝光的打字机上面乱敲一气,敲到一行结尾时,把键盘拉回来,从头再敲一行,就是为了听听它的美妙得不能再美妙的响声。
***
这部漂亮的Olivetti打字机帮了我很大的忙。记不清多少个日子里,我坐在宿舍的床板上,挺直腰板,在吃饭的桌前打着申请美国和加拿大各个大学的申请信,简历,推荐信,入学作文和往来信函。
那时我们既没有互联网也没有email,查国外学校资料,要去图书馆,跟国外学校的联系,要用打字机亲手打信函。我们学校图书馆里有几本厚厚的外国学校名录,其中一本叫彼德森还是叫什么,书特厚,足足有四五百页,里面密密麻麻的小字,写着各个学校的名字,招生办公室的地址,入学要求,奖学金概况等等。我跑了好几次图书馆借阅这本学校大全,把想去的学校的联系地址和入学要求抄在笔记本上。回宿舍后,我用我的Olivetti打字机打一摞申请信出来,请学校把招生表格寄来。
我的手指在打字机键盘上快速地敲着,打字机发出咔嗒咔嗒的响声和换行时的清脆的叮声。
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叮
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叮
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叮
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叮
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叮
嗒咔嗒咔嗒咔
把打好的申请信拿下来,放在床上。站起来活动一下。点上一颗烟。看看窗外。把烟在烟灰缸里掐灭。坐回原地,给打字机换上一张新纸。腰板挺直。两手放在打字机上。
我不记得有多少时间我坐在宿舍里敲我的打字机。咔嗒咔嗒的声音随着秒针不断地响着,就像是带着强烈节奏感的音乐,在夜里变得更加清晰和悦耳。我从来没有觉出过在打字机上敲字的烦恼,就像高中时我从来没有不想上过早自习和晚自习一样,因为有那个用手绢扇风的女生在我身边坐着,一切就都变得如此美好。
***
寄出申请信后不久,就陆陆续续收到了各大学寄来的申请表和学校介绍。那时每所大学要求寄45美元的申请费,说是不寄申请费,学校有权不予考虑。我们这些大学里的中国学生,哪里有钱去寄45美元的申请费。一所学校45美元,我们一般都是广撒网,申请个二十所三十所的,申请费加起来可是一个天文数字。所以每次申请时,除了把表格填好,附上托福成绩,简历,成绩单,老师推荐信和作文之外,还要单附一封信,言辞恳切地说自己没有收入,家境贫寒,无法交纳申请费,万望学校能豁免申请费。至于这封信能不能起作用,那就只有天知道了。那时老师的推荐信也都是自己要用英文写好,交给老师过目签字。虽然简历可以和老师的推荐信都是各学校通用的,可以复印,但是申请函和作文,各个学校都不一样,都要一张张用打字机打出来。想想那时不知道哪里找出来这么多时间,能够一张张用打字机打出来,把材料整理好,放入一个大棕色牛皮纸口袋里,给国外寄去。
我记得那时GRE考试要花人民币三百元,托福便宜一点,但是对于我们这些学生来说,还是一笔很大的开支,何况有时还要跟联系的学校打国际长途。
材料寄出后,就是漫长的等待,然后就开始收到各个学校的回复。有的信很轻,肯定就是一封拒绝信。有的信沉甸甸的,那就是录取函和奖学金函。那时宿舍里经常有学生拿到奖学金,有一天我听见隔壁住着的一个学生在走廊上狂叫一声:哈佛录取我了!所有人都很纳闷儿,不知这小子怎么拿到哈佛的录取通知的。后来有传言说,他找校园门外的小贩私刻了一枚系里的公章,成绩单上全是一水儿的一百分。
我们那一届联系国外的特别多,因为正好赶上1989年。1989年以前,我还是我爸眼里的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好青年,头悬梁锥刺股般的发奋读书,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够成为国家的栋梁。1989年,我像别的学生一样,热血沸腾的走上街头,跟着去游行去绝食去呼吁去演讲去阻拦军车。从四月到六月初,我差不多每天不是坐在天安门广场上,就是在骑车去天安门广场的路上。然而,从小树立起的远大革命理想在那一年被坦克碾碎,我由此开始严重怀疑社会和人生。
那时我严重鄙视所有当官的,有钱的和装B的,动不动就毫不留情的抨击那些垂帘听政的政治老人,黑心肠的二道贩子,为富不仁的暴发户,巧取豪夺的高干子弟,假模假式的假洋鬼子和误人子弟的大学教授。那时我笃信鲁迅先生说的矫枉必须过正,从心眼里赞同后来得了诺贝尔奖的刘晓波当时讲的中国必须全盘西化的理论,觉得只有西方才是一个公平的有民主有自由爱干什么干什么的理想世界。到国外去,可以说是1989年之后很多学生幻灭后的心声,一种坦克碾轧和理想破灭之后的大逃亡。
我拿到了我的全奖和录取通知书,虽然不是我想去的学校,但是,毕竟到国外读书是一个梦想。于是我准备好了材料,去使馆签证。
***
去签证那天,我特意穿了一件印着学校名字和校徽的T恤去。有一次我在学校南门口等人,身上恰好也穿着这件印着学校名字和校徽的T恤。我看见校门外驶来一辆黑色轿车,轿车在我身边停下,从里面钻出一个中年人。中年人一把抓住我,问我说:
你这件T恤是哪里买的?
三角地的书店,我说。
三角地在哪里?中年人问我说。
您往前开,过不了多远,往左一拐就到了,我说。
还有别的印着校徽的T恤吗?
有,有好几种呢。您要这干什么?
签证,中年人说。听说穿这种印着你们学校校徽的衣服,签证特容易批。
我笑了笑,心里一点儿也不相信中年人说的话。但是,嗨,管它有用没用呢,反正穿上没坏处。
***
我是在北京三里屯外国使馆签证处的门外见到叶子的。我过去从来不相信世界上有神马一见钟情的事情,觉得那都是一帮傻B作家写的傻B作品糊弄傻B读者的 ---- 有些作家就是特恶劣的想把人往邪道儿上引,非得把正常人写成花痴和弱智,把上床写成为爱痴狂,不编出一些恶心死人的作品不算完 ---- 也就是欺负中国人多,总会有一些人上当受骗的。现在我也不相信一见钟情,但是回想起来,我第一面见了叶子就有些心动,觉得她除了漂亮之外,身上还有一种特别的气质,一种说不出来的灵气。
那天她穿着一件半透明的吊带蓝底白圆点连衣裙,露出两条细长弹性的长腿和翘起的臀部来,脚上一双奶油色半高跟凉鞋,涂得蓝蓝的指甲露在外面。就像是还不够凉快儿似的,她的短裙上的每个白圆点都是半透明的,从外面就能看见她里面穿的肉色的乳罩和粉色的内裤。她旁若无人的在灰色的水泥街道上走着,就像是穿着比基尼在沙滩上走一样坦然。她的穿着吸引了使馆签证处外面所有排队的和扎堆聊天的男人的眼球,连门口站岗的两个警卫和不远处的一个存车大爷的眼睛都看直了,大爷的口水都快从嘴滴答到脚面了。
那一年北京的女孩流行穿一种薄薄的裙子,里面配上色彩鲜艳反差大的内裤,从外面就能清清楚楚的看见内裤的轮廓。记得当时《北京晚报上》有一篇文章引用一个法国人的话说,就是在巴黎红灯区的妓女,也不会穿能让别人看见自己内裤的裙子。在国外生活和学习多年之后,我觉得文化的差别特别有意思。那时的中国是一个很保守的社会,但是女人的内裤可以晾在窗户外面而不会觉得有任何不妥。我那时正是青春年少,一见了女人穿的裙子里面透出的圆滚滚的臀部和紧绷绷的内裤,就浮想联翩,底下就会硬起来,把裤子撑得鼓鼓的。有一次我坐8路公共汽车,快到王府井时看见在车门口站着一个女孩,穿的就是那种薄薄的有些透明的连衣裙。太阳从车窗照进来,从她的身上穿过,我能清清楚楚的看到连衣裙内她的乳罩和内裤。我感到浑身的血液在流动,口干舌燥,底下在勃起。汽车一晃,前面拉着车把手的一个长着一张扁平的脸的少妇的整个身体撞到了我的身上。她重新站好了之后,伸手打了我的那个部位一下,用了不大不小的平静的声音说,谁的神马东西啊,这么硬。我赶紧拿手把凸起的裆部挡住,满脸通红,像是做了坏事儿让人当场抓住一样。好在车上的人都以为她在自言自语,谁都没有注意到她在讲神马东西硬,只有我知道她指的是神马。
后来有一次我跟叶子在床上汗流浃背地躺着,我把这个故事讲给叶子听,她一脸狐疑的质疑事件的真实性,问我怎么能知道车上的那个妇女是个少妇。我摆出一个专家答疑的样子跟她说,因为她有一个小鼓肚,没结婚的女人一般都肚子平坦,不会有小鼓肚。我抚摸着她的平坦的肚子说,就像你,肚子一点儿都不鼓。叶子说,可是我是结婚了的,按你的说法我应该有个小鼓肚才对。我说,没结婚的女人都比较腼腆,不会拿手打我的那个部位,更不会说出那种泼辣的话来,所以可见她一定是个少妇。我的手顺着她的肚子往下摸,叶子把我的手拽到乳房上说,摸这里。
***
叶子总是说她的乳房一大一小。我们第一次做完爱的时候,她就要让我好好看看她的乳房,看是不是一大一小。我拿手托着她的两个小小乳房,仔细比较,掂掂分量,左看右看,也看不出到底哪个大哪个小。她就说我看得不认真,然后她赤裸着身子站在穿衣镜前,自己把乳房托起来,对着镜子仔细端详,然后回过头来问我说,左边的这个是不是大一点儿?
她对着镜子琢磨她的乳房的时候,我就把枕头放在身后,在床上靠着,尽情的偷看她的美丽的背部和臀部曲线。她有一个小而翘的屁股,听说这样的女人最容易生孩子,她大概也是相信这种说法的,所以我们做爱的时候,她总是坚持让我带两个套子。她最怕得乳腺癌,听说得乳腺癌的人要把乳房给切掉,所以总是担心自己得乳腺癌,一摸到乳房里面有硬的块状的东西,就赶紧叫我摸摸,问我是不是可能是早期乳腺癌。
说实在的,我觉得叶子有疑心病,总是瞎琢磨。就说她担心自己的乳房一大一小吧。即使两只乳房的大小有些区别,谁会在意呢?而且平时不是都藏在乳罩后面,别人看不到的么?再说她的乳房又小又平,几乎一只手就可以握过来,即使两个乳房有些区别,也属于可以完全忽略不计的那种。
但是叶子显然不这样认为。因为她有着迷人的小蛮腰,屁股很圆,腿也很长,她觉得那双小而平的乳房是自己身上唯一的遗憾,就好象一块完美的玉石上有了疵瑕,后来她曾经动过去做个隆胸手术的念头。我不喜欢假乳房,因为我在脱衣舞吧看到过那些做过隆胸手术的女人,她们的乳房底下都有一道刀口的痕迹。而且假胸的手感也不好,硅胶再柔软再有弹性,也比不上肉体,何况填充硅胶的乳房的形状不像真的乳房那样看上去自然。不过她想做什么我都不会反对,因为我觉得只要她喜欢,这就是足够的理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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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我第一次见到叶子的那一天,是那一年夏天最闷热的一天,气温有四十多度,天上是火辣辣的晃得睁不开眼的太阳,虽有几丝淡如蝉翼的云彩,却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会儿就不知飞到哪里去了。马路上的灰黑沥青好像都要给晒化了,脚踩上去软绵绵的,像是要把鞋底儿给沾下来。路边的干燥的水泥地上冒着热气,让我想起了北京到处都是的摊煎饼的小车,把铁板放到地上直接就能摊煎饼了。即使是这么热的天,使馆签证处的灰色大门外照旧排着一长队神情木然等待签证的人,在一点儿没有阴凉的墙根处站着,等着进使馆,其中不少的人面容严肃的穿着西装皮鞋等待去面试。排队的人们在互相交谈着,恶毒的咒骂火毒的太阳和签证处的不人道,汗水从他们的脑门上脖子上留下来,落在满是灰尘的地上疵的一声变成一股白色水蒸汽。他们穿的白色和蓝色衬衫背上都湿了一大片,像是被水洗了一样。
我身心疲惫的从使馆的灰色大门走出来,兜里揣着一个过几天来取签证的白纸小条,本来高兴的心情却被毒辣的太阳和闷热的天气给搅坏了, 就像是喝了一口融化掉的冰激凌一样,虽然甜腻,却感觉不出任何凉爽来。使馆门口有几个大汗淋漓的人过来围住我,问我说,签了吗?签了吗?我半搭不理的冲着那些臭汗满头满脸的人懒洋洋的蹦出两个字:签了。我虽然声音不大,可是周围二十米半径之内的人呼啦一下都走过来,把我围在中间,打听里面签证官问了我什么问题,我是怎么回答的。有一个面容猥琐的男人问我,不是小辫子给你签的吧?听说他今天在里面已经拒签了好几个了。
小辫子是使馆里面一个著名的爱盖拒签章的人,因为脖子后面留着一个像是那个演《赤手威龍》的动作巨星史蒂芬西格一样的小辫子,所以大家都管他叫小辫子。他是使馆里的一个天煞星,就像是专门派来拒签人的。我对那个猥琐男说,不是小辫子,我今天运气好,本来该轮到我去小辫子那个窗口去,结果他去洗手间了。我去了另一个窗口,那个女签证官特nice,一看我是全奖,随便问了我几句,好像是要看看我的英文行不行似的,就给我签了。
我正在漫不经心的应付那些好奇的人的问题,就看见了向我这边走来的叶子。我愣了一下,看见她举着一个花色遮阳伞,缓缓的向我这边走过来,阳光从她的身后照来,透过了她的裙裾,让我看到了一个美丽的曲线。我想起了那首台湾校园歌曲:远远地见你在夕阳那端/打着一朵细花洋伞/晚风将你的长发飘散/半掩去酡红的脸庞。
***
你是拿到签证了吗?
这是叶子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我点点头说,实际上还没有拿到,只是里面已经给签了,过几天来取。叶子轻声说,我也是来办签证的。
她站在我的对面,一手撑着伞,一手握着身上的挎包,瘦瘦的脸庞上露出了颧骨,尖尖的鼻子,涂了口红的薄薄的嘴唇,白色细小的牙齿,黑黑的大眼睛像是有些近视,两只剑眉倒像是男人的眉毛一样,看上去厉害的很。她看着我穿的T恤,身上透出了一股淡淡的香味。
我吸了一下鼻子,问叶子说,你去那个学校啊?有奖学金吗?她摇摇头说,我不是办留学签证,我是办探亲,去T城。
我听了她这句话,就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叶子看上去就像是刚上大学的学生,这么年轻,正是青春貌美年华,难道已经嫁人了吗?我说,这么早就结婚了,是为了出国吧。叶子点点头说,不想费那个劲儿考托福什么的了。我心里想不通为何她这么年轻就为了出国急着嫁人,很为她惋惜,却不想说什么惹她不高兴的话,就点头说,自费留学是很费劲儿,你的签证申请递进去了吗?叶子从手包里拿出几张签证申请表,说,我正有几个问题看不懂,想请教一下呢,你既然已经签了,想必有经验,能不能帮我看一看呢?我说,那没有问题,我来给你看看好了。她说,那我们到一边阴凉的地方去看好吗?我说,好。我撇下周围的人还在缠着我问这问那的人,跟叶子就走到不远处的一颗树下,一起看她的申请表。那些人不满的散去,嘴里嘟囔着说不就是拿到签证了吗,有什么了比起。
我蹲在墨绿色的树荫下,把她的签证申请表平铺在膝盖上,仔细的看。她在我身边弯着腰,用细长的手指给我指点着她有疑问的地方。她的黑黑的长头发垂下来,落到了我的脸上,她身上飘来的一股淡淡的香味让我迷醉。我帮她填了几处她有疑问的地方,又告诉了她签证的一些注意事项,她的脸上露着感激的神情,说,幸亏今天遇上你了。她问我说,你知道签证递进去到面试,中间要等多少时间吗?我说,那恐怕要等一段时间,至少几个星期吧。她听了,就低下头郁闷的说,我是外地的,住在旅馆里,要是时间太长就不如先回去以后再来了。
看到她沮丧的神情,我安慰她说,不过你是探亲,又不是非要赶在九月份开学之前过去,时间早一点晚一点也无所谓的吧。她用手把垂下的头发撩上去,心神不定的说,那也是越早越好,要是两个星期我就在这里等,要是一个月我不如就先回家去,过一个月再来,有什么办法能够快一点儿签吗?我想了想说,我办签证的时候,倒是有人给我介绍了一个使馆里面的人,说他有办法加快,只是我递申请递的早,没去找他。叶子听了,两只黑黑的大眼睛就放出光来,说,你帮我个帮,去找找他看他能不能给加快吧。我把她的申请表折好递给她,站起身来说,他好像是要钱才会帮人办事的。叶子想了一想说,你去问问多少钱吧,要是几百块我就找他办,要是多于一千就算了,就不值了。我点点头说,那好吧,我去给你问问看。你给我留个电话吧,有消息我马上告诉你。叶子从手包里掏出一张旅馆里的白色信纸,拿出笔来在上面飞快的写了一个号码和名字,递给我说,我只有一个旅馆的电话号码可以给你,平时白天我出去转转,晚上一般都会在旅馆,你晚上打到我的旅馆来好吧。另外,你也把你的电话给我吧,你要是找不到我,旅馆里可以留言,到时我给你打回去。
我把她给我的纸撕下一半,把家里的电话写在上面递给叶子,然后把她写给我的电话号码折好放在钱包里,说,我今天就去找那个人,你晚上等我电话好了-----你赶紧去把申请表交进去吧。叶子谢了我,拿着申请表向使馆门口走去了。
我顺着使馆边上的路,慢慢的往回走,天空上起了一些灰白的云,把火辣的阳光遮断一些,马路上不断有骑自行车的人从身边骑过。一个高中生一样的男孩和一个女孩拉着手从我身边走过去,我听见那个男孩说,明天去看电影吧。女孩说,有什么好片子吗?男孩说,不知道,就想在电影院里跟你呆会儿,你家里又不让我去。女孩说,你上次到我家来,动手动脚的,我都怕你了。男孩说,下次保证不动手动脚了。女孩说,那你就来吧,白天我们家没人。两个人嘻嘻哈哈的走到前面去了。
我看着他们轻松快乐的样子,忽而想起叶子来,想起她的清纯美丽的样子,觉得心里很为她惋惜:这么青春的一个女孩,为了出国,就嫁人了,这是何苦呢?出国固然是好,但是出不了也还可以在国内工作,何苦为了出国嫁人呢?不知道她嫁给的人是何等的一个人,会不会对她好。不过说不定是青梅竹马,过去就一直相好也未可知。
回家的路上,我看见路边一家商店在贴着箱包大减价,想自己也该买个箱包收拾行李了,就走进店里去看,只见一群人挤在柜台前在大声的讲话。挤进去看看,觉得价格不错,就买了一个箱包出来。从人群中挤出来,拉着箱子去挤公共汽车,公共汽车上的人倒是不多---- 还没到上下班的高峰时刻。到家的时候发现自己的一个衣服兜被刀割了一个口子,想必是在那个箱包店里挤的时候被小偷下了手。仔细一看,兜里放的取签证的纸条和叶子的电话还在,心里暗自庆幸没把重要的东西丢掉。
***
暑假的时候,我认识的一个上届的学生在中关村的一家计算机公司工作,显然赚了不少钱,回宿舍显摆,穿着西服,带着BB机。他跟我们侃了一阵之后,大手一挥,请我们这帮穷学弟们到校园外的餐馆去解馋。结帐的时候,他把手伸进兜里,掏出一把美元和人民币来。他说现在就两样最好赚钱,一个倒卖外汇,一个是卖计算机,卖一台至少能拿五百元回扣。他说,我们谁要是想卖计算机,可以找他。
那时我正好想秋季再考一次GRE,急需三百元钱。趁着暑假有时间,我找到了他。他给了我一摞打印出来的计算机介绍和价目表,说随便什么单位,只有有人买,卖出一台给你五百元。我琢磨了一下,觉得那些公司啊什么的,人都贼精,估计没人会从我这样的只有一摞纸的学生手里买。我想去看看医院吧,我觉得医院里的白衣天使们应该是比较纯洁也比较好打交道的。
于是我骑着自行车,去了城区里的几家医院,进门就找物资处。管物资处的都是三四十岁的中年妇女,她们看见我这样一个冒着烈日满头大汗骑自行车来的学生,都很客气,请我喝冰镇汽水,带我参观医院。我去了中日友好医院,安贞医院,天坛医院,北医三院,反正城区里的医院我都去了。最后有个好心眼的大妈,从我手里买了两台计算机。要说那时的人是真纯洁,那位大妈一分钱好处没拿,说是看我是学生,不像那些油嘴滑舌的推销员,问我什么我就说什么,也不会撒谎,大夏天的骑车到处跑也不容易,照顾照顾我。
我拿了一千元回扣,回到家里,告诉我爸说,我挣了一千元。我爸瞪着眼楞着看了我半天,跟我说:
儿子,这不是好事儿。
挣钱还不好?我反问我爸说。
你这钱挣得太容易,我爸说。就怕你以后觉得钱好挣,到时吃大亏。
我当时没把我爸的话放在心上。现在我想想,觉得我爸说得是真有道理。后来,我再也没有那么容易地挣过钱,反而因为太轻信人,上过当受过骗。
有一次在一个朋友家开派对时,我遇见几个大学生和高中生,他们在讨论股票,有几个说要开个股票账户。我对他们说,我希望你们买的第一支股票是赔钱的,那样你们就会知道挣钱的不易了。就怕第一笔就赚了,那样你们就会觉得赚钱是件很轻松的事儿。
他们都用不解的眼光看着我,就像我当年看着我爸一样。
***
我回家就翻到了那个可以帮人加快使馆签证速度的人的电话,打了个电话过去,电话那边有个男的接了,问明了事情,就约我吃完晚饭到他家里当面去谈。他的家在一个大院子里,离我的住处有半个小时的样子。
草草的吃了晚饭,我就跟我爸说去个朋友家,从抽屉里翻出我存着的一千元钱,骑上自行车出了门儿。
现在想想,要说那时人真是单纯,就这么一面之缘,就揣着钱去给人办事儿。搁现在,人保准会觉得脑子进水了。
晚上7点多钟的时候,我到了那个人家里,一看是一个很年轻的小伙子,也就是二十出头的样子。他好像是刚结婚的样子,家里墙上还贴着一些喜字,新粉刷白的屋里布置的也很干净。小伙子很热情,给我让座,倒了一杯菊花茶给我。我看他这么年轻,也不像是使馆里面管事儿的人的样子,心里有些打鼓起来,想他怎么能有办法把签证提前呢?怕不是一个骗子吧。
我们闲聊了几句之后,我把来意跟他说了,问他有什么办法能够加快签证。他告诉我说,他是使馆里面的勤杂工,使馆办公室里的申请表都按时间顺序放在桌子上,他晚上打扫办公室卫生的时候,可以去找一下叶子的签证申请,然后给把申请表给放到靠前的位置。这样人不知鬼不觉,就能把签证日期提前了。我问他这样做有谱吗?他说以前也替别人干过,时间提前了两个星期。我想了一想,觉得他说的倒也在情在理---世上有许多事情的解决的方法原是想不到的----就说那需要多少钱来做这件事?他说五百元。我想了一下,觉得他做这个事情是冒着丢掉工作的风险,价格还算公道,就掏出五百元给他,把叶子的名字和什么时间递进去的告诉她,麻烦他去办这件事儿。我们又闲聊了一会儿,他问了问我出国的一些事儿,然后问叶子是不是我的女朋友。我说不是,只是认识。过了一会儿,我告辞出来,他把我送到院子的门口,就回去了。
从那个小伙子的家里出来的时候,天还没有全黑,天空飘着一片一片黑重的云,好像是要下场暴雨的样子,空气还是闷得让人透不过气儿来。我的汗顺着脖子留下来,觉得浑身粘乎乎的。路边一个小卖部开着窗户,门口摆着一个冰柜,上面写着冰镇汽水,一个白胖的女人露着肩膀摇着一把大扇子坐在冰柜后面。我走进小卖部,要了一瓶冰镇的北冰洋汽水,打开瓶盖,里面的冷气冒了出来。我喝了一口,里面的气冲进了喉咙里,忍不住打了一个嗝,心里才觉得凉爽了一些。一口气把汽水喝完,我问白胖女人周围有没有电话,她指了指店门口的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公用电话,然后告诉我电话在窗户边的桌子上。我拿起电话,拨通了叶子的旅馆,告诉旅馆说我要找108房间的叶子。我听见电话那端旅馆的人在大声的喊她接电话。没一会儿,她的清脆的声音就在电话里响起来了。
我把情况跟叶子在电话里面描述了一遍。她听了我的描述后,在电话那端高兴的说,这样好。然后,她忽而又转了疑惑的声音说,不过,他是这样说,但是到底会管不管用呢?
我想叶子的怀疑也是有道理,但我是第一次办这件事儿,所以心里也没有把握,只好安慰她说,应该是管用的吧,不然别人也不会介绍他给我,他这样做,风险也是很大的,搞不好要丢掉工作。他收了钱,若是不能帮人办事,不怕别人告他去丢掉工作吗?叶子听了,心里才安生下来,说,你说的有道理,我什么时候把钱还给你呢?我说,不急不急,我这两天有些事情,等你拿到面试通知再把钱还给我不迟。她听了,说,那怎么行呢?我说,你尽管相信我好了,我要是缺这几个钱,我自会找你要去的。她在电话里笑了,说,好,就这样吧,不过要是真管用了,到时我要请你吃饭。我说,好的好的。就这么说定了。
***
过了一个星期,叶子收到使馆来的面试通知,过了几天去面试,很顺利的拿到了签证。她白天打电话来告诉我的时候,我没在家。晚上我给她打过去,她又没在旅馆。我让旅馆的给她留了个言,然后就睡觉去了。
八月北京的夜晚仍然很闷热。躺在床上躺了一阵,流了一身汗出来,热得还是睡不着。我打开窗户去看外面,没有一丝风,昏暗的路灯照射着街边的老槐树,连黑黑的树影也有些黄的颜色在里面。对面有个建筑工地,盖了一半的楼房黑洞洞的,窗户像是骷髅上的眼睛,显得阴森可怕。天上几颗稀疏的星星和半轮细细的弯月孤寂的挂在墨不见底的苍穹里。马路上传来一阵糟杂的人声,一个卖馄饨的在路边吆喝着,有几个人坐在煮馄饨的铁锅旁边在吸溜着喝着馄饨汤。
我独自在窗边站了一阵,看着街道上影影绰绰的有几个女人走过,她们银铃般的笑声传过来,在静寂的夜色里面显得更清晰,更吸引人。那个卖馄饨的,在他的小摊里吃馄饨的时候,我跟他聊过几句天,他说他是农村的,为了挣几个钱,来到北京,没别的手艺,只好卖馄饨。他的女人在一个租来的小棚子里包馄饨,他在街头卖,总是嘿嘿的笑着,脾气很和蔼,跟路上的认识不认识的人打着招呼。我想这世界上也不在于人有多少钱,只要有一份可以维持生存的工作,有一个脾气好的能跟你相爱的女人厮守着,也算是一个幸福的日子了吧。
我想给叶子打个电话,说几句话,一看表,已经是11点多了,觉得有些太晚了。我又躺了一会儿,横竖是睡不着,就索性披衣起来,下楼去了。楼下的一个小饭馆还开着门,我挑了一个临街的看着还算干净的木头桌子边坐下,要了一扎啤酒,一碟五香花生豆,点上一颗烟。一大口啤酒下肚,心里的燥热下去了一些。喝了两杯啤酒之后,酒劲儿开始上来,我的头渐渐有些晕了。喝得有些醉之后,我摇摇晃晃的摸着墙壁走回家,躺到在床上,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
***
叶子总爱问我一些我跟我以前的女朋友的故事,特别是我们做完爱躺在铺着干净的白色床单的床上的时候,她爱让我搂着她,蜷缩在我的怀里,把一只腿压在我的腿上,一边拿手挠着我的胳肢窝,一边让我给她讲故事。我搂着她给她讲故事的时候,看不见她的脸,看见的是房顶上的灰白色的油漆。有时我能看见她的脚在被单里面伸出来,脚指甲上涂着鲜艳的指甲油。她总觉得自己的脚好看,常常把她的脚摆在我的脚旁边,然后说,你看你的脚多难看,第二个脚指头那么长,哪里有我的好看。她一说我的二脚趾长,我就想起我母亲在我小时指着我的脚给我说的那个歌谣:二拇指头长,不疼娘。
我大学的时候曾经有个女朋友,她是离我们学校不远的外语学院的,在外语学院的舞会上认识的。我在舞会上一边跳着三步四步,一边跟她套磁。她问我,你们学校比别的学校好在哪里。我说我们学校有个湖,湖边谈恋爱比别处方便。她捂着嘴笑,说想去看看湖。
后来她果然去了我们学校,跟我黄昏时在湖边走。走到一处小树林边上,我告诉她说,不要进去,她问我怎么不能进,我说里面都是谈恋爱的。她看了我一眼,把手伸给我。我领着她走进了小树林,在四周的警告性的咳嗽声里,找了一处看不见人的树下挨着坐下。我们侧身拥抱接吻,那是我第一次吻,吻得很笨拙,牙碰到了牙,也没觉出有多么美好,但是我没有告诉她。
恋爱的感觉一开始非常美好,后来就出现了一些问题。约会时她总爱迟到,迟到半个小时四十分钟是经常性的,而我特别受不了的是她满不在乎的样子,还振振有词,觉得男的就得等着。她的宿舍也特别乱,一点儿不像是女生宿舍。有一次她迟到了一个小时才来,我很不高兴,跟她发了火。她不高兴,转身走了。我也有些赌气,没去找她,两个人就分手了。
临出国前,有一次我去王府井外文书店,在那里遇见了她同宿舍的一个女生,聊了几句。那个女生说,她和我分手的真正原因是她觉得我不成熟,像是个弟弟,而且走路一蹿一蹿的,像个猴子,不稳重。我是小学时没到年龄,家里爸妈都工作,没人看着我,我爸把家里的户口本改了,让我在户口上看着大了一岁,提前一年入学,后来又把户口改了回去。这样我比同班的同学都小一岁。后来我发现这样其实对一个孩子的成长也不好,因即使学习能跟得上,但是心智和身体发育都落在别人后面,所以体育吃亏,另外也缺乏领导才能的锻炼。
后来想想,她说得也是很有道理的。她比我大,女生成熟得又早,跟我的确也不合适。于我来说,当时除了年轻气盛之外,大概也没有真的爱上那个女生,所以分了也就分了,也没有觉得怎样难受什么的。
***
叶子签下签证后的一天晚上,给我打了一个电话,问我第二天有没有功夫去吃饭,她说她要把钱还给我,顺道儿请我吃顿饭,好感谢我帮她的忙。
回想起来,我的一生有两段最空闲的时光,一个是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后的那个暑假,一个是拿到签证等待出国的时期。这两段时光,真是无所事事,时间多得不知道该怎么打发。
我正在家里愁闷得慌,不知道该怎打发这段等待出国的时光。接到叶子来的电话,就很高兴的说,干脆明天早一些一起出去玩吧,我带你去吃北京的小吃。
第二天中午,我到叶子的旅馆门口去接上她。她从旅馆里出来,穿着一个紫色的上衣和白色的短裙,脚上穿着一双棕色的半高跟凉鞋,头发束在后面,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一见面,她就把五百元钱还给了我,说免得忘了,而且一再说谢谢我帮她解决了难题。我说没问题,不用客气,以后说不定在国外还可以见到。她问我哪里吃饭比较好,我想了一下,说去隆福寺吧,那是北京的小吃一条街,物廉价美,离你这里也不远,而且能吃到北京特有的风味小吃。她听了很高兴,说就去隆福寺吧。
因为早上下过一场暴雨的缘故,这天的中午天气不冷不热的,很是舒服。天上的云彩一层摞着一层的,像是水墨画一样,有的浓黑浓厚的,有的清灰寡淡的。阳光藏在了云层的后面,把云层照出不同的样子,有的像是雪山,有的像是怪兽。风吹过来,竟不似往日的热风,透着一股雨后的清新和凉气,地上新被雨水洗过,也干净了好多。
这么一个少见的清新的夏日,我跟叶子沿着隆福寺街上走着,街道两边的人行道上是一块一块青石铺成的石板路,路两边是一家一家的小吃店,夹杂着礼品店,电影院和路边的小摊。小摊的摊主们热情的对着行人打招呼,摊上各种琳琅满目的小礼品,吸引着叶子的目光。我们不时在小摊上停下来,叶子挑着小摊上摆着的小首饰和丝巾,她有时把小首饰戴在手上,有时把丝巾围在脖子上让我看好不好看,不时的惊喜着。我觉得她的性格很可爱,就像是一个见了什么都新鲜的小猫,一点小小的新奇都能让她很开心。
沿着石板路走了一会儿,我们进到路边的一个看着还比较干净的小吃店里面。叶子看着里面名目繁多的各种小吃,不知道该点什么。我说我来点吧。我要了两碗豆汁,一碟灌肠,两碗凉粉,一碟豌豆黄,一份京东肉饼和两碗小米粥。我们把这些吃的端到外面的桌子上,摆了一桌子。叶子喝了一口豆汁,摇着头说,不好喝,好像馊了一样。我说,这是北京的传统小吃,喝得就是这个馊味儿。我们吃着吃着,天忽然开始下雨了,豆大的雨点斜打在桌子上。我们赶紧端着剩下的吃的跑进屋里去,浑身已经被雨淋湿了。屋里人满满的,几乎找不到坐的地方,我们跟别人凑合着挤在一个桌子上,一边吃小吃,一边看着窗外的雨。不多一会儿,雨停了,阳光从云层里钻出来,照在桌子上,桌子上残余的雨珠像珍珠一样闪着光。
我们吃完了小吃,就到不远处的美术馆去看画展。里面正好有个现代派的抽象艺术展览。我想起大学时的一个老师说的,那些色彩斑斓的抽象画是画家把一瓶混合颜料放在玻璃瓶里面,摆在画布前的桌子上,然后拿气枪射击瓶子,把玻璃瓶打碎后让颜色飞溅到画布上形成撞击的效果。我不知道那个老师说的是不是真的,不过展览中的有些油画倒像是这样产生的效果。我在里面冒充内行地对挂在墙上的那些抽象的画指手画脚的瞎评论一通,发现不光我这样,里面几乎所有的人都在手托着腮帮子假装内行的对那些谁也看不懂的现代派作品相面,然后根据自己的喜好乱评论一通。
从美术馆出来后,我们就走着到东四去逛街。我们走进了一个叫黑与白的时装店里,里面的衣服不是白的就是黑的。她试了一身黑衣服,那身衣服穿在她身上简直美极了,就像是罗马假日里的赫本一样。店里的销售小姐一个劲儿的恭维她,跟我说,你的女朋友真漂亮。现在回头看,我想这都是销售技巧,让男的磨不开面子。当时我就是这样,虽然叶子并不是我的女朋友,但是让销售小姐给恭维的放不下脸面,就把钱包掏出来,说这身衣服我买了。叶子连忙摆手说,不行不行,肯定不行,拽着我的胳膊离开了。
我们一直逛街逛到天黑,把从东四到东单的街上的所有的时装店都挨个逛了一遍,叶子还是很兴奋,而我却有些累了。叶子看我有些疲惫,就说,不好意思,光让你跟着逛街了,我们回去吧。我看了看表说,天晚了,去吃晚饭吧。叶子说,你还饿啊,中午我吃得太撑了,现在什么也吃不下去。我说,随便吃些吧,不然夜里会饿的。叶子说,也好。
顺着街边走下去,我们想找一间干净的餐馆吃饭。在黑夜里,店面里面的灯光显得愈发白得耀眼。街头上有很多红男绿女在挽着手走过,街灯的昏暗的灯光如水一样从他们的头顶流下去,留到他们的脸上和衣服上,又流到地上,消失在黑影里。叶子还是挽着我的胳膊走着,她好像也有些累了,脚步慢了下来。
叶子和我走上了一处过街天桥,她停下了脚步,在栏杆边停下,看桥下往来的亮着车灯的车辆。远处的几个楼顶上闪着红色和白色的霓虹灯光。我站在她的身边,温柔的夜风吹过来,抚动了她的头发,她在原本清秀的面孔在夜幕里显得朦胧而可爱。我有些想伸手搂住她的腰,让她靠在我的身上,但是觉得自己这种想法很龌龊,也就什么都没有动,只是站在叶子身边,一起看了一会儿天街流水,车水马龙。
***
八月份通常是北京最热的月份。那天的白天虽然下过雨,有过短暂的凉爽,夜晚倒反而闷热上来。在惨白的路灯灯光下,我和叶子面对面坐在马路边的一个餐馆外面的简陋的桌子旁边,桌上摆着几瓶冰镇啤酒和几个凉菜。她化了淡妆,眼皮上有一道淡淡的眼线,睫毛卷卷的。夜色里,不断有蚊子嗡嗡着过来凑热闹,我们一边喝着酒,一边挥着手驱赶着蚊子。
我们聊了一些学校的生活和未来的理想。我想我那时是个很富有理想的人,对国外的读书生活充满了憧憬和向往。虽然经历了理想的幻灭,但是觉得到了国外,会是一个全新的让人振作的生活。我喜欢看书看电影,聊了一些看过的好小说好电影。叶子也是一个好看书的人,她的电影没有我看得多,但是我们都有一些共同喜欢的书。那时萨特和尼采在大学生里都已经过时了,最流行的书是米兰昆德拉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还有罗曼罗兰的《约翰克里斯多夫》。我个人比较喜欢日本文学,聊起了川端康成和三岛由纪夫。叶子对日本的小说可以说是一无所知,所以主要是听我讲,她静静地听。后来我注意到自己讲得太多了,于是把话题转到她喜欢的书上来,她的话也逐渐多了起来。我们都喜欢《安娜卡列尼娜》,她觉得沃伦斯基是在玩弄安娜的感情,我觉得不是,因此我觉得沃伦斯基从头到尾都对安娜不错,是安娜太作了,才造成了后面的悲剧。
我觉得文学有一个好处,就是通过共同喜欢的书,可以让人一下觉得特别亲近,有一种灵魂上的沟通的感觉。我们在街头一直聊着,彼此好像都有一种相逢恨晚的感觉。我没有想到她这样一个好打扮的姑娘会读这么多的书,她可能也没有想到我这样一个看上去不太会说话的人,会聊起自己喜欢的东西时滔滔不绝。
不知不觉,我们一直聊到了深夜。月光银子一样照在叶子的脸上,酒后的肌肤显带着红晕,嘴唇显得更暗红了。她的蓬松的头发半遮住有些迷离的眼睛。我去给她倒酒的时候,把自己的筷子碰倒了地上。低头到地上去摸筷子的时候,又把自己的酒杯给碰洒了。叶子说,今天聊得太多了,喝得也多了,你也醉了。我觉得头是有些晕,想站起来去厕所,腿一软,又坐下了。叶子告诉我说,她是一个大三的学生。我问叶子,你为什么决定这么年轻就嫁人呢?她说,因为大家都想出国啊,嫁人出国最省事儿了。我放下酒杯说,婚姻是一辈子的事,难道为了出国就可以嫁给一个不熟悉的陌生人吗?她垂下眼睫毛说,我们那个城市里漂亮女孩都是时兴嫁人出国啊。谁嫁人出国了,大家都很羡慕,我们邻居什么的都很羡慕我,我的朋友和同学们也很羡慕我啊。
叶子低下头去,摆弄着手里的酒杯,头发遮住的黑暗中。看见她虽然说别人都很羡慕,但是有些不开心的样子,我就跟她开玩笑说,说老实话吧,你是不是想拿他当一个出国的跳板?她撅着嘴生气的说,真的不是,我妈说,男人都差不多,大多数男人都不坏,关键是看谁有前途。我对着着她的眼睛静看了几秒钟,那是一双纯净的一眼可以看见底的眼睛,她把遮在眼睛上的几丝乌发撩开,问我,你看什么?你说,我妈说的有没有道理?我说,有道理,那他一定是很有前途了?她自信的微笑了,说,当然了,他本科是xx名牌大学的,被学校保送出国留学,拿到了博士学位后,现在又在读博士后,虽然年龄大了一些,但是看上去人很诚实很厚道,也很聪明的,是个可以信得过的男人。女人还不是迟早都要嫁人生孩子过日子的吗?她的这番话让我很惊讶,我觉得一个大学生怎么会这样想呢?但是我想也许人都会受环境的影响,别人觉得好,自己不知不觉的也就会觉得好。我举起酒杯说,夜深了,你也该回去了,咱们把酒干了吧。叶子端起手中的啤酒跟我说,干。我和她一口气把杯子中的酒给干了。
叶子和我都有些醉了,我走道儿的时候觉得像是踩着棉花,有一种腾云驾雾的感觉,她走路也有些不稳。我结了账,跟叶子一起走出餐馆,我说送她回旅馆。她拽着我的胳膊,我们顺着热闹的横街一起跌跌撞撞的往前走,在路口拦了一辆黄色面的。出租车不久就来到了她的旅馆前,我扶着她走到旅馆门口,她在旅馆门口松开我的手说,我要进去了,你也早些回家休息吧。我点点头,说,好吧,晚安,明天我们打电话。她点点头,用黑黑的眼睛看了我一眼,就进旅馆里去了。我站在旅馆门口看着她,一直到她的身影在视野中消失了,才转身慢慢往回走,在清凉的夜里的空气中,趴在路边吐了一次,头脑渐渐清醒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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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二天给叶子打了几次电话,她的房间里都没人接电话,我想她可能出去了。我让旅馆给她留了个言,说晚上再给她打。晚上我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接了电话,说家里催她赶快回家去,好收拾好东西准备出国,明天就要坐火车走了。我猛一听到这个消息,心里觉得有些不舍,想不到她这么快就要离开。我想说去送送她,但是觉得又不妥,我们算是什么呢?无非是萍水相逢的两个陌生人而已。我愣了一会儿没有说出口。她在电话那边好像在等着我说什么,我沉默了一会儿说,好吧,祝你一路顺风,以后国外有机会见。她好像很失望的说,也祝你一路顺风,后会有期,然后就把电话给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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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二次见到叶子的时候,那时我到国外的W城已经留学两年了,过着一个穷学生的日子。
自从离开了北京这喧嚣的大城市,来到这如乡下一样僻静的小小的W城来,心里总觉得很孤寂。那时,我跟另外一个学生一起租住个一室一厅的公寓。夜晚的时候,我常常拉一把乳白色椅子,在公寓的灰色的水泥阳台上默坐着,一根一根的抽烟。冷冷的秋风吹起的时候,公寓楼底下的黄色的树叶乱飞,我就更觉得像是一个飘零的旅人,在异国他乡离群索居。
我的公寓的旁边的邻居是一对罗马尼亚来的两口子,女的也爱抽烟,晚上有时也坐到阳台上抽烟。我们隔着中间的一道半米宽的空隙,有时聊几句天,然后默默的各抽各的,烟头的火在夜色里面一吸一灭。她有时跟我聊几句家常,问我有没有出去玩,有没有朋友和亲戚在这边。我没有一个亲戚在这里,朋友也只是几个在同系里读书的学生,大家平时都各自忙,那里有时间去出去玩。我不想跟邻居的罗马尼亚太太讲这些,这些心烦的事儿还是埋在心里的好,所以每到这时,只是对她淡淡的摇摇头,然后接着默默的吸烟。往往是她先吸完了烟,跟我说声晚安,回屋里去,这个时候就只剩下我一个人在这万寂无声的夜里。
作为一个留学生来说,每个人对国外都有不同的感受。就我来说,一开始的新鲜劲儿过去之后,生活和学习的压力都比较大。那些奖学金,虽然是全奖,也就是基本够国外的生活,而学习上要很努力,保持一个好成绩,才能保住自己的奖学金。我们国内学的专业的课程,跟国外的课程差距还是比较大,有许多东西需要补。不管托福考得怎样,到国外都要过语言关,用英文上课,讨论,写作,一开始还是蛮吃力的。生活的困窘和学习的压力问题倒不是很大,但是在异国他乡的陌生环境里,心灵的苦闷,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还是比较难受的。
我自小在北京长大,习惯了那里的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到楼底下买油条和豆浆做早点,那时总是烦北京的人多,到哪里都是人。后来到了这个寂静的小城,没有了卖油条的小贩的吆喝和街上的连绵不断的车声和人的喧嚣,倒觉得不适应起来。在国内时曾经很向往国外的生活,在国外呆久了,国外的好处渐渐的习以为常了,倒是常常想起国内的好处来,特别是国内的热闹和近些年来的繁华。在我们这么一个寂静的小城里,好一点的中餐馆也就是屈指可数的那么几家,也没有大城市那些的新鲜事和活动。入夜之后,想出去玩都找不到一个去处,只好闷在家里看电视和上网。
有一段,我曾经严重怀疑我是不是有病了,是不是需要去看医生,因为我觉得生命里离不开女人,对女人的身体有一种异常的渴望。我看过网上的一些文章,文章说如果一个人长期没有爱抚,会患有一种皮肤饥饿,渴望皮肤接触。我渴望抚摸女人的身体,渴望和女人有身体接触,渴望和女人亲吻,渴望搂着女人的腰。我想,我那时可能是太孤寂和苦闷了,以至于没有什么能让我解脱,除了女人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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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城有一个酒吧集中的地方,叫Byward Market,那是我们这个城里唯一的一个无论冬天和夏天晚上都可以看见一群一群年轻人喝酒跳舞的地方。夏天的时候,酒吧在外面搭起了一个个小桌子,桌子上支起了遮阳伞,周围是一圈绿色或者黑色的栅栏拦着。酒吧里播放着一些柔和的音乐,布置得灯红酒绿,那些青年男女们三三两两散坐在酒吧里面或者外面的桌子边,一边喝酒,一边聊天谈笑。
那时我生活里唯一的快乐,就是周末到Byward Market的酒吧里去喝几杯酒,去看看那些街上走过的红男绿女。
一个周末的晚上,我正站在一个街口等着过马路,看着街上走过的靓女俊男们的时候,天上忽然下起一阵暴雨来,豆大的雨点从黑黑的云层直落下来,打在地上,砸出一片片水珠和水泡。街上那些刚才还在优雅的散步的人们,此刻都在慌张的尖叫着,四散奔跑着躲着浑浊的雨点。
我跑到临近的一个公共汽车站的棚子里躲避越下越大的雨点,看到小小的空间里面已经有几个男生已经站在那里面躲雨了。忽然,外面跑进来一个穿着绿色上衣白色短裙的亚洲面孔的女生,她挤了进来,站在我的身边,把两个手指放在嘴里,向着街道上打起尖锐的胡哨来。她的胡哨打得很响,棚子里和路上的人都忍不住诧异的向她望去。
棚子里的一个男生好奇的问她为什么打胡哨,她说她和跟她一起走的女伴们在奔跑中失散了,她在打胡哨看看能不能让她们看到她在这里。另一个男生问她,你怎么能打胡哨打得这么响呢?她就举起双手来示意说,你要左右手各伸出两个手指头,放在嘴的左右两边,压住舌头,就可以打出响亮的胡哨。那几个男生都在好奇的试验她交给他们的方法,却没有一个能像她打得那么响亮。另一个男生问她,你的女伴叫什么?我们帮你喊,把她们喊过来。她说,一个叫琳达,一个叫雪梨。几个男生就一起大声的冲着外面喊起来:琳达!雪梨!周围的躲雨的人和马路对面的酒吧里的人都纷纷往车棚子里面看过来。他们喊了一会儿,见没人答应,就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雨稍微小了一些,几个男生对那个躲雨的女生说,我们要冒雨跑过马路,去对面的一个叫PUB101的酒吧,你要是找到了你的女伴们,去那里找我们玩吧。说完,几个男生就冒雨跑过马路对面,去那个灯管明亮人声喧闹的酒吧去了。
外面的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雨滴砸在车棚子顶上灰色的半透明的朔料顶棚,噼噼啪啪的响着,街道上的车从车棚子前驶过,溅起一地的水。车棚子里只剩下了我和她在里面。她问我说,你不去那个酒吧吗?我说,我跟他们不是一起的。她哦了一声,说,我还以为你们是一起的呢。我摇摇头,她也没有再说话,我们就看着外面的灰蒙蒙的天空和地上一片片跳跃的水珠车棚子顶上的雨水留下来,形成了一片朦胧的水帘。我从烟盒里拿出一根烟来,问她介意不介意我吸根烟,她摇摇头,说不介意。我问她,你抽一根吗?她说,不用,谢谢。我点上烟,走到最靠门口的地方,把烟喷出车棚外。
这瞬间而来的暴雨来得快,去的也快,过了十几分钟就停了,躲在各个房檐底下避雨的人纷纷走出来。她看了看外面雨基本停了,就冲我微笑了一下说,走啦,然后噼啪的踩着水,跑到街上去接着找她的女伴们去了。
我离开车棚子,顺着马路走到一家我常去的酒吧里,挑了一个酒吧外面遮阳伞遮着的不太湿的座位,要了一杯鸡尾酒。细长的鸡尾酒杯沿上沾满了一圈盐,我用舌尖轻舔了一下,嘴里咸咸的。我喝了一会儿,忽然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喊什么。我扭头一看,原来是那个跟我在一个车棚子里面躲雨的女生正在和两个女生从我身边走过,她在冲我挥手,然后指指她的女伴说,我找到她们了。我冲她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说,太好了。
我听见她的女伴们在问,他是谁啊?突然,其中一个女生犹豫着走近我说,是你?我大吃了一惊,几乎把一口酒喷出来,说: 你是叶子?她说,就是我,叶子。我就把酒杯放下,从栅栏里飞快的钻出去,说,叶子,我真的不敢相信,这真的是你吗?
叶子高兴的跳着脚说,是我,是我啊,你都认不出我来了吗?
我仔细打量着叶子,看见她穿着一个黑色的连衣裙,外面披着一个黑色的套衣,长发湿湿的贴在脸上,还是那个瘦瘦的脸庞,尖尖的鼻子,薄薄的嘴唇,细小的白白的牙齿,黑黑的大眼睛和两只剑眉。我问她,你不是去的是T城吗?怎么到我们W城来了?她微笑着说,在T城呆了两年,现在我先生到你们这里的来做博士后,我们就要搬到你们这里来了,我先来看看这里,顺便找个合适的住处。我说,太好了,你们来了住我们的楼吧,里面都是留学生,公寓很好的,也干净,房租也便宜。她侧着头,脸上现出一脸柔和的笑容说,说,太好了,我正发愁那里找个合适的公寓住呢。我问叶子说,你现在住哪里啊?她伸出手来,指着旁边的那个跟我一起躲雨的女生说,我现在住在她那里,她是我们在T城的朋友,去年搬到W城的。我说,那这样吧,明天我带你去我们楼看看,你要是觉得好就住,觉得不好就找别的地方。她说,太好了。
我跟叶子她们一起去了PUB101那个酒吧,找到了先前一起躲雨的那几个男生。他们几个人去跳舞,我跟叶子坐在一个桌子边聊天。过了一会儿,那个躲雨的女生过来说天晚了,要回去了。叶子跟我就约好了第二天去看我住的那个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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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叶子拉着一个小行李箱来到我们楼,我带着她去住处看了看,又带着她找了房东。房东说还有空房,要是租,要先付两个月的租金,合同最少签一年。我们这座楼地处市区中心,房租便宜,有不少中国留学生住,而且楼里很干净。房东带叶子去看了空房。我们楼的窗户是那种向外凸出的视野很广的大落地窗。从窗户向外望去,一幢幢古堡式的建筑,银灰色的大教堂,宽阔的河面,大片大片的草地和公园,美丽的风景一览无余。
看了空房之后,叶子觉得很满意,基本已经决定就租住这里,但是跟房东说要回去跟先生商量一下,再签协议。从房东办公室出来,我带着叶子去楼下不远的一家中国餐馆吃了一顿饭,聊了许多出国的感受。两年了,她好像一点儿也没变,依然是过去的那个样子,只是英文比过去好多了。
跟叶子聊天总是很开心,也总有许多可以聊得来。我给她讲了这两年来在学校学习和生活的情况,她告诉我她和先生在T城的生活。时间飞快地过去,几个小时就像是十分钟一样短暂。再次见面,似乎都有说不完的话。经常是她的话被我打断,我的话被她打断,两个人都觉得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兴奋的感觉。女招待走过来几次,询问我们还要不要添些什么,明显是有些不耐烦,想要我们离开的意思,我们只好结帐离开。
叶子抢着要付钱,说是感谢我帮她找到了一个价廉物美的住处。但是我坚持结了帐,说是尽地主之谊。叶子拧不过我,只好说下次来了她请客。
那时我已经买了一辆旧车。我开车送叶子去了长途车站,把行李帮她提进灰狗车站里去。叶子跟我在检票口挥手告别。我站在候车室里,看着叶子把行李箱放进灰狗车下部的储物室,上了车,沿着走廊走着,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她坐在座位上,隔着窗户跟我挥手,让我回去。我笑了笑,转身离开了车站。
在转身离开车站的瞬间,我觉得心里有些难受。我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只是觉得有一种失落感像是石头一样突然坠了下来。回去的路上,在高速上居然把平时走过无数遍的出口给错过了。下了高速,车在路上被后面的车无缘无故嘀了几下。当后面的车从我旁边超过去的时候,我狠狠地瞪着开车的男人。那个男人像是被我看毛了,急匆匆地开车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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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总是搞不清楚,到底精神上的快乐更快乐,还是肉体上的快乐更快乐。我跟叶子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她毫不犹豫的说,精神更快乐。我觉得她说的没有道理,因为我跟叶子好的时候,精神上的带来的更多的是痛苦,而肉体上每次都是快乐。叶子说,痛苦和快乐都是相对的,正因为精神上有痛苦,所以快乐起来才会更快乐。
多年后我回想起来,我第二次见到叶子的时候,是我到国外留学时,生活最窘迫,最潦倒,心灵最孤寂的时候。那时最渴望的是来自异性的安慰,所以她一出现,我就喜欢上了她,虽然那时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爱上了她。我知道我们有很多共同的东西,也很聊得来,我知道她想做什么,她也知道我想做什么,有时我们会张口说出同一句话来,说出后会互相看着对方,觉得不可思议。但是我觉得最渴望的还是她的身体。
我从来没有问过叶子,她为什么也会喜欢我。我不敢说她爱过我。爱太沉重了。我不想用这个字。
有一段我曾天真的以为,我跟叶子的感情可以一直下去,直到永远。我从没有想到,我们的感情会像玻璃镜子一样的不禁摔,一碰就碎。当我把碎片捡起来,想重新拼好的时候,它划破了我的手,刺破了我的心,让我的泪和血一起留在了碎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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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子再来到W城的时候,她跟他的先生就搬到了我们那个很高的暗红色的楼里来。我住在公寓楼的5层,她们住在11层。她搬家来的时候,我见到了她的先生,他的名字叫老张。老张租了一个白色的货车,把家具什么的都装在里面一起搬过来,我去帮他们往楼上的新居里搬。过后,老张请我去他们住的屋子里面吃过一顿饭,他们住的屋子里面地板是新油漆的,屋子里还弥漫着清漆的味道,给我印象很深。
后来我跟老张慢慢熟悉一点儿了,听他讲起过回国相亲的经过。他说,那时候,叶子所在的那个城市里特别流行出国。一人出国,一家光荣。老张在国外读博士,回国去找女朋友,看了几个都没看中,叶子的舅妈跟老张的父母认识,就把她介绍给了老张。老张看到叶子,就为她的美丽和清纯吸引住了。叶子给我看过她大一时的照片,她那时长得就像个中学生,头上留着刘海,两双黑黑的大眼睛一眼望不到底,浑身充满青涩年代的特有的气质。照片上的她显得很瘦弱单薄,其实并不怎么好看,远远不如她的本人漂亮。她跟老张见面的那一年,她那时还在大学三年级,学校也不怎么好,她贪玩,学得也不好,怕毕业后找不到好工作,一看老张在国外,她也想出国,见了一面,觉得老张人不错,又是国外的博士,人看上去也很和善,就跟老张结婚了。
叶子搬来后,我跟叶子虽然同在一个楼里,但是几乎没有见面的时候。因为我那时上学的功课很忙,很少着家。我跟叶子重逢虽然很高兴,但是两年没见,彼此还是陌生了许多,好象是煮夹生了的饭,生不生,熟不熟的。我们有时在上下楼的灰色电梯里面见面,都是很客气的打招呼,然后她忙她的,我忙我的。
日子就这样平淡无奇地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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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冬天的晚上叶子跟老张半夜吵架,气得自己半夜跑到白雪茫茫的街上,让我在街上转我的那辆旧车的时候给碰上。她不想回家去,也没有别的地方去睡觉,打算在街上转一晚,我就把她带回到到我的公寓里,让她在我的床上睡了半夜。
那天我很怕老张找到我的屋子里来 --- 要是让老张发现她在我的屋子里,那就热闹了。叶子跟我聊了半宿的天,心里舒坦多了。我们讨论了人生里一个很严肃的问题:老公强迫妻子做爱算不算是是强奸。我当然站在男人的立场上说不算,说结婚了,夫妻两个没有谁强奸谁的问题。她站在女人的立场上,说算,说做爱得双方都同意才行,要是一方不同意,那么不论是否结了婚,都算强奸。我们到了谁也没能说服谁。
那天晚上叶子疑惑的问我为什么大半夜的自己一个人在街上开车转悠,是不是梦游什么的。我跟她解释说,我的那辆旧福特车冬天早上常常打不起火来。那时我靠着奖学金生活,没有钱买室内停车位,只能把车停在街头。W城冬天很冷,有时气温要下降到零下三十度,风冷零下四十度,这种时候车放在外面一晚上就会被冻住。有时为了保证早上车能发动起来,我晚上睡一觉后就爬起来下楼把车发动起来,在街上转一圈,这样车本身的余热会保持车早上不被冻住。
叶子问我一个人半夜在街上开车会不会被警察误以为是小偷流氓盗窃犯。我说,这倒是没有发生过,不过有一次在街头遇到一个妓女。她好奇的问我那个妓女长的什么样子,要多少钱,跟我有没有做那个,在哪里做的。我跟她说,那个妓女长得不好看,还满身酒气。她一开始找我要100元,对我这么一个穷学生来说100元是两个星期的伙食费,我花不起,所以开车要走。她大概是急需钱去买酒买毒品,看我的样子也就是个穷学生,就说20元吧。这样我就跟她成交了,在一个停车场里做的。她说她不可理解,没有爱情也可以做爱吗?我说,那你就不理解男人了,下辈子做个男人就有体会了。
叶子说,其实她一点儿也不鄙视妓女,因为她们也是靠自己的劳动生活,肉体就是她们的工具。她说她最喜欢看《风月俏佳人》那个电影,电影里面那个大嘴巴的朱莉娅·罗伯茨演的就是一个妓女。我说我也喜欢那个电影。她说电影里面说妓女不会去亲吻一个人,那个妓女跟你亲了没有?我说没有。她说,我对妓女这点儿很钦佩,肉体可以出卖,但是不出卖接吻。我说为什么?她说你不是也看过那个片子么?那里面说接吻是爱上了一个人,而妓女是不会爱上顾客的。我说,电影里那个妓女不是也最后亲了男主人公了吗?她说,是啊,那是因为最后她爱上了他,理查基尔也太潇洒太帅太有钱了。我说,那个电影演的就是一个童话,在现实里连找个相爱的人都找不到,哪里像电影里随便问个道儿就碰上了。她说,这都很难说,就像我跟你今天晚上不是就遇到了吗?她说完,看我一脸狐疑的瞪着她,脸红了起来,赶紧补充说,我不是那个意思啊,你别想歪了,我只是打个比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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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子那天坐在我的床上的时候,头发乱蓬蓬的,脸上什么脂粉也没有抹,还有一些泪痕隐约在脸上。她进屋的时候脱掉了羽绒服,里面穿着一个白色的秋衣,可是坐了一会儿她就热得受不了了。我的屋里暖气开得很足,因为是水电全包的公寓,所以大家都把暖气开得足足的,平时我在屋里都是穿着短袖短裤。我看她头上有些汗冒出来,就说你脱了秋衣吧,这屋里热。她说她里面穿的太少,不好意思脱。我说,那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要不我给你找件衣服换上?她点头说好。我就找了一件干净的衬衫出来递给她,说要不你去洗洗澡,把这件衣服换上,我去煮碗西红柿鸡蛋面一起吃。她点点头,拿着衬衫去了洗手间。我面条刚做好不一会儿,就见她洗好澡,换了干净衬衫出来,头发湿漉漉的垂在肩上。我说面做好了,来吃吧。她就走到厨房来,跟我一起坐在厨房的小小方桌两边,埋头吃面。她一定是饿了,一边吃一边用嘴吹着热气。吃完了面,我说你到屋里去睡觉吧,她说聊会儿天吧,头发还没干。我说好吧,到卧室里去聊吧,厨房里聊天声音大了会吵着我的室友。那时我跟另外一个男学生合租这个一室一厅的公寓,我住在卧室,他住在厅里,我们公用一个厨房和洗手间。她点点头,跟我走回屋里。
那天夜里外面的风雪很大,屋里都能听见雪打在窗户上的沙沙声。中间我走到窗口看了一眼窗外,外面的街道积雪看上去足足有半尺厚。我坐在床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她斜倚在我的床上,跟我聊了好多她的事儿,像是久别重逢的朋友一样。
为了不惊动隔壁的室友,我们说话都压低声音。(室友后来跟我承认说,他早就听到我们说话了,只是听不清说得是什么)。叶子说她没有谈过恋爱,高中和大学的时候,班里的同学没有一个是她特别喜欢的。家里管得严,想让她大学毕业后再交男朋友,她平时也不怎么出去交际,认识的人不多。就这样她一直没有男朋友,然后突然有一天,她舅妈说有一个国外的博士回国来找男朋友,要她去见一见。她听了舅妈的话,就在舅妈的陪同之下去见了老张一面。见了后对老张也谈不上印象好坏,觉得他是一个很有学问见过世面也很厚道的一个人。她舅妈对她说了好多老张的好话,讲他从小如何如何聪明,脾气如何如何好,考大学时如何用功,上了名牌大学,以后又如何出国,现在在国外读博士后,将来会如何如何有成就,最后说这样的男人是最可靠最值得嫁的。她稀里糊涂的听着,知道她的舅妈是在劝她嫁给老张。可是她对老张除了仰慕之外谈不上别的印象,更别说爱慕了。她舅妈说,老张过两个星期就要回国外去了,她要是觉得可以,就要赶紧办理结婚手续,这样老张好把她办出国去。她舅妈说,这样的男人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男人,人品,学问,能力都没得说,再说多少人都想出国,现在这么一个机会在她面前,抓不抓住这个机会就全看她的了。她犹豫着,觉得就这样见了一面就嫁给一个谈不上爱,只是有好感的男人,是不是太荒唐了。她舅妈说,你傻啊,多少女孩都想嫁到国外去,找不到合适的呢。她禁不住出国的诱惑,看见老张人倒也实诚,不像是那靠不住的人,再加上那个国外博士的头衔,和舅妈的劝说,就在老张回去之前跟老张领了结婚证。老张回去之后就把各种手续办妥,这样叶子一年之后就来到了T城,跟老张团聚了。
老张做博士后,那时一年能挣两万多,在我们这个穷学生们住的楼里面,他算是富人了。叶子刚到国外来的时候,老张新婚燕尔,对叶子百般呵护,对叶子有求必应,虽然很忙,但是总能抽出时间来陪叶子逛街。老张教叶子练车,帮叶子考下了驾照。老张让叶子好好学英文,考托福,好准备上学。老张做了他能做的一切让叶子有个好生活。叶子那时过得很幸福。但是新婚的黏糊劲儿过去之后,老张又回到一天到晚忙论文的生活状态去了,没有那么多时间来陪叶子。叶子没有考过托福,还上不了学,也没有找到工作,每天在家里,慢慢觉得很无聊,等老张到家,往往说不了几句话,老张又忙他的去了。叶子觉得很委屈,她从大学生直接变成少妇,中间省略了恋爱过程,本来是一个正当青春快乐的年龄,却天天闷在家里,这样的日子久了,心中有火撒不出来,就只好撒在老张头上。老张是一个好脾气的人,但是再好的脾气,也有发火的时候,特别是那时老张也窝着一肚子的火,博士毕业了,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只好接着读博士后,每日工作时间长,挣钱少,觉得也很累,有的时候也跟叶子对吵几句,叶子就觉得更委屈了。
叶子说她这里没有好朋友,有时想找个人诉诉苦都没有。这倒也是实话,因为这个楼里的人大多是学生,都在拼命的上学和打工,没有人有多少时间跟人聊天。我跟叶子说,那我以后做你的好朋友吧,你以后有什么话尽管可以对我讲。叶子欢喜起来,说,那我再这个楼里可以有人聊天了。我们又聊了一会儿别的,然后我跟叶子说,时间不早了,你好好睡觉吧,我到厨房里去睡。叶子说,不好意思,把你的床给占了。我说,没关系,我喜欢偶尔换个地方睡。
我给叶子关上门,自己走到厨房里面来,拉了几把椅子并排放在一起,躺在椅子上,椅子很硬很咯得慌,我翻了几次了身,才稍微舒服一点儿,但还是睡不着觉。我躺在椅子上,看着厨房顶上的灯,耳朵在听着叶子在卧室里的动静,听见她也是在屋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我想起叶子的诱人的肉体,身体里对女人的渴望又燃烧起来,想进卧室里去搂住她睡,但我一起这个念头,自己就在心里痛骂自己: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你这样只会把叶子给害了的。就这样翻来覆去的翻了几个小时的身,最终架不住渐渐袭上来的困意,在天快亮的时候,我终于睡着了。
***
我那一觉睡得很死,都不知道叶子第二天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我是被我的室友吵醒的,他起来上厕所,看到我睡在厨房里,就踹了一脚我睡的椅子说,起床了,天都亮了。我懵懵懂懂的睁开眼,发着愣看了一下我的室友,也没明白我怎么睡在厨房里,昨晚的事儿好像是一个梦一样,不知是真是假。我一看表已经是11点了,从椅子上爬起来,看到卧室的们开着,进去一看,叶子已经走了。我的床上干干净净的,白色的枕头,蓝色的被子都被整整齐齐的叠放在床头,连床单都被铺得平平整整的。
我在床上发现一个小纸条,上面写着一行娟秀的字:
谢谢你昨晚让我睡在这里。
我的室友走进我的房间里来,一脸诡秘的笑着说,你昨晚把个妞儿带回房间里了?怎么没一起睡?听你们讲了半夜。我说,你听见什么了?室友说,没听见什么,这个墙太隔音了,本想贴你的房门听来的,太晚了,懒得爬起来。我说,我都忘记了昨晚讲了什么了,就好象是一个梦,要不是这个纸条,我肯定会觉得那真是一个梦。室友说,是谁啊?我认识吗?我跟他说,你不认识,下次她再来的时候我给你介绍一下。室友说,她漂亮吗?我说,漂亮。见过漂亮的,没见过她这么漂亮的。室友说,你丫就意淫吧。说完,他踢踏着鞋去洗手间刷牙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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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两天,我在楼里的电梯里又见到了叶子。那天我拿着一筐衣服要上地下室去洗衣服,她和老张和几个人乘电梯下楼,电梯在我这一层打开的时候,我一眼看见了她。我走进电梯,跟她和老张打了个招呼。她微微点了一下头,什么也没说。见她不愿意说话,我也什么也没说,电梯到了一层的时候,她跟着老张前后脚的出电梯门去了。
那时我天天在学校里面忙,回到公寓的时候往往都是晚上9,10点钟了。有一天我的室友说有个楼里的女孩来找过我,见我没在就走了。我想可能是叶子来过。以后我又在楼里和周围的shopping mall里面见过她几次,每次都是她跟老张在一起,每次都没来得及说什么。
有一天晚上7点多钟的时候,我们楼里的火警响了,大家都纷纷顺着楼梯跑到楼下来。我从楼梯上下来的时候,看见楼道里面有一些烟雾,闻到一些糊味儿,知道是有的公寓失火了。我到了楼外的时候,看见已经有一些人在楼外,冲着楼上的一间公寓指指点点。我目测了一下,看见失火的是在十一,二层的样子,心想千万别是叶子的公寓失火了吧。等了一会儿,就见叶子从楼门里出来,自己站在一个空地。我走过去,叫了她一声,问她,是不是你们那一层的屋子着火了?她说,不是,出来的时候没见到哪个屋子冒烟,只是在楼道里看到有烟雾,可能是下面的一层着火了。我说,老张没在家?叶子说,他还没回来呢。她说着说着,突然啊了一声,说这火不会烧上去吧,我什么也没带下来,护照和一些重要东西都在屋里放着。我看了一眼楼上,只见楼上着火的房间蹿出火苗来,火苗在往上燃烧。我说,难说,看这个火势,要是消防车不赶紧来,真没准儿会烧到你们那一层去。
叶子听见我这么说,就要往楼里跑。我拉住她,说,干嘛去?你不要命了?她说,我得回去,要趁着现在火还没烧到楼上,赶紧回去把护照和一些重要的东西拿出来,不然要是都烧了,将来会有很大麻烦。我说,你别去了,我替你去拿吧,你把钥匙给我,告诉我东西放在那里。她说,跟你说不清楚,还是我自己回去拿好了。我看到消防车正在鸣叫着拐过街角,就说,那这样吧,我跟你去吧,到那里要有什么事儿好帮把手。她看了我一眼说,好吧。我们就一起向楼里跑去。
我们顺着楼梯往11层跑,楼梯上没有人,该下来的人都下来了。叶子跑得气喘吁吁的,我拉着她的手往上跑。跑到6层楼的时候,她说不行了,要歇口气。我们停下来弯着腰喘气,我从楼梯的缝隙往楼梯下面看了一眼,看见几个消防队员正往上跑,我说,快跑吧,不然消防队员上来了,该不让我们上去了。叶子说,那接着跑吧。我拉着叶子的手继续往上跑,跑到10层的时候,闻到一些糊味儿,烟也从防火门的缝隙里冒了出来,看样子是10层着火了。我们一口气跑到11层,我踹开防火门,跟叶子向着叶子的公寓跑去,楼道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叶子和我的脚步声在楼道里回响。
我们跑到叶子的公寓门口,我停下来,说你自己进去吧,我在这里等你。叶子说,进来吧,家里没人。我跟着叶子走进屋门,叶子走进卧室去拿护照,我在客厅里等着,一会儿功夫叶子就拿着一个包出来,里面鼓鼓囊的。叶子说,好了,重要的东西都在这个包里了,咱们走吧。我们顺着楼梯往下走,中间看到一些拿着斧子扛着消防器材往上跑的全副武装的消防队员。他们惊奇的看着我们不慌不忙的往下走,谁都没有说什么。
到了楼下,已经有消防队员把着门口,只许出不许进。门外有好几辆消防车停在楼门了,消防队员们在不断进进出出。我们走到一个空地停下,看着楼上,看到楼上的火越烧越大,有的11层的房间已经开始着火了。叶子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说,幸亏把重要的东西拿出来了,不然给烧了就麻烦了。我们看了一会儿消防队员救火,看到楼上的窗户里有消防队员在出没,过了一会儿,看到火势好像控制住了。叶子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让回去。我说,看样子还得几个小时才行。叶子说,要不咱们走走吧,在这里呆着挺没劲儿的。我说,好吧。
***
我们顺着街道走下去,走过几条街,是一个小公园。公园里有一个小土坡,坡上有一个小亭子。我们坐在土坡的草地上,看着天边的云彩在被夕阳染得血红。天快晚了,公园里面没有人,显得很安静,街边偶尔有几辆车驶过。跟叶子单独在一起,我不知道该跟她说些什么。她只是静静的坐着,什么也没说,好像在期待着我说什么。我看着草地说,多好的天气啊。说完了我就为说出这么一句愚蠢的话后悔。她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夜幕在渐渐的笼罩过来,公园里远处的树木都变成漆黑一片。叶子和我并排坐着,好像都有一番心事,又都不知怎么讲。她抵着头,尽管用手从地上拔了几根草来,翻来覆去的把草缠在手指上又松开,草汁流出来,她的指头上染上一点一点的黑绿色。
我想打破沉默,就没话找话的问她,你喜欢这里的生活吗?她点点头说,喜欢。我看着她的黑眼睛说,上次你走了,我才醒。她笑了说,你睡的真死,听见你的呼噜声很香,看见你在椅子上睡,还真怕你掉下去呢。我不好意思的说,唉,睡觉的丑样子都让你给看去了----上次你回去没事儿吧。她低着头,一边说没事儿。一边把手里的断草向远处仍去。我沉默了一会儿,又问她,老张知道你在我那里吗?她摇摇头说,没跟他说。我说,他没有问你去哪里吗?她说,问了,我跟他说一直在街上来的。我说,你们怎么和好的?她说,他认错了,这样我们就和好了。我说,老张是个不错的人。她点点头。我说,他一定很爱你吧。她说,觉不出来。他天天忙他的论文和研究,对我不关心。我在家里干什么,穿什么,做什么吃的,对他来说都无所谓。他好像只要有口饭吃,别的都无所谓了,天天就是忙他的论文,连上街陪我逛一逛都不爱去,你说他这是爱我吗?我说,这大概是一种成熟的爱吧,他对你的爱不是表现在陪你逛街上,而是体现在他在努力出论文,将来找个好工作,让你过顺心的日子。叶子说,日子好坏我觉得倒是无所谓,钱多了多花,钱少了少花,我希望他老能爱我。我说,你爱他吗?她说,我不知道。我说,他要是一天没在,你会想他吗?她说,不会,没他我自己还清净些呢。
我们这样坐了一会儿,她说,想回去了。我们一起往回走,快走到楼门口时,远远看到火已经灭了,消防队员们还在忙活。老张在楼外站着,见到我们一起走过来,他诧异的看了我一眼,皱起眉头来问叶子,你上哪里去了?叶子平静的说,哪里也没去,就在街上走了走。对了,我把护照还有家里重要的东西都放在包里拿出来了。老张说,很好。我看到老张有些不高兴的样子,就知趣的离开他们,走到一边去跟另外几个熟人聊天。我聊了一会儿天,回头看叶子,只见她嘟囔着嘴,好像在跟老张赌气似的,老张也拉长着脸。过了一会儿,消防队员说可以进楼了。我向楼里走去,看到叶子自己在前面走,老张跟在后面,两个人谁也不理谁的样子。我想,老张可能是误会了。想去解释几句,又想解释也解释不清,越描越黑,还是别解释了。
***
叶子有时喜欢听我讲1989年游行的事儿。我跟她讲了许多那时在学校里发生的事儿。
回想起1989年,大家都在争先恐后的排着队走到大街上去喊爱国。我跟着去长安街游了行,跟着去天安门广场绝了食,跟着去郊外堵了军车去砸了坦克。轰轰烈烈的学生运动被坦克和子弹镇压下去之后,学校里开始清查谁过去干了什么。一开始我们都是否认,谁也不承认干了什么,都推说连游行也没参加过。校方一统计,说不对啊,怎么一统计咱们学校的学生绝大多数都连游行也没参加过?学生们说,是啊,我们是没游行过。校方说,那么那些举着我们学校的校旗去游行的都是谁啊?学生们说,都是社会上不法之徒冒充我校学生的。
有一天我们系里的系主任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一脸严肃地问我说,前一段学生游行时期,你有没有做过什么过头的事情啊?我说,没有没有,我天天闷在宿舍里睡大觉来的,连游行都没去。系主任说,你不用瞒着我了,系里收到一封检举信,说你偷了4辆自行车,有这回事儿吗?
我说,谁TMD这么缺德,说我偷自行车?我是有一次和几个同学骑车去天安门,把我们的自行车都放在一个大院里的自行车棚里。晚上我们去取自行车时,那个车棚子锁了。我翻过车棚子的栅栏把我们的自行车一辆一辆都给扛了出来,结果让看车棚子的老大爷给逮个正着。我当时跟他解释过了,还把学生证让他看了,他怎么还诬蔑我偷自行车啊?系主任沉吟了一会儿说,我觉得也是,咱们学校的学生哪儿有这么不开眼的,谁会去偷自行车啊,还一偷四辆。估计是你把那个大爷给气坏了,要不他怎么会给你告到学校来。我说,是啊,我跟那个大爷吵了一架,他非要我交罚款,我没答应他的无理要求,骑上自行车就走了。
系主任说,吃一堑长一智,你们将来都是国家的栋梁,要好好学习,别再惹是生非了。真要出了什么事儿,一辈子就毁了,到时后悔都来不及。
我问系主任说,您爱这个国家吗?您能看着您爱的人得了病,而不去治她的病,让她的病变成无法治愈的癌症吗?
我怎么不爱?系主任说。我比你们都爱这个国家,所以我去拦阻你们上街,因为我知道那是没用的,不希望你们青年学子做无谓的牺牲。
我现在回头看看这几十年的发展,一点也没有后悔当年的游行。要是那时政府能够虚心听从学生们和民众们的呼吁,约束自己,制定一个开明的能够被人监督的制度,那么今天的社会,腐败就不会这么严重泛滥,社会也不会这么贫富两极分化吧。
***
自那次楼里着火之后,我跟叶子成了要好的朋友。白天她常常会打电话过来,要是我在家又不忙,她就下到5层来跟我聊一会儿天。平时我都是泡在学校的图书馆里,自从跟叶子成了朋友,我就改成在家里看书了。我们几乎天天能聊天,我跟她在一起好像总有聊不完的话题。要是有一天没跟叶子说句话,我都会觉得有些别扭。我的室友说我爱上了叶子。有一天我的室友正儿八经的劝告我说,听到楼里有些流言蜚语,说叶子跟我的关系不正常。他劝告我说不要跟叶子再这样下去了,这样下去会毁了叶子,也毁了我自己。那时,我对他的话一点儿也听不进去。我跟他说,叶子跟我就是朋友,我们就是聊聊天,谁说什么我才不再乎呢,到哪里我也不怕。室友说,知道劝你也劝不过来,那你好自为之吧。
我的室友劝告我的没错儿,楼里关于叶子和我的流言越来越多,话传到老张耳朵里了。老张有一天白天回到家里来,看见叶子没在家,就找到我的公寓里来。那天叶子正坐在我的窗前的一把椅子上跟我聊天,老张没敲门就直接推门进来。他大概在门外听了一下,确认叶子在我屋里才推门进来的。他虽然心里不高兴,还是在脸上堆起一堆笑,说,叶子,猜着你就在这里。叶子大大咧咧的说,我们聊会儿天。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老张说,今天身体不舒服,早回来一些。我给老张让座,老张连声说不坐不坐,然后对叶子说,回去吧。叶子跟着老张走了。
我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自从那天以后,叶子就不再上5楼我的屋里来找我了。我几次白天想给她打电话问一下,但是终究没打。见不到叶子,我觉得心里很郁闷,想想一个朋友就这样突然消失了,人世无常,谁都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那一段,我心里总是想着叶子,什么也做不下去。每天上课看书的时候,头脑总是开小差,教授讲的什么都不知道,打开一本书,看几页就翻不下去了。我的室友见我失魂落魄的样子,就劝我说,你就别惦记叶子了,叶子不属于你。我说,我知道,但是我就是忍不住会想起她来。室友说,你完了,你不可救药了。
就这样过了几个星期,有一天我正在屋里坐着,听见有人敲门,我打开门,一看是叶子。她垂着头说,我能进来坐会儿吗?我见到叶子,心中好像有千言万语,却一句也说不出来。我把她让进屋,她坐到我的窗前的她常坐的一把椅子上,我到厨房里给她倒了一杯水来,她摇摇手,说不喝了,坐不住。我问她,今天怎么有功夫来?她沉默了一会儿说,跟你来告个别,我们搬家了,不在这楼里住了。
我听了,半响说不出话来。她看了一下表,站起来说,我得走了。我说,你们已经搬走了吗?她点点头说,上个星期搬的,今天来有些事情过来,顺道来看一下你,跟你道个别。她走到门边,轻声说了声,谢谢你过去对我的帮助。我说没什么可客气的。她走出门的时候,又回过头来说,你好好保重啊。我点点头,跟在她的后面,送她上电梯下楼。她回过头来,说,你不用送我。我说,送你最后一次吧。我跟着她走到电梯口,心里期望电梯坏了,最好永远不会来。
电梯还是来了,她笑笑跟我再见,摆了摆手。
看着她走进了电梯,我心里觉得很堵得慌很难受。我突然想起,她以前跟我说过她的生日快到了,我给她写了一张生日卡片,还没有来得及交给她,本想到她生日的时候亲手给她,现在恐怕来不及了。我飞快的跑回屋子里,翻出那张卡,然后顺着楼梯跑下去,跑到门口,远远的看见她站在楼前的公交车站牌下在等车。
我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到她跟前,她诧异的扬起眉毛。我把那个卡交给她,说,生日快乐---只好提前祝你了。
她打开卡,看到上面只有一行话:
我从来没有好意思当面对你说出这句“肉麻”的话:我想感谢你,每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即使是最阴霾的日子,也会感觉阳光灿烂。因为你的微笑,就是世界上最美的阳光。祝你生日快乐。
***
叶子坐上公共汽车走了。
我站在车站的白色的牌底下,看着那个庞大的丑陋的公共汽车响着沉闷的马达声缓慢的离去,看着叶子站在车上的瘦瘦的身影渐渐远去,终于消失在远处,我的心一抽一抽的疼。一阵凛冽的秋风吹来,卷起了地上的枯黄的落叶,路边的枫树上又有几片落叶飘下来,飘落到路边的一处脏水洼里。我在风里打了一个寒颤,把手揣在兜里,慢慢往回走,心里觉得很难受。
人世间最难受的事情就是看着你喜欢的人离开你远去,你和她的距离在渐渐拉开,而你却无能为力,我想。
***
叶子离开我们楼之后,我像是失了神一样,常常在屋里呆坐着,即使看书也是心不在焉,半天翻不了一页。我的心里涌出了无限感伤,觉得一切都百无聊赖,心情又回到了闭锁的过去。我晚上睡不着觉,常常只睡三四个小时,而白天却昏昏沉沉,课也听不进去,记忆里也下降了许多。我的室友看出了我的病症的原因所在,有时在我在房间里孤坐的时候,他会走到我的房间来,尽力宽慰我说,过去的就过去了,别想了,想也没什么用,还是尽量打起精神来,该干嘛干嘛吧。
日子流水一般一天一天的过去,中间我办理了移民手续,移了民,然后改行学了计算机,那时大家都在一窝蜂的学计算机,因为只有计算机的工作好找。叶子有一次打电话来说,老张找到政府的一份工作了。我祝贺了她,说老张终于熬出头来了。叶子也很高兴,说她也要去学计算机了,老张也支持她去学计算机。她详细的问了我一些计算机学什么课,上哪里学最好一类的问题,我都如实的告诉了她。没多久,就听说她进了另外一个学校的计算机项目,开始去学计算机了。
那年冬天的12月份,我考完了一门计算机课后,看离下一门考试还有十天的时间,就想大家都在忙着考试,可能没人去找工作吧。这个时候找工作应该好找,因为申请的人少。我就去图书馆查报纸上登的招聘广告,看到几个公司在招聘,就把简历编好,email过去。没多久,就接到了一个小公司Email来的一份面试通知。
面试过后没多久,我刚考完了最后一门功课,正在家里躺着看闲书,就听到电话响。我接起来,里面是面试我的人的声音,他说下个星期一让我去签一个offer,然后新年后就可以上班了。那是我在国外的第一份工作,心情很是激动。不赶巧的是,那几天天气特别冷,我的车又早上打不起火来了。去拿offer的那一天,我只好很早的起来,坐汽车去。中间倒车的时候,我坐在汽车站里,心里祈祷车别晚来,祈祷能够顺利拿到offer,别中间出什么变故。好在什么变故都没出,我就顺顺当当的拿到offer了。
新年以后,我就开始到那个小公司去上班了。
那个小公司小得太可怜了。小到公司里面只有三个人,一个老板,一个二老板,还有一个就是我。老板是麦吉尔大学毕业的,人很聪明,很能干,他白天在政府部门做consultant,挣一份工资,然后去拉活儿来给我们干。二老板的爸爸是一家中型公司的头儿,他也从他爸那里接一些项目。他们接来什么项目,我就跟着做什么项目。老板经常开玩笑说,他在政府里面每天不用干什么,就是跟女人调笑,然后拿钱。
那个小公司办公的地点也极其可怜,在别人的公司里面租了两间房子,我在的那一间连个窗户也没有,四不透风,屋里摆满了计算机和各种测试仪器,平日我一个人在那里工作,枯燥的很。
快到夏天的时候,老板接了一个新项目,需要增加人手,就想从学生里面招一个来一边实习,一边帮公司干些活儿。我就想起了叶子,打电话一问叶子,她说正想找个夏天实习的机会。我就把叶子给推荐了过去。
他们面试了几个学生,我事先给叶子讲了一些注意事项和该准备些什么。叶子准备的很充分。面试过后,他们一致觉得叶子不错,就让叶子到我们公司来实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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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学上有一个理论,说是异性在一个密闭的房间里,最容易产生感情。
我跟叶子在那个没有窗户的小办公室里面工作,那里面没有别人,只有我们两个。叶子刚来,好多不懂的东西,都需要我来给她讲。我们在那个小房间里朝夕相处,忙的时候一起加班,有的时候要忙着交活儿,我们要一起干到晚上八,九点。
有了叶子,那件平素很寂静的没有窗户的小办公室就有了生气,屋子再不是灰白密闭的枯燥的房子了,她把阳光带了进来,把色彩带了进来,把欢声笑语带了进来。我看到墙壁是五彩的,电脑桌是绿色的,屏幕是蓝色的,鼠标是红色的。屋顶上挂着彩虹,墙角里长着一丛一丛的盛开的花,鸟儿在我们的头顶上欢快的叫着。我的心情快乐的回到了从前,回到了我不知忧愁的那个年代。
我们在一起工作的很愉快。对我来说,有叶子在办公室里,平时那些枯燥的工作再也不枯燥了,连电脑发出的噪音也悦耳了许多。只要看到她在办公室里,我的心情就好起来。对叶子来说,她学到了好些课本上学不到的东西,她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我都能帮她讲清楚了,遇到她卡壳的地方,我随时都能帮她调程序,让她在老板面前总是能够提前完成工作。老板总是表扬她,说以后要给她个offer来我们这里工作。叶子很高兴,她觉得在我们这里工作很好,因为我们在一起配合得很默契。
夏天一晃就过去了,叶子也要结束实习,回学校去接着学习去了。通常,老张都是每天来接送她回家。有一天,她跟我说老张来接不了她了,我就说,我送你回家吧。她很高兴的说,好啊。下班的时候。我开车给她送回家去,第一次认识了她的家。到了她家门口,她让我进去看看她的家。我把车停在她的车库门口,进去看她的家。她的家里布置的很整洁,一看她就是一个很尽职的家庭主妇。她带我参观了她们家里的各个房间,最后带我来到她的计算机房的时候,说她的一台计算机有些毛病,问我能不能帮她看一看。我坐在计算机前的椅子上,帮她看她的计算机,她就站在我的身边,几乎紧挨着我。我打开机检查了一下,说可能是硬件的问题,修不了,建议她换一台计算机。她点点头。我看了一下表,怕老张回来看见只有我和她在一起,就说要回去了。她送我出门,我去车库门前倒车,看见她自己站在门口,看着我跟她挥手离去,神情有些忧伤的样子。
夏天过了的时候。她就结束实习,离开我们公司,回学校上课去了。
那间办公室,少了叶子,就失去了生气,又回到了那个灰白沉闷的老样子。墙角的鲜艳的花朵消失了,只剩下一些墙灰,偶尔有蚂蚁在灰上爬来爬去。屋顶上的彩虹不见了,只有灰白的隔音板下面垂着苍白的电灯。电脑风扇的噪音代替了鸟儿的鸣叫,阳光被挡在了墙外面,墙壁是灰脏的,电脑桌是暗黄的,屏幕是青灰的,鼠标是黑色的。我的心情是沉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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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去秋来,我的心情也随着季节的变换而变化着。
自从有了工作之后,我不用像上学那样的忙了,有了一些闲暇时间。我上班的地方离一条河不远,下班之后,我常常自己一个人顺着河边走下去,去看河边的白鸟和水里的灰色的鸭子。秋天来了的时候,河边的草仍然还是绿的,只是那绿色已经失去了新鲜,变成了旧绿。远处的树林一片红一片黄,红黄的树叶像是失去了根,一阵风就吹下许多来,飘到路上的小径和草地上来。我陶醉在秋天的绚丽的颜色之中,喜欢看一群白色的水鸟在红色和黄色的背景上飞,那种自然的美景让我孤寂的心灵暂时忘记掉了一切世间的烦恼。
叶子就像白色的水鸟一样,她牵着我的心,在我的心里自由的飞翔,让我感受到了喜欢上一个人的幸福和快乐。
自从她在我们那里实习之后,我跟叶子的关系比过去更好了许多,我们经常通电话和Email,我有什么烦恼或者快乐,都会告诉她,她也会告诉我。她学得很好,还没毕业,就拿到了几个offer,最后她挑了一个离她家近的地方去上班。刚上班的时候,她常常给我来电话,问一些工作上的问题。我常常帮她支几招儿,有的时候她会把源程序email给我,让我帮她看看里面的问题。
后来,有了MSN,我们每天都在MSN上聊几句。我听她说,老张在政府部门升官了,他的对所有人都乐于帮助的性格,以及他的博士后学位和扎实的法语功底,最终使他在政府部门脱颖而出,成为一个部门的小负责人,将来有希望成为主管他们部门的人。我很为她高兴,说这下好了,你可以过舒心的日子了。她叹了一口气说,我不用为生活担忧了,倒觉得很无聊了。过去茫茫碌碌的时候,天天为了生活操劳,也没觉出什么,现在有了工作,可以闲暇下来了,突然觉得没有意思了。我跟她说,有功夫一起出去玩吧,我也觉得过得没意思。她说好啊。
过了一段时间,她在MSN上跟我说,要请我第二天晚上去看电影。我马上回复说,太好了,但是你不怕老张不高兴啊。等了一会儿,她在MSN上回复说,老张出差去了,不在家。我想了一想,回复说,要是你不怕回家晚,咱们去蒙特利尔玩吧,那里有个音乐节,很热闹,只不过可能晚上赶回来太晚了,要在那里过一夜才好。过了有十分钟,她的MSN来了,说,好啊,太刺激了,就去蒙特利尔吧。
我们在MSN上约好了第二天下班在她的单位门口见面。她告诉了我她单位的地址。第二天下班了的时候,我到了她单位门口等她,在门口给她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就见她穿着一个长黑裙子兴高采烈的提着一个健身包从门口出来了。她把包放在后座上,跟我说是里面是她的衣服。我笑话她,说至于么,一晚上还要带几套衣服,跟女人出门就是麻烦。她一边对着车上的镜子抹口红一边说,女人都是这样的,您就将就着吧。
我曾经无数次的问过自己,如果我知道后面的结局,那天我还会不会跟叶子一起去蒙特利尔。每次我的内心都告诉我说,还会。我想叶子也会知道,她和我从此会踏上一条不归路,结果如何谁也不能预料。
那时我的心情,恰像郑愁予的《错误》那首诗描写的那样:
我打江南走过
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
东风不来,三月的柳絮不飞
你底心如小小寂寞的城
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蛩音不响,
三月的春帷不揭
你底心是小小的窗扉紧掩
我达达的马蹄是个美丽的错误
我不是归人
是个过客
***
太阳慢慢褪下去,天上还飘着一片一片的红霞。夕阳从低处照到云彩上,把云彩底部染得一片一片鱼鳞似的红,云彩顶上是一片一片的青灰色。下落的夕阳的光线平射进车窗里来,有些晃眼,看不清路。我带上墨镜来躲避夕阳直射的光线,看到路边的树木红得更深更暗了,绚丽的色彩下透着一股末日的悲壮和苍凉。
我们一路开车过去,过了两个小时就开到了蒙特利尔这个既现代又古老的城市。
进了城市边缘的时候,我跟叶子说,到那里先找个旅馆把包放下吧。叶子点点头说,好,我要换身衣服再出去。我们沿着Shebrooke街往下开,看到一个 Holiday Inn,我把车开进去,停在旅馆前面,进去要了一个房间。我拿着房门钥匙出来,旅馆的侍应生走过来,说你们直接上楼吧,把车钥匙留下,车我给开到地下停车场去。我把车钥匙交给了侍应生,给了他小费,他就把汽车替我们给开到停车场去了。我们坐电梯上了楼,进到房间里来,一看是一个临街的房间,在20层楼上,房间有一个大窗户直接看夜景。我们把东西放下,叶子说她要到洗手间,换一下衣服再出来。
叶子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了。她穿上一身黑色的露肩衣裙,上面加了一个白色的小披肩,脖子上挂着一串乳白色的珍珠项链,耳朵上是两个银色的小小耳坠,脚上一双黑色的高跟鞋,两条细长的腿显得更加细长。她的脸上带着妩媚的微笑,身上透出一股幽幽的香水味。我看到她打扮得如此性感美丽,简直都要呆了。她走过来,拽住我的胳膊说,我们走吧。我们就出去找地儿吃饭去了。
夜色中的蒙特利尔显得神秘和迷人。我们走出旅馆,正是街灯初上的时候,路边的一个个咖啡馆和小店里面透出柔和的灯光来,街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马路边上行人在匆匆走过。我们走过旅馆旁边的麦吉尔大学,在闹市区里,校园里的一大片一大片的落满红色,橙色和黄色的枫叶的绿地显得异常美丽;就是那些红色的枫叶,本身也是各种不同的红色,有深红,有浅红,有半黄半红,落在绿绿的草地上,真是落英缤纷,像是闹市里的一个世外桃源一般。
我们在圣凯瑟琳街上的一家叫做3 brasseurs的法国餐馆坐下,坐在一个临街的座位上。店里布置得很古色古香,屋顶的水晶吊灯,墙上的色彩斑斓的现代派的抽象画,店里的温柔的音乐,橙黄色的灯光,吧台上散坐的男男女女,让这个百年老店显得温馨和浪漫。我们点了两杯啤酒,叶子要了一份儿店里特制的比萨薄饼,我要了一份儿牛肉汉堡包。店里的空调开得很足,坐在座位上喝着冰镇啤酒感觉很舒服。我们边吃饭,边聊天,边看着街上来来往往走过的美女帅哥。叶子感叹的说,真是难得的一个夜晚,这里的街景真好,相比之下,W城太沉闷了。
我出神的看着坐在桌边的叶子,她今晚显得异常端庄美丽典雅,黑黑的眼睛在朦胧的灯光下显得更加迷人。我笑笑说,出来玩,主要是看一起玩的人。跟喜欢的人一起出来,哪里都好玩。跟不喜欢的人出来,到再好的地方也乏味。叶子举着叉子比划着说,有一天你会发现我也很乏味的,没话说。我摇摇头说,想像不出来。叶子放下叉子,长叹了一口气说,老张就跟我没话说。我安慰她说,哪有两口子老有话说的,一是时间长了审美疲劳,二是没新鲜感了,话题就没了吧。她又叹了一口气,说,他人是很好的,是一个过日子的人,也让人放心,按说我也该满足了,能有一个很好的小家庭,只是。。。。只是女人是需要别人爱她的。我是不是很贪心啊?
她说完了,眼睛看着我,等着我的回答。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好,就笼统的说,人的天性是不满足,有些东西只有失去了才知道珍贵,还是好好珍惜眼前人吧。她低下头拿刀去切盘子里的比萨饼,把饼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拿叉子叉了两块到我的盘子里,说,你尝尝,很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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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我们在圣凯瑟琳街上顺着街道走下去,因为音乐节的缘故,街道的很长的一段在晚上变成了步行街,街边搭满了各种各样的小棚子,里面卖棉花糖,啤酒和各种小礼物,路边还有一些免费的游戏供大家玩。我们在街头又买了两杯朔料杯子装的啤酒,端着啤酒边走边看路边的各种小摊里摆放的东西。我们走到一处大舞台前,舞台上正在演出各种音乐剧的片段,我听到了熟悉的《雨中曲》的的歌声,舞台上一个歌手正在载歌载舞的唱着雨中曲。
站在那里,我在想,什么时候,我们能像金凯利在大雨中扔掉雨伞,在雨中欢唱一样,毫无顾忌的爱一个人呢?在这样一个秋风沉醉的晚上,在雨中曲的伴奏下,我端着啤酒,守在叶子身边,我忍不住亲了叶子的面颊一下,她没有闪开,而是轻轻回吻了我一下。演到最后的时候,演员们走下街道,在街道中间载歌载舞,宽阔的街道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舞台。台上走出几名体态优美的美女,她们穿着低胸的红黑色紧身衣,开始演出好莱坞性感大腿舞。她们一起掀起裙子,踢起性感的长腿,裙角前后闪动,演绎着激情和自由。
在一片欢呼和掌声中,我搂住叶子的腰,和叶子紧紧的靠在一起。我的快乐简直是无法形容的。那是我一生里最欢乐的时刻。音乐,啤酒,和心爱的人在一起看演出,有什么能比这更快乐的呢?那一刻我忘记了世界上还会存在烦恼,忘记了世界上还会存在忧愁,冰镇的啤酒浇灭了心中的烦躁,我只是希望这一刻能够凝固住,永远的凝固住。让暴雨来吧,让闪电来吧,我不会注意到的,因为我的注意力全倾注在叶子身上。在这样一个美丽的夜晚,我只觉得她太美了,我的心都被她抓走了。
节目演完了,我们顺着圣凯瑟琳街走下去,还沉浸在音乐剧的魅力之中。叶子说,亲眼看到演出跟电视上看到的就是不一样,感觉太好了。我问叶子,你还想去看什么?她微笑着说,哪里都好,只要跟你。我想了一想说,那就去Le 281看男脱衣舞吧。叶子激动的说,太好了,早就听说Le 281是最好的男脱衣舞吧。我看着她的闪着激情的眼睛说,我也是早就听说,可惜就是无缘进去,他们不让我进去。叶子眯起眼来疑惑的说,为什么不让你进呢?我把喝空的朔料啤酒杯扔到一个垃圾桶里,说,因为怕是同性恋吧,那里规定男的进去必须要有女的带着才行。不过听说男同性恋有专门的脱衣舞吧,那里只能男的看男的,女的都不让进去的。叶子高兴的说,那我今天带你进Le 281,也让你一饱眼福吧。我笑笑说,我对那里的男的不感兴趣,不过据说里面台下都是年轻美女,到时你看台上,我看台下就是了。
***
夜晚的圣凯瑟琳街显得异常迷人,这是一个纸醉金迷的地方,路边的店里闪着霓虹灯,红色的,蓝色的,橙色的,白色的灯光混在一起。街上漫步的行人衣着入时,马路上不时有大声放着强劲音乐的敞篷车和吉普车驶过,一个个样式各异的时装店和酒吧,充满了诱惑。一辆超长的白色豪华房车从我们身边缓慢驶过,里面几个性感美女把窗子摇下,对着外面的行人大声的欢呼着。蒙特利尔本来就以美女漂亮和多著称,在这个圣凯瑟琳街上,随处可见妖艳绝色的女子一群群的走过,她们穿着各种美丽的衣裳,脸上洋溢着青春的灿烂的笑,让人感受到这个城市的活力和激情。
我们沿着街走过了古老的圣劳伦斯街,不一会儿就来到了Le 281那个著名男脱衣舞场。这时已经是晚上10点多了,Le 281门前排起了长队,几十个年轻美女在我们前头排队等着进去。我跟叶子刚站在队尾开始排队,就听见舞厅里传来一阵阵强劲的音乐声,一波又一波的掌声和女人的尖叫声。叶子拉了我一下说,你听,里面的人好激动啊。我指着橱窗里陈列的一个个面容英俊的肌肉男照片说,你看这里男模的质量,都是最好的。这边女的脱衣舞场到处都是,可是男的就这么一家,据说这里招聘的舞男的条件要求很高,那些舞男本身不仅要长得帅,有肌肉,而且还要有特殊技巧,叶子好奇的问,什么技巧?我说,听说要求是那个东西什么时候想勃起就勃起才够资格。叶子吃吃笑着说,那表演之前可能一天都不能做爱才行吧。
我们等了整整一个小时,才轮到我们进去。进门先交了五块钱门票,交钱的时候我们的手腕上都被盖了一个戳,作为交了门票的凭证。进到里面,我们被领到一个小桌子旁边,那个桌子已经先有两个美女坐在那里,因为人多桌少,我们只能和那两个美女合用一个桌子。叶子和我都觉得无所谓,我们跟那两个美女打了声招呼,然后坐在桌子的一侧。我抬头看去,只见我们坐在一个装修得很好的一个几百平方米的大厅里,前面中间是一个大舞台,舞台周围坐着一圈美女在那里兴奋的尖叫,后面是很多跟我们的桌子一样的小桌子,每个桌子旁边都坐着四,五个美女,绝大多数是特别年轻的,就像是大学生,也有少数中年妇女在那里。叶子坐下后说,这里人好多啊。我说,据说这里开业后的头三年就接待了一百五十万女顾客,一百五十万啊,人能不多吗?
我们抬头看舞台,只见台上的舞男在表演一个洗澡的节目,他站在舞台中央的一个澡盆里,腰部围着一个浴巾。肌肉男把从屋顶上垂下来的淋浴喷头打开,水花从莲蓬喷头上成伞状喷下来,喷到他的英俊的头上和充满肌肉的胸膛上和胳膊上。带我们到桌子旁边的男侍应生问我们要什么饮料,叶子和我点了两瓶科罗纳,男侍应生就去给我们拿酒去了。我回过头来再看舞台,看到那个肌肉男正在把一些白色的粘稠液体挤到身上。这时候舞台上传来了萨克斯管的动人的音乐,舞台灯光转暗,只剩下一个强烈的聚光灯打在肌肉男的身上和澡盆上。在聚光灯的照耀下,水花四溅,可以清晰的看见水珠溅落在肌肉男的肩膀和胸膛上。肌肉男在音乐声中边舞边洗,他把围在腰部的浴巾解掉,他的很长很大的家伙显示出来,引起美女们的一片尖叫和掌声。叶子的脸涨得通红,她把手紧紧的抓着我的手,我觉得她的手上在出汗。
下一个出场的是一个装扮成警察模样的肌肉男,他头带着大盖帽,身穿警察制服,腰上挂着手铐和电警棍。他一出场,就博得了一片掌声。他也是载歌载舞,先摘帽子,再脱警察制服,一件一件脱,最后留了一条短内裤在身上。他走到台边,停留在一个年轻美女面前,展示他的二头肌,开始用眼睛对她使出电光。那个女孩激动的尖叫着,如醉如痴,像是要疯狂了一样。肌肉男把手伸进内裤里面,做出要掏出里面已经勃起的家伙的样子,惹得舞台边的美女们一起尖叫起来,要他快脱。可是他却故意卖关子,欲掏不掏。那个离他最近的女孩站起来,像是要把他的内裤给撕下来的样子。台下的美女们敲起了桌子,一片疯狂。等到那个肌肉男终于把他的大家伙掏了出来的时候,台下又是一片掌声,叫好声,口哨声和敲桌子声。
警察装扮的舞男下台了之后,舞台上响起了《歌剧幽灵(The Phantom of Opera)》的音乐声。一个带着半个面具的舞男走上台来。他穿着一个斗篷,面孔棱角分明,像是电影里的西班牙骑士一样。叶子捅了我一下说,这个太英俊了,西班牙骑士。这时动人的歌剧主旋律响起:
in sleep sing to me
in dreams he came
that voice calls to me
and speaks my name
and do I dream again
for now I fi—nd
the phan—tom of the opera is there
inside my mind…
西班牙骑士走到舞台边,想请一个女孩上台跟她一起表演。坐在舞台周围的美女纷纷把手举起来,使劲儿尖叫,想去跟舞台上的西班牙骑士一起表演。西班牙骑士把手伸给其中一个美女,那个美女和她身边的同伴激动的尖叫着。西班牙骑士拉着那个美女的手把她拉上台,让美女坐在舞台中的一个椅子上,开始围着那个美女跳舞。他离那个美女凑得很近,但是又没有接触到美女的身体。跳了一会儿,他开始脱掉斗篷,然后把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脱掉,最后把内裤里面的家伙掏出来。坐在椅子上的美女像是精神要失控了一样,瘫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只是在那里看。
叶子看得有些神态迷离了,她把肩膀靠在我的肩膀上说,她喜欢这个西班牙骑士。我看到舞台两侧有一些男模们站着,每个人手里拿着一个四方的小凳子,在等着给人跳舞。我说,你看那边站着的舞男,你喜欢哪个,我去给你叫哪个过来给你跳。她说,等一等,等那个西班牙舞男下来,我要他给我跳。我们等了一会儿,那个西班牙舞男下了舞台,也拿了一个小四方凳子,站在舞台一侧。我跟叶子说,我去给你叫他来吧。叶子点点头。我走到前面,找到那个西班牙骑士,问他能不能给叶子跳一个舞,他很高兴的跟着我走到我们的桌子边。我问他多少钱一只舞,他说10元。我说请他给叶子跳两只曲子。
西班牙骑士把凳子放在叶子面前,让叶子在椅子上坐好,把两腿分开,他好离叶子更近一些。他跟叶子说,要等下一支曲子开始的时候再跳。我们跟他随便聊了几句天,很快,下一只曲子开始了。他跪在小方凳子上,满是肌肉的胸膛展现在叶子面前。他抚摸着自己的身体,展示着身上的肌肉,用双眼凝视着叶子。他把两只手贴近叶子,与叶子的身体保持几个厘米的距离,在叶子身上比划着,好像在隔着空气抚摸叶子的身体。他把手停留在叶子的乳房前面,作出揉捏乳头的动作,但是完全没有身体上的接触。叶子的脸变得更红了,跟我们坐在一个桌子的两个美女也不看台上了,开始神情专注的看着西班牙骑士。西班牙骑士把脸凑近叶子,与叶子的脸庞隔着一点距离,嘴在叶子的脸上移动,好像在要亲吻叶子的样子,后来叶子说能感觉到他的灼热的呼吸。过了一会儿,他转过身来,把臀部展示给叶子看,然后用手猛的拍了一下结实的臀部。在第二支曲子快结束的时候,他把内裤脱了下来,把里面的大家伙露了出来。叶子和同桌的两个美女都看得如醉如痴。西班牙骑士把家伙给收了回去,然后在叶子的面颊上礼貌的亲了两下,表示表演已经结束了。我问叶子还要不要他再接着给跳下去了。叶子说行了,过瘾了,不用再跳了。我把钱给了西班牙骑士,又多给了他几块钱做小费。他谢了我们,就端着小凳子去给别的美女跳舞去了。
叶子说,时候不早了,咱们走吧。我看了一下表,已经是将近凌晨一点了。我说好吧。我们依依不舍的离开了Le 281,向着Shebrooke街上的旅馆走去。
街上仍然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车辆穿行不熄,路边的酒吧和舞厅里聚集着一群群的年轻人,在街上放纵的大声喧闹着嬉笑着。路口有几辆警车,警车旁边站着警察,在默默的注视着人群,随时准备应付意外情况。街上不时有喝得摇摇晃晃的人扶肩搭背的走过。我们走过一个街口,看见几个妓女站在那里,在跟身边走过的人打情骂俏。我们快走到旅馆的时候,遇到一群女学生样子的人,其中的一个体态丰满的女学生举着一个牌子,牌子上写着hug一下一块钱。不时有人过去hug她一下,给她一块钱。
我们在街上挽着手走着,只觉得走不够。青青的夜色流水一样从我们身边流过,暗黄的落叶在我们的脚下索索的响着,秋风在鸣唱着醉人的小曲,音乐和酒精在血液里流淌着,我的心已经醉了。
一个美丽的城市和美丽的人,给人留下的记忆,是永远不会磨灭的。
***
我们回到旅馆里的房间里,叶子去洗澡,我打开计算机,看看公司里面有没有什么事情。我的计算机不知道出了什么故障,总是连不上internet。我就打个电话给前台,问有没有商务中心可以用一下internet。前台说顶楼有一个商务中心,可以用。叶子洗完澡裹着浴巾出来,我跟她说要去商务中心看一下。她说我跟你去吧。她穿上衣服,跟我一起坐电梯上了顶楼。我在商务中心通过internet查看公司里面有没有什么事儿的时候,叶子就透过顶层的窗户看蒙特利尔的夜景。我见公司里面没什么事儿,就跟叶子说回去吧。我们一起坐电梯回到房间里,我说我要去洗个澡,叶子点点头,说你去吧,然后她坐到沙发上,用遥控器打开电视,去看电视里演的节目。
我洗完澡披着浴巾出来,看到叶子已经盖着一个雪白的被单,躺在屋里唯一的一个大床上了。
屋里的厚重的青色窗帘已经拉上,房间里的几盏灯已经被她给关掉了,只留着一个床边的小灯,闪着柔和的灯光。沙发上整整齐齐的叠放着她脱下来的黑裙,乳罩带子横七竖八的挂在椅子上。屋子里异常的安静,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躁动和不安,朦胧的灯光下,我看见叶子的眼睛在期待的看着我,红红的嘴唇微微张开着,露着一点白白的牙齿。她的圆润的肩膀和两只细细的手臂露在被单外面,长发蓬松的垂在肩膀上,身体的曲线在被单里若隐若现。看见我从浴室出来,她的白色被单底下的身子往床的一边挪了一挪,像是要给我腾出一些地方来。
我走到床边,她的目光一直跟随着我,什么话也没有说。空气好像在凝固了。毕竟是第一次跟叶子在这种场合,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来打破僵局,就随口说到,我给你做做按摩吧。叶子笑了,说,好,最喜欢有人给按摩背了。她就把被单掀开,趴在床上,把背露出来让我给她按摩背。她翻身的时候,我看到两只小小的乳房诱人的挺立着。我坐到她身边,把手放在她背上给她做背部按摩。按摩了一会儿,她说行了,然后把身子翻过来,低声说,你进被子里来吧。她掀开被单,我脱掉浴衣,钻进被子里,把她紧紧抱住。她用两只手箍着我。我开始亲她的耳朵和脖子。她闭着眼睛,身体轻微扭动着,手紧紧搂着我的脖子。我轻轻吻了她的嘴唇一下,她把嘴张开,把舌尖露了出来。我轻轻的吮吸她的舌尖,觉得一股甜蜜溢满心房。我把她的两只腿分开,压到她的身上,开始更猛烈的亲吻她,她把整个舌头都放到我的嘴里。我们这样亲吻了有十分钟,直到我们都透不过气来为止。我把她的内裤给脱下来,觉得她的内裤都湿透了,我的底下硬涨的不行。她轻轻的说,你带套子了吗,我怕怀孕。我下床,从电脑包里翻出预先准备好的套子。她说,你拿两个吧,一个不保险。我笑了笑,拿出两个套子来,回到床上,要往硬硬的家伙上面套。她伸手拦住说,先不用,放在一边,一会儿再套。说完,她坐起来,轻轻把我推倒在床上,然后用手抚摸着我的家伙,俯下身来。
***
我把套子给扔到垃圾桶里,然后到厕所里去拿了一些纸来给她擦身上的残余的液体,我看到纸上有些暗红色的痕迹。我问她这是怎么回事儿,她说可能是她的月经今天刚开始。我说,对不起,我不知道,要是知道了就不会。。。你一定很痛吧。她细声说,不痛,我愿意。那一刻我觉得很感动,觉得她是为了让我舒服而忍住痛。她说要去趟卫生间,就把沾着血迹的纸拿着,到卫生间里,把纸给扔到马桶里冲下去。她上完厕所后,从包里翻出一个卫生棉,粘到内裤上,然后穿上内裤,走回到床上,把我的一只胳膊放到她的脖子后面,躺在我的胳膊上。我用另一只手抚摸着她的小乳房,觉得爱如潮水一样袭来,我搂住她的光滑的身体,把她紧紧的楼在怀里,像是要把她给挤碎,融入我的身体里。她幸福的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脸上带着微笑。她把腿缠绕在我的身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我能闻到她的头发上的芳香。
那天晚上我们互相搂着说了一晚上的情话,一分钟也没合眼。
***
多年以后,我还能记起那天晚上的一切细节,她的起伏的身体,她的娇媚的表情,她的迷离的眼神,她的温温细语,她给我带来的一切温柔,她的激情,她的放纵的叫声,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记忆好像永远烙印在心里,即使时光流冉也挥不去。
她给我带来的快乐是无边的。那天夜里,我的心里充满了爱,我吻遍了她的全身,她的鼻子是凉凉的,她的嘴唇是火热的,她的乳房是温温的,她的私处是颤栗的紧缩的。当我们互相拥有的时候,她的眼神是幸福的,她的面孔潮红,沉浸在快乐当中。一次次撞击带来的快感是巨大的,火山爆发是猛烈的,我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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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们很早就开车从蒙特利尔往回开,因为白天还要上班,所以我们6点钟就从旅馆离开,开上了高速公路。早上的高速公路上没有什么车辆,我摇下车窗,一股早上特有的清凉的新鲜空气进到车窗里来。我打了个冷战,问叶子冷不冷。她裹了一下衣服,说不冷。远处的青色的天空开始发红,一个大大的太阳在空中慢慢升起。
我们往回开的时候,因为一晚上没合眼的缘故,都觉得身体很乏累。她坐在副驾驶位子上,不断的跟我说话,怕我睡着了。车开了一会儿,我看了一眼油表,突然发现车快没油了,心想,糟了,本来应该昨晚给车加油的,结果出去玩了一晚上,把这茬儿给忘了。看了一眼高速公路上,前后都不见有加油的出口。我有些担心,看到油表上的指针已经指到最底下,就怕车在高速上突然停下来。我没有告诉叶子,怕她担心。好在开了一会儿之后,看见路标说是前面不远有个加油站出口,我就跟叶子说,要下去加油,还有去吃早点吧。叶子说,好。
我们把车开到加油站,加满油,然后开到旁边的一个餐馆里。我要了一盘咸肉煎蛋,她要了一个汤。她用勺子舀了一口汤喝了下去,说,汤不错。今天白天可能干不了活了。我看看她,见她眼里有一些血丝,就说,一会儿在车上你睡会儿觉吧。她笑笑说,那不行,我要是一睡觉,你也睡着了怎么办?我要在旁边跟你说话,让你别睡着。她先吃完了,就把手拉着我的一只胳膊,把脸靠在我的胳膊上等着我。吃完早点,我要了两杯咖啡带到车上,好困了的时候喝一口。
我们一路平安无事的开回了W城。我把叶子送回家里,跟她吻别,看着她的身体消失在她家的门后。我开车回去,洗了一个热水澡,然后去上班。
整个白天,我的脑子都晕晕沉沉的,什么都干不下去。幸福突如其来,虽然在叶子跟我说去看电影的时候,就有一种感觉,但是还是在意料之外。我想告诉每一个人,我爱上了一个女人,但是我知道我不能说。我的满脑子都是她,无论做什么,脑子里都离不开她。我给叶子打了一个电话,跟她说,想你了。她说,我也是。我说我什么也干不下去。她说,我开着会困得差点儿睡着了。我说,今天还能再见到你吗?她说,不行了,先生晚上就要出差回来了,我不能再出去了。沉默了一会儿,她说,我爱你。然后把电话给挂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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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蒙特利尔回来后,我有两个星期没能再见到叶子。她工作忙,我的工作也忙,白天的时间老凑不上,每天她下班的时候,老张都去接她,晚上她回家做饭,也不能出来。另外,她跟老张要到夏威夷去度两个星期的假,所以也在准备着出去的事儿,就更忙了。虽然我很想见她,但是怕打搅她,所以也没有去找她。
有一天快到中午的时候,她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过来,说中午有些时间,问我能不能去找她。我说好吧,快到中午的时候就开车去她的单位门口等她,一会儿她就从门里出来了。
她坐上我的车,我们开到附近的一个小公园里。我们在绿草如茵的草地上牵着手走着,草地上一丛一丛的野花在开放。我们走到一个没人的小亭子前站住,我伸手搂住她的腰,她柔软的身子扑到我的身上,两只手抱着我的肩膀,我们开始亲吻起来。我们一定是一口气亲了有十五分钟,才把嘴唇分开。她喘了一口气,说憋死了。我紧紧搂着她,说,想你快想死了。她把手指交叉着放到我的手指中,说,我后天就要去度假了,明天我请好了假不上班,在家准备东西,你明天上午到我家里来好吗?我看着她说,那你先生呢?她平静的说,他明天上午上班,下午才回来。我搂住她不放,说,好吧,我快等不及了。她抬起头说,你记一下我家里的地址。我从兜里翻出一个小纸条来,找出一支笔,她给我说了两遍她家里的地址,我给记在了小纸条上。她看了看表,说,要回去了,下午还有会要开。
我们恋恋不舍的分开拥在一起的身体,牵着手向来路走去。她看着天上的白云说,恋爱的滋味好美啊。我笑笑说,你跟老张没有经历过吗?她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说,我们那时相亲时只见过两面,还没拉一下手,没亲一下就结婚了,我就成了他的老婆,也没走过公园,也没去过别的地方,我就跟他住在一起了,那个不算恋爱。我们走上一条小径,迎面过来两个骑车人。我把他们让过去,接着说,那你跟老张可以先结婚,后恋爱啊。她摇摇头说,结婚了之后,两个人睡都睡过了,天天在一起,太熟悉了,一点儿感觉和悬念都没有了。我心里为她的婚姻叹息,说,你上学时没有恋爱过吗?她想了一下,说,高中时,有个男生追我,挺英俊的,学习也好,可是我妈不同意,说我们年龄太小,将来成不了,我妈让我好好学习,不要分心,她怕交朋友影响了我考大学。后来那个男生考到外地去了,就再也没有见到。我接着问她说,那你大学时候呢?她锤了我一拳说,你干嘛啊,查户口啊?然后笑着说,那时,我看不上我们班里的那些男生,觉得他们都跟小孩儿似的,还都特傻。外班的也没有什么好的,我们那个学校不好,聪明的男生都上名牌大学去了。我一个都没看上的。我觉得我将来肯定能够找到一个好的,所以上大学时也没凑合着交个男朋友。我感慨的说,其实老张真挺不错的,在楼里一起住的时候,他人缘特好。她点点头说,他是很好的人,聪明,也勤奋,对事业也执着,天天忙到很晚,我觉得他有前途,他的工作也好,对我也好。我笑着说,你很幸运啊,终身有靠,多幸福啊。她又点了一下头,说,只是。。。,说到此,她叹了一口气,把手拉紧了我的手,不再说什么了。我问她,只是什么? 她停了一下,说,只是不是一个人好,你就会爱他。爱是骗不了自己的,我算是明白了,为什么有的人为了爱会牺牲和放弃一切。因为幸福和爱是不一样的,幸福只是一个滋味,而爱是甜,爱是苦,爱是嫉妒,爱是恨,爱是思念,爱是烦恼,爱是牵肠挂肚,爱是忘不了。
她说着说着,猛转过头来,用两双黑黑的大眼睛凝视着我,说,你会永远永远的爱我吗?我呆了一呆,想我跟老张比起来,工作,挣钱都比不上老张,也没有什么事业可谈,简直没有什么可以比得上老张的,就说,我不知道。她神情暗淡起来,不说话了,只是拽着我的胳膊往车的方向走,一路上我说什么,她都只是听,一句都没有再说话。后来她跟我说,她在那一刻就觉出我们的爱情会没有结局,但是她还是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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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我向单位请了半天的假,到叶子的家里去找她。我把车停在她的家附近的一条街上,走过一个街口,去按她家的门铃。叶子从窗户里看了一眼是我,就打开门,把我让进去。门刚关上,她就和我拥抱在一起,亲吻在一起,我们就好像分别了好久又重逢了一样。
她领着我走上了楼上的一个小房间里,地上铺了一个床垫。她抱歉的笑笑说,我们在这里吧。她把床垫上铺了一个干净的被单,然后把衣服脱了,躺在上面。我脱了衣服,躺在她身边,抚摸着她雪白的肌肤。她的皮肤摸上去光滑细腻,还有些凉的感觉。她的舌尖在我的嘴里进出,手抚摸着我的家伙,我的身上一阵阵快感传来。我把她的两腿分开,用手抚摸着,觉出里面已经很湿了,就想进去。她还是让我带上两个套子再进去。我进去的时候,她啊了一声,两只眼睛半闭着,迷离起来。说不出是出于害怕她先生会突然回来,还是头次在她的家里做爱,还是周围的环境太陌生了,我觉得很紧张,出了一身冷汗,进去没多久就早泄了。
她坐起来,穿上内裤和乳罩,宽慰我说,你可能是太紧张太累了吧。她拿纸帮我把身上擦干净,然后把套子和纸都扔进马桶冲掉。我和她一起穿好衣服,她带我到楼下的厨房里面,冲了一杯茶给我。我看了一下她的屋子,说你的房子真不错,布置得也好。她笑了笑说,谢谢。我们聊了几句天,我说,我走了,不想让你先生撞见。她点点头,说,好吧,你从后门出去吧。她把房子通向后院的们打开,让我穿过院子里的草地出去。我跟她挥手道别,走出她的后院,回过头来,看见她在窗帘后面看着我。
我拐过街道,开车向单位开去。开到一个路口等绿灯时,我掏出手机,给她的手机打了一个电话。她接起了电话。我说,刚离开你,就想你了。她在电话里笑了,说,我也想你。我说,路上多保重,等你回来。她说,我不在的时候,不许你跟别人好。我说,到了那里,记着给我email。她说,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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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叶子在一起的时候,总有一种末日的感觉,不知道我们的爱会什么时候会被迫中断,所以我总是用尽全身心去爱她。这一次,我也是这种心情,不知道她度假回来后会怎样。有人说,偷情的感情更热烈一些,是因为要偷偷的,还经常见不到。我要说,更主要的原因是这种不定性,不知道以后会怎么发展,和冒着随时会大祸临头的风险约会,才使得偷情更刺激。
当然,那时我不知道,我跟叶子在床垫上做爱的时候,我的裤兜里的一张折叠的纸条掉了出来,那张纸条上有叶子告诉给我的她家里的地址,和我后来写在上面的叶子的电话号码。叶子和我当时谁也不知道,这张纸条后来被老张捡到,引起了老张的怀疑,给叶子和我惹来了大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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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子度假去之后,我度日如年的等着她的email。每天我都无数遍的查看我的email信箱,希望能看到她发来的email,但是每次都很失望的发现什么email也没有从她那里来。我不能给她的手机打电话,不知道她到了哪里,不知道她出没出事儿。我每次看Email的时候,都查看一下垃圾信箱,怕她的email被雅虎当作垃圾email给扔掉。
日子一天又一天过去,叶子总是没有音信。我怀疑出了什么事情,开始胡思乱想。是出了车祸了?是老张发现什么了?是她后悔了?是她想跟我分开了?为什么一点儿音信都没有,连一个字也没有?我的脑海里一遍一遍的重温我们最后在一起的细节,想从中找出一些线索来。
一个星期过去了,叶子还是一点儿音信也没有。我的期望变成了深深的失望和烦恼,开始恨起她来,恨她这么绝情,连一个字也不发给我。我想一定夏威夷的海滩太迷人了,一定是她玩得太高兴了,把我全给忘了。我开始变得郁闷起来,每天沉默寡言,夜不能寐,一会儿想她,一会儿恨她。我觉得很受伤。我想找个人聊一聊,以舒缓一下心中的郁闷,但是我知道W城是一个小城,你不知道谁跟谁认识,你头一天跟别人讲完一件事,第二天就不知道会传到谁的耳朵里。老张也算是这里的老人了,人头熟,认识的人多,保不齐我说的话会被人添油加醋的传到他的耳朵里。再说我跟叶子的事儿,即使就是没人添油加醋,也不会被别人接受,最后只会是伤害了叶子和我。因为谁也不能讲,我的郁闷更加严重了。那些日子真是痛苦的度日如年的日子。通常我有烦恼的时候,我都是好好睡一大觉,第二天又是新的一天,就会觉得好多了。但是这一次,睡觉也不管用了,因为我根本就睡不着,脑海里总是想着叶子。
我想起了一千零一夜里的那个魔鬼的故事。魔鬼被所罗门王给封在瓶子里,扔到海底。头一百年,魔鬼发誓说,谁要是救了他,他就让他终身享受荣华富贵,但是没人把他救出来。第二个一百年,他发誓说,谁要是把他从海底的瓶子里救出来,他就会为他开发地下地宝藏,但是还是没有人把他救出来。第三个一百年,魔鬼发誓说,谁要是把他救出来,他会为他祝福,而且满足他的三个愿望。但是还是没人把他救出来。魔鬼失望极了,他咬牙切齿的发誓说,今后谁要把他救出来,他就把谁给杀了。我想我那些日子的心情就像那个魔鬼,对叶子由期望到失望到绝望到恨,我开始恨她这么绝情,恨她一去就音信皆无,恨她让我在这里苦苦的思念。我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度日如年。
漫长的两个星期终于一天一天的熬过去了。叶子回来了。她上班后,给我来了个电话,我们约好中午去一起吃饭。中午的时候,我们到了一家餐馆,点好菜之后,我问她为什么不给我email。她说,在夏威夷的时候,不是去海滩,就是去餐馆,没有internet。等回到旅馆的时候,老张又在旁边,她没法儿给我发email。我本来是很怨恨她的,听到她的这些话,心里就软了下来,早已经原谅她了。吃完饭之后,已经是一点多钟了,我们都要回去工作,就匆匆分手了。我问她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她,她说星期六吧,星期六可以跟老张说要出去买东西,可以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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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六的下午,我跟叶子在一个shopping mall的停车场见面了。她坐到了我的车上,我们把车开到了旁边的一个旅馆里。旅馆的窗户面对着一个河,河上有许多水鸟飞起。我们拉上窗帘,坐到沙发上,她坐在我的腿上,我们抱在一起亲吻。我跟她说,以后不要分开这么久了,她点点头。我把她抱到床上,把她的乳罩解开,压在她的身上,她兴奋的叫了一声,拿手搂住我的脖子。
那天我太疲乏了,做完爱后,跟叶子躺着说着说着话,眼皮就沉重起来,怎么也睁不开,就睡过去了。醒来的时候,屋里的光线都有些昏暗了。我看见叶子坐在床边看着我,她已经穿好了衣服,头发也梳拢好了。她看见我醒了,两只手捧起我的脸来,俯身亲了一下说:
亲爱的,刚才太累了吧,看你睡得这么香。你接着睡吧,我该走了,回去太晚了不好。
那天我们离开旅馆以后,叶子就回家了。半夜的时候,我收到了一个email,是叶子给我发的,上面只有短短的几个字:我爱你,你是我的英雄。
虽然只有短短的几个字,却让我非常感动,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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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国时,我把那部Olivetti打字机留在了家里。后来有好久好久,我都没有再想起它。
跟叶子好之后的那年圣诞,我回了一趟北京。在家里翻腾东西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那部打字机。我问我爸,我的打字机呢?我爸带我到了家里装杂物的一间小屋里,指了指靠墙的一个木头柜子顶上的一个大朔料口袋说,在那儿包着呢,谁也没用过。
我搬了一把凳子,踩着凳子够到柜子顶上,把大朔料口袋搬了下来。
我打开大朔料口袋,把里面的打字机端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在写字台上。打字机上蒙了一层灰色的尘土,顶部悬挂着蛛网一样的细小的丝。我仔细端详着这部打字机。机体和壳盖是蓝色的,壳子上有一个黑底白字的金属标签,上面写着Lettera 22。机身的最下面是四排小圆键盘,每一个小圆键后面都有一根细长的钢棍通到打字机的中部。字母键是按照“QWERTY”顺序排列的,分为四行,最上面是阿拉伯数字键。除了字符键外,打字机底部还有一个细长的黑色空格键。打字机中部是一排成弧形的散发着银灰色光泽的字模,上部是一条卷在机轴上的黑色的色带和机头。
我去厨房拿了一个搌布,把打字机擦了一遍,还用嘴吹了吹键盘中央,把尘土和蛛网清理干净。我找了一张白字,放在打字机上,拧动卷筒,让白纸端正地立在打字机头上。我挺起腰板,在打字机前端正地坐好,伸出右手食指,敲击了一下键盘。随着一声清脆的咔嗒的响声,键盘沉下去,字模翘起来,透过色带在白纸上留下了一个清脆的K字母。
我把两只手放在键盘上,像是弹钢琴一样连续敲击了起来。字模咔嗒咔嗒地打在白纸上,发出了一连串悦耳的响声。这响声不仅无比美妙,而且带着清晰的记忆。
我换了一张纸,在纸上打了一首上学时喜欢的英文歌词:
Oh oh yea yea
I love you more than I can say
I'll love you twice as much tomorrow
Oh love you more than I can say。。。
***
每个星期叶子和我都会找出一些时间来见面。每次见面,我们都快乐的在一起,快乐的做爱,快乐的说笑。但是,我们从不敢去人多的地方,我们不敢大家常去的公园和湖边,不敢坐在公园的椅子上,即使去餐馆也是去中国人不常去的餐馆,怕撞上熟人。有一天我们去了一个叫小番薯的台湾餐馆,刚坐下,就见到她的一个熟人和一帮朋友进来。我们只好趁着那些人落座的时候侧着脸离开。以后我们几乎再也不敢去中餐馆吃饭了,因为在中餐馆里,你不知道就会遇到谁。我们只好去西餐馆,或者客人不多的小酒吧,在那里面我们也总是捡一个僻静无人的角落落座。我们有时候发短信,然后把短信删掉。我们把手机上的通信记录全部删除。我们经常清理Email账户里的往来email。
当我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我们会尽量忘记烦恼,不去想其它的,关上门疯狂地做爱,大汗淋漓地拥有对方,就像是没有明天一样,也像是汪峰的《绽放》里唱的那样:
就在这灿烂一瞬间 我的心悄然绽放
就在这绽放的一刹那 像荒草一样燃烧
就在这燃烧一瞬间 我的心悄然绽放
就在这绽放的一刹那 我和你那么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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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叶子这样的感情,既快乐又烦恼,既刺激,又痛苦。然而灿烂过后,阴云依然会悄悄地笼罩住天空;激情过后,疲倦的身体依偎在一起,心里仍有藏不住的阴影。
有一天做完爱后,叶子依偎在我的怀里,用手抠我胳膊上的一条小时被猫挠过留下的疤痕。我对叶子说:
我们结婚吧。我想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不想这样偷偷摸摸的。
我觉得特别对不起老张,叶子抚摸着我的胳膊说。当初嫁给了老张之后,实心说,老张一直对我很不错,供我念书,支持我上学,现在他特别想要个孩子。我过去对老张有许多不满,自从跟你好了之后,我觉得就像是一面镜子,我从这面镜子里,好像看到了老张对我的爱。我要是离开他,我自己都觉得像是个罪人,我跟老张的婚事,当初是舅妈给介绍的,要是我甩了老张,家里人都会骂我,我都没脸去面对家人。
每天早上醒来,我脑海里第一个出现的就是你,我亲了一下叶子说。这样的日子,在一起的时候很快乐,但是分开之后很痛苦,你不觉得吗?
我也是这样觉得,其实我比你更难受,叶子把头往我的怀里蹭了蹭说。我是个坏女人。我做了对不起老张的事情。如果离开他,别人就会觉得我是把老张当搬运工,当一个跳板,不用我妈和舅妈骂死我,我自己一辈子都会内疚。这些日子以来,我越来越觉得对不起他,有时真有一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看见叶子皱起的愁眉,我本来想坚持一下,但是还是心软了。
那好吧,我说。我们就先这样吧。我想要你开心,快乐,不希望毁了你的人生。
其实我觉得挺茫然的。叶子掀开被子坐起来,低头看着我说。我真的不敢想,也不知道我们以后会怎样,不知道我以后是否会失去你,不知道命运会怎样对待我们。 我不是善于伪装自己的人,老张可能已经有所察觉了。想起这些来,我就觉得头疼。
那我们不想这些了,我抚摸着她的光滑的身子说。我不愿意看到你有压力。老张既然有所察觉,你也要有些思想准备。如果有一天,老张发现了,那时你会面临一种抉择,我希望你到时能听从内心的召唤,无论跟谁在一起,做个坚决的决定。
我会的,叶子重新躺下说。我们再来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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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我们采取了种种措施,小心翼翼的呵护着我们这禁忌之爱,但是灾祸还是不久就降临到了我们的头上。
有句古话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不为。我们出事是在快到情人节的一个晚上。
那年冬天的雪特别大。快到情人节的时候,下了一场很大的雪。我们不敢在情人节出去吃饭,就约好在情人节的前几天出去,提前庆祝情人节。她跟老张说,一个同事要过三十岁生日了,同事的老婆给大家发email,说要给同事搞一个surprise party。
那天是一个周五的晚上,天气很冷,头天下了一场大雪,地上都还是厚厚的积雪。在我们这个小小的W城,冬天的积雪,从10月底开始下,要一直明年的4月份才融化,一年中,竟有小半年是到处是积雪。冬天的寒风很刺骨,再加上人少的缘故,夜深的时候在街上走,不要说人,连狗也见不到一只。
那天晚上,我把车停到叶子的办公楼下等她时,天已经早早的黑了。寒风呼啸着穿过楼外的空旷的停车场,把楼边的树枝吹的索索的响。雪从天上密布的黑云中飘飘扬扬的坠落下来,一会儿就把车顶上铺满了厚厚的一层。我打开车门,拿着扫雪的刷子去扫车声上的雪,只觉得空气中一片静寂,充满了肃杀,寒冷和恐怖,身子在冷空气中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好像有个不祥之兆似的。
叶子从办公楼里走出来时,穿着一个棕色的皮夹克,脖子上围着一条红色的围巾,底下是一条漂白的牛仔裤,脚蹬一双半高腰女式皮靴。她的头发在风雪中飞扬着,俏丽的脸庞和瘦小的身材在雪中显得更加妩媚。我把车发动起来,欠过身去把驾驶副座的车门打开,她飞快的钻进车来,把车门关上。她坐在座位上跺着脚说,今天好冷啊,咱们去哪里?我说,快情人节了,出来吃饭的人多,好餐馆没准儿会碰上熟人,要不咱们开远一点儿,找个僻静的餐馆吧。她笑了笑说,这样好。只是雪大,路上怕不好开。我说,主路有铲雪车随下随铲,问题不大。她说,那好吧。
为了找一个僻静又好的餐馆,我们开过了W城的一条河,来到河对面的H城的靠河边的一个偏僻的法国餐馆。这家法国餐馆虽然很小,但挨着河边,风景很好,很温馨,进门就是一个壁炉,炉中的熊熊的炭火在冬夜里显得异常温暖。进得门来,我帮她脱掉了皮夹克,挂在衣裳架上,跟门口的接待说我们只有两个人。接待叫我们稍微等一下,我们就坐在壁炉旁边的沙发上,十指交叉的握着手,等着我们的位子。
过了一会儿,一个女招待过来,把我们引到了一个靠窗的点着蜡烛的位子上。她把两份精致的菜单留给我们点菜,就离去了。我问叶子,你想点些什么?她说,什么都行,我看不懂法国菜单,你点吧。我说,我也看不懂,怕给你点上来的都是歌。她笑笑说,歌也行。等女招待再来到我们桌前的时候,我们点了一份皇家鹅肝和一份洋葱汤作开胃品,然后点了小牛肉和炖鱼作主餐,要了一瓶法国红酒。
我看着窗外,雪还在纷纷扬扬的下着,大雪把河盖得一片白,河边的树上和建筑物顶上都堆满了厚厚的雪,远处的一处城堡一样的建筑在夜色和飞扬的雪中显得朦胧而厚实。我看着叶子,看到她也在凝视着窗外出神。我问她,你看到了什么?她神情暗淡的说,我正看车从雪泥上碾过---我怕我们的爱,有一天会就像窗外的雪一样,落在地上,被车碾过,成为雪泥,最后化成水。
我看到她的忧郁的神情,就问,怎么了,最近发生了什么让你这样担忧?她说,我上次不是跟你说,老张有些察觉了吗?他最近怪怪的。我说,怎么个怪法儿?她说,老张最近好总在盯着我,有一次我去厕所,回来的时候看他在查看我的email。我说,你把咱们来往的email都删了吧?她说,都删了。我问她,除了这个之外,还有什么事情吗?她说,我跟老张做爱的时候,有时候觉得他是你,想要叫出你的名字来,还有几次我梦见了你,在梦里叫过你,不知到老张有没有察觉,反正是最近我觉得他对我特别注意,老在拐弯抹角的打听我去哪里,干什么,出门也老跟着我去,过去他不是这样的。
叶子这么一说,我觉得心情也有些沉重起来,正好女招待把酒和两个杯子端来了,替我们打开酒瓶,到满了两杯。我端起酒杯说,今朝有酒今朝醉,叶子,干了吧。叶子举起酒杯,一口饮下,红色的液体从她的酒杯口流下来,滴到了雪白的餐桌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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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们都好像有一个不详的预感。
吃完晚餐,出了餐馆,我开上车,送她回去。雪不停地在下,铲雪车在公路上闪着蓝灯把雪推走。车过了河上的大铁桥,回到了W城。我们顺着河边的路开,看到路边有几辆车在雪地里撞在了一起,警车闪着警灯在路边。我说,今天我们还去做爱吗?她说,去吧,我怕以后没有什么机会了。我说,好吧,那我找个没人的可以停车的地方。
我冒着雪把车开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那是一片农场,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也没有住房和灯,黑魆魆的。我把车顺着农场的小路开下去,停到了小路旁边一处隐蔽的地方。她把手机关了,爬到后车座上来,我们紧紧的抱在一起,好像一旦松开就会永远分开一样。那天晚上,我们在停在寂静的农场的小路边上的车上做爱,外面是一片漆黑的野地,大雪纷飞,一个车辆和一个行人都没有。
我记得车窗玻璃上都是雪,车内黑黑的,只有旁边的雪地反射进来的一点惨白的微弱的反光。在第一次和第二次高潮中间的时候,她在紧缩她的洞壁,好挤压我的家伙,我在进出的时候,套套掉在了里面。我说,停下来吧,套套刚才掉在里面了,可能不安全了。她抓紧我的肩膀,说,不要停,接着来。我们就好像是末日要来临了一样的拼命的疯狂的做爱,她把我的肩膀一边咬出了一个红色的印子。做完爱之后,我们大汗淋漓的躺在车的后座上,我抚摸着她的身体,她的胸脯上都是我的汗水,滑腻腻的。我问她,你有那种事后紧急避孕药吗?套套掉在里面的时候,我怕里面有些已经留在你的里面了。她说,没有,不过可能没事儿吧,这些日子是安全期。
我们在车里躺了一会儿,她把手机重新打开,看到上面有五个未接来电,说,糟糕了。我一看表,已经是夜里10点多了。她查了一下,五个都是老张打来的。她赶紧打回去,我听见老张在电话里面很生气的声音在问她在哪里,怎么surprise party搞了这么长的时间。她没有辩解,听老张发了一通火之后,说,马上就回去,过半个小时就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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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年轻的时候跟风读过《浮士德》,读过两次,总是读不懂,只记住了两句拗口的话:
你认识的妖魔都是浪漫,真正的妖魔必须古典。
后来想想,其实我们都是浮士德。欲望是魔鬼,爱情也是一种魔鬼。谁没有受过魔鬼的诱惑呢?如果你没有在魔鬼面前献出过灵魂,只能说明诱惑还不够大,不够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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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真是祸不单行。
接到老张的电话之后,我们赶紧穿好衣服,爬回到前座来。我启动车,让车预热着,然后跑到车外去把车窗上的雪扫下来,看到车顶上已经积了几寸厚的雪。天上的雪还在没完没了的往下飘,北风一阵阵吹来,风卷起来的雪像沙粒一样打在脸上,雪粒从领口钻进脖子里,我觉得的浑身冰凉,手都要被冻僵了。
我扫好雪,赶紧跑回车里来,系上安全带,看见叶子正在忙着在对着镜子补妆,梳理散乱的头发。我把车打着火,踩上油门,想把车开回到路上,只见车往前走了几尺远,就扎在雪地里不动了。我试着往后倒车,车也是只走了半尺远,就开不动了。我几次试着把车往后倒,然后往前开,车总是在原地不动。我跟叶子说,坏了,车扎雪地里开不出来了。我停下车,拿着车上的雪铲下去铲雪,把轮胎周围的雪给铲走,发现前面的车胎陷进了一个小沟,沟底上都是沙子,车胎一转,就把沟底的沙子卷了出来,车胎就陷得更深了。我又试着把车给开出来,结果还是不行,反而车越陷越深。叶子下来帮我推车,也推不出来。
我说,只好找CAA来把车给拖出来。叶子说,好,赶紧打电话吧。我掏出手机给CAA打电话,CAA的人问清楚了我的车所在的地方,然后我转到了一个拖车公司。拖车公司说,今天雪大,出事的车多,最快要两个小时才能到。我看了一下表,已经快11点了。我跟叶子说,看样子光等CAA不行,要不我去路口截辆车,让人帮我们来推,也许能把车推出来。叶子说,我跟你去。我们沿着农场的小路到马路边截车,等了一会儿,截到了一辆吉普车,车上坐着一个长得象是黎巴嫩人一样的一个壮实的小伙子。他听我们讲了之后,二话没说,就跟着我们去推车,我们三个费了很大的劲儿,还是推不出来。我的那辆美国福特车死沉死沉的,压在雪坑里怎么也推不出来,反而陷得更深了。黎巴嫩人说,我有个主意,离这边不远的地方有个戒毒治疗所,我是从那里面出来的,里面的人我都认识,我去上那里多叫几个人来推车。我看了看四周,只见冰天雪地的也不见人影和车影,就说好吧,也只好这样了。黎巴嫩人开车走了有二十分钟,就回来了,他的吉普车上拉来四五个正在戒毒的小伙子。他们跳下车来,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跟着我们一起推车,可怜那些吸毒的人,看样子戒毒戒的都没什么劲儿了,五六个人一起推车也没能把车推出沙坑来。
黎巴嫩人说,没办法了,你只好等CAA了。这时已经接近午夜了。我看了一眼叶子,问黎巴嫩人说,你可不可以帮忙把她送回家去?黎巴嫩人说,没问题,但是我要把那些戒毒的人先给送回去,然后就送她。我问叶子,这样行吗?叶子说,行。我拿出钱包看了看,里面还有一些现金,就给了那些戒毒的人每人20元钱,感谢他们的帮忙,剩下的都给了黎巴嫩人,感谢他的帮助。他们也没客气,就收下了。黎巴嫩人果然讲信用,把戒毒的人送回去后,马上又开回来了。我不放心叶子一个人跟黎巴嫩人走,就跟着一起上了吉普车。叶子说,你把车给撂在这里,要是CAA来了找不到怎么办呢?我说,不管那些了,先送你回家,别的再说。
我们坐着黎巴嫩人的吉普车往叶子的家的方向开。叶子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给黎巴嫩人指着回家的路,我坐在后座上。一路上黎巴嫩人兴致勃勃的给我们讲他车上的音响设备是如何如何的好,指给我看他的车后面放着的几个大音箱。他放上CD,音响的效果的却非同一般。我问他,你也吸毒吗?他说,是啊,所以才上那个戒毒所来戒毒。我说,你戒好了吗?他说,比过去好多了。我说,你吸什么啊,大麻还是更厉害的?他笑笑说,要是大麻就不用戒毒了,大麻不会上瘾,我吸的是海洛因。我说,戒毒一定很痛苦吧?他说,戒什么不痛苦呢?只要你沉溺于其中,要想拔出来都会是痛苦的。
叶子皱着眉头,手机握在手心里,看一眼手机屏幕,看一眼窗外,显得忧心忡忡。我跟黎巴嫩人聊着天,一会儿就快到叶子的家了。我看了一下表,已经快深夜12点半了。我让黎巴嫩人在里叶子家有一小段距离的地方停下来。
我在这里等着你吧,我说。万一要是出什么事情。。。
不用,叶子说。你赶紧走吧,CAA来了该找不到你了。我自己能对付。
有情况给我打电话,我对叶子说。
嗯,叶子答应说。
叶子下车的时候,她的手机又一次响了。她打开手机,里面传出老张的愤怒的声音。我跟黎巴嫩人往回开的时候,从窗户里看到她站在街道上在对着手机在细声讲着话。街道上都是雪,她穿着一双短短的靴子,站在雪地里,瘦弱的身体在风雪中显得很单薄。我让黎巴嫩人停下车来,看看她会不会有什么事情。她看见我们的车停下来,冲我们挥挥手让我们离开,自己一边对手机讲着话,一边慢慢的踩着冰雪向着她的房子的方向走去。
黎巴嫩人把我放回了我的车所在的农场,就走了。我一个人站在街边,手里拿着手机等着CAA,心里想着着叶子,不断地看着手机屏幕。冬天夜晚的风很硬,雪纷纷扬扬落在头上和肩上,风卷着雪吹到我的脸上,我觉不出冷来,我惦记着叶子,不知道她回家后该怎么应付那场风暴。
叶子家里的那场风暴,应该比今天晚上的暴风雪更剧烈吧。
***
多年以后,我回想过去,依然能看到那个场景: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布满了雪和泥泞,住房前面的圆灯散发着青白的灯光,叶子一手举着手机,一手揪着胸前的围巾。雪从天空笔直地坠落下来,飘落在她的有些瘦弱的头发上和肩上,她皱着眉头,嘴唇蠕动着,对着手机讲着什么,一边说一边向着前面的屋子走去。她的黑色的短靴踩在雪泥上,身子在雪地里被风吹着,脚步显得有些不稳。
我不知道那晚上她到底是怎样让那场暴风雪平息的。我从来没有机会问过她。
现在回想起来,我觉得那天晚上还是挺可怕的。我想叶子瞒不过老张去。叶子错过了好几个电话,说半个小时到家但是又耽搁了这么久,且不说老张是个无论在生活上和事业上都很精明的男人,就是傻子也肯定猜出里面有什么事儿了。
我站在街头,看着被黑暗笼罩的农场和寂静无人的马路,心里既担心又难受。暴风雪不断肆虐着,风卷着雪从身边呼啸而过,远处是密密麻麻的雪雾,近处一片白茫茫,CAA的车一点影子也没有。偶尔有车在我身边停下,问我是不是需要搭车。我摇头说在等CAA拖车。有两个好心人停下来帮我推车,我谢绝了他们,说刚才有五六个人帮着推过,都推不出来。
***
那天凌晨两点的时候,CAA的一个人终于开着一辆拖车来了,他把一根电缆拴到我的车底盘上,开动拖车,一下就把我的车给拖出来了。我启动车,放上暖气,深吸了一口气,车里还弥漫着她身上的余香。
那天晚上回到住处后,我一宿未眠,坐在床上在等着叶子的电话。
叶子,不管出了什么事,我会永远的跟你在一起,我心里说。
我想如果叶子出了什么事儿,只要电话一来,我会马上开车去接她。我半靠着床头,看着窗外的雪,想也许坏事能变成好事儿。也许叶子会跟老张坦白,老张会和叶子分手,那样叶子和我以后就能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再也不用偷偷摸摸的幽会和担心了。
但是那天晚上,空气出奇的静,雪落无声,电话也从来没有响起。
***
第二天,我在班上,先拨了叶子单位的电话,电话没人接,留言里响着叶子那悦耳的声音:我不在电话边,请留言,我会尽快给你打回去。我每隔一段时间就给叶子的单位拨一次电话,但是总是没人接。我焦急的等着叶子的电话,不敢打她的手机。我猜想她跟老张昨晚一定吵的厉害,所以今天可能两个人都没上班,在家里。我不断的查看我的email,叶子也没有来任何email。
这一天,我觉得时间过得特别长,是我有生以来过得最长的一天。每一秒钟都长的没有尽头。我把手机摆在桌子上,每隔五秒中就扫看一眼桌上的电话和手机,然后看一眼email。我无法工作下去,好在我的工作时间比较灵活,想只有晚上加班了。
整整一天,我没有收到叶子的一个字,没有听到她的一句话。
我无数次的伸手想给她打个电话,有一次把她的电话号码拨了一半,但是又挂上了。我不知道她跟老张是怎么讲的,怕我的鲁莽会使她处于更糟糕的境地。叶子,我心里说,求求你,告诉我一声你怎么了,别让我在黑暗里这么担心。
然而,叶子那边依然没有动静。
晚上的时候,我实在憋不住了,怕叶子出了意外,我开上车,到了叶子家附近。我把车停在叶子的邻居家的路边上,坐在车里,透过窗玻璃看着叶子家窗户上的灯光。夜色很安静,街道上也很少有车和行人来往。暴风雪早已经停了,铲雪车把雪堆在路边,像是小时在北京看到过的路边的一堆堆大白菜。两层楼的各个窗口的灯光都在亮着,屋子里也很安静,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偶尔,窗户上会闪过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人影只是在窗帘上一闪,就消失了。没有人进出屋子,也没有车进出屋子。
晚上十一点多时候,楼下的灯关了。随后,楼上的灯也熄灭了,整幢房子变得黑漆漆的,只有房顶上的雪在反射着夜空垂下的微光。
我把车开回家,想好好睡一觉,但是心里好像还是有一块大石头压着,怎么也睡不着。我回想着在她家附近观察到的情景,从窗户上看,一切似乎都已经趋于平静了。也许情况没有像我想到那么糟。也许叶子有办法来平息老张的猜疑和愤怒。也许爆发之后,开始平静下来。我不知道到底是那种情况。
凌晨一点的时候,我听见床头柜上的手机在震动。我打开手机,在黑魆魆的屋子里,手机上面的荧光像鬼火一样闪出一行字。我激动的哆嗦着手打开短信,看到那熟悉的来信人,是叶子!短信上只有短短的一行字:
我没事,不用惦记我。不过请不要再找我了,也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我们的缘分到头了,我会在心里爱你。多保重。
***
虽然叶子不让我再找她了。但是第二天我还是打了一个电话到她的单位,想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接起了电话,还没有说话,我就听见她抽泣起来。我说,别哭,告诉我怎么了。她说,对不起,我只能跟你分开了。我答应了老张,不再跟你见面,不再跟你打电话,不再跟你发email了。
我听到叶子这么说,心里觉得很悲伤,昨天收到叶子的那个email时,我还在希望那不是真的,今天听到叶子亲口说出来分手,我觉得心像是被刀子给捅了一下似的,里面流出血来。我忍着疼痛,尽量用平缓的声音说,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叶子说,那天回去的时候,老张的样子很可怕,好像要把我给杀了的样子。我说,他猜出来了?她说,那天那么晚到家,太明显了。老张不傻,他是一个很精明的人,即使他再傻,也会猜出来了。何况,他以前已经感觉出来了,而且他还拿到了证据。我说,什么证据?她说,你的一张纸片,上面写着我的地址和电话,以前你来我家里时掉在地上的,让他给捡到了。
我的心沉了下去,一边懊悔当时做事不小心,一边说,这么说,他早就有警觉,但是他一直没告诉你?她说,他没有告诉我,可是从那之后他就对我很注意,而我却完全没有感觉出来,知道前些日子才有一些不好的预感。我沉默了一会说,对不起。是我没小心,给你惹麻烦了。她叹了一口气说,不怪你,这就是命运吧。我们的缘分看样子就到这里了。我问她,老张有没有伤害你?她说,没有,他挺绅士的,没有跟我动拳脚。他要是打了我,我就会跟你走了。我说,那就好,真怕你出危险。她说,一开始看他的生气劲儿,像是要把我给吃了。我一直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要是进厨房拿刀,我就赶紧跑。
我听了之后,觉得很心疼,后悔那天没拉着那个黎巴嫩人多等一会儿,要是叶子跑出来,冰天雪地的她怎么办啊。听到她讲的事情这么严重,想到她那时所处的危险境地,我觉得心里更难受了。我问叶子,你跟老张承认了?她说,承认了,不承认也没用,他肯定知道了。那个时候,我要再狡辩,当面撒谎,只能使他更生气。我说,他有没有问你是跟谁?她沉默了一下,说,他问了,但我没跟他讲。我说,你不跟他讲,能行吗?她说,我跟他保证说不再见你了,他就不再追问下去了。
又一次亲口听到叶子说不再见我了,我的心又被扎了一下,我不敢完全相信,就又问了她一句说,我们真的不能再见面了吗?叶子沉默了一会儿说,他给我父母打了电话,告诉了我父母这件事,说如果我跟你再见面就要离婚。我的心沉重起来,我知道叶子是特别孝顺父母,特别听父母的话的人。我吃惊的说,啊?他打电话给你父母了?这是你们两个的事儿,为什么要打电话给你父母?她平淡的说,老张知道,我一直听父母的,当时跟老张结婚也是听我父母的,我从小就没有一次不听我爸妈的。老张知道,我爸妈说什么,我都会听他们的,给我爸妈打电话是最有效的手段。
我焦急的问,那你爸妈怎么说的?叶子说,我爸一接电话,一听说我有外遇,当时就说我不是他的女儿,气晕了,昏倒了。我妈把我狠狠的骂了一顿,让我答应老张,以后不再跟你见面,不再跟你联系。我担心的说,你爸没真的气病了吧?叶子的声音有些凄凉,说,没有。我爸醒过来之后说,我要是以后再跟你见面,他就要跟我断绝父女关系,不认我这个女儿了。我妈说她要气死了,说我爸要是有个好歹,就是我气的他。
叶子沉默了一会儿,在电话那端轻声抽泣了起来,说,原谅我,我没有办法。。。我不能失去我爸妈,不能把他们气病。。。我没有别的选择,只有跟你断了。
叶子一哭,我觉得心里特别难受,我的泪水也要流出来。我不能怪她,这件事是我做的不好,给她也惹了很大的麻烦。我忍住心里的难受,说,断就断吧,还是你的家和父母更重要。她哭着说,你不会怪我吧。我强止住泪水说,傻话,我怎么会怪你,是我不好,才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她还是在电话那端接着哭。我尽量用平稳的声音说,别哭了,让你单位的人都听见了不好。她抽噎着说,他们已经知道了。我们怎么办啊?我一边是父母,一边是你,我跟你怎么断得开呢?我狠了狠心,说,我们都把电话号码给删了吧,这样我们就不会忍不住互相打电话见面了。她又哭了一会,说,嗯。我安慰她说,你多保重吧,对老张好一些,别惹他生气。她说,嗯。说完又放声哭了一回,说,你也保重吧,少抽烟,少喝酒。开车时注意点儿,别走神。我点点头说,知道了。
我挂上电话,心里觉得无比烦恼。我把电脑放进电脑包里,向着门外走去。我的经理在电梯口见到我,惊奇的说,你去哪里?一会儿要开会了。我说,身体不舒服,我要回去休息一下。经理说,没见你请假啊。我没好气的说,那我现在跟你请一下假吧。经理嘟嘟囔囔的不情愿的同意了。
我走到大街上,深吸了一口冬天的清冷的空气。我觉得,我想要死了。这个世界没有了叶子,就再也没有意思了,我再也没有快乐的理由了。
***
叶子信守了她对老张的诺言,以后再也没有跟我见过面,也没有跟我通过电话和email。
跟叶子分开的日子里,我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对我来说,生活再也没有了意义,每天的生活只是无聊和烦恼的继续。我心里觉得很疼很难受。我尽量不去想叶子,我知道想她也是徒然的,如果再找她,只会给她的生活里增添更多的烦恼。
但是,我怎么能在心里忘记她呢?即使我不跟她打电话,即使我不再见她,她还是总在我的脑海里出现,往日的跟她在一起的快乐时光,总是不断的活生生的映现在脑海里。我躺在床上,伸开胳膊,觉得她就枕着我的胳膊。我进到车里,觉得她就坐在我的身边。我走到街上,看到街上走过的女人,常常觉得其中一个的背影就是她的背影。我一遍又一遍的回想起我跟她第一次见面的情景,想起那个雪夜她一个人在雪地上孤独的走,想起最后的那天晚上在车里做爱的时候,她抓住我的肩膀说,不要停,想起她站在家的附近,一手举着电话,一边慢慢的踩着地上的雪往家走。这些都像是慢动作电影一样,在我的脑海里慢慢回放。
我开始猛烈的抽烟,一根接一根抽,每天早上醒来嘴里都是一口苦涩。我开始酗酒,每天在酒吧里面把自己灌个半醉,然后躺在酒吧里面撒酒疯。叶子的事情我不能跟朋友们讲,我心中的苦闷无处倾诉,只是一个人闷着难受。那一阵子,我真的觉得活在世上对我来说痛苦要多于快乐,每天我都多么希望一觉睡去不再醒来,那样我就不会再有心烦,不会再有忧愁,不会再有痛苦了。我厌烦透了这个世界,开始自暴自弃。我想过自杀,那样就可以永远的结束痛苦了。我明白了,人为什么在绝望的时候想轻生,因为那种绝望,是陷在没有希望的黑洞里面,做什么都是痛苦的,而一点看不到光明。
我每天不敢睡觉,因为在梦境里,我会梦见叶子,梦见她在离开我。我一次一次的在梦里见到她留着血,脸上是绝望的惨笑,而我伸手去,总也抓不到她。每一次从这样的梦里醒来,我的心都要被重新撕碎一次。
而雪上加霜的是,因为效绩不好,我们公司开始裁人了。我工作上老是心不在焉出错误,而且面容憔悴,无精打采,所以,虽然我没有被列在第一批裁员名单上,但是我知道如果我不能改变,下一批的裁员我是跑不了的。想到这里,我就觉得更加郁闷了。
我没有再找过叶子。像我们约定的那样,我把她的电话号码给删了,也在心里强迫自己忘掉她的电话号码。我不知道她怎么样了,我想,她也许比我更难受吧,我只是祈祷,希望老张能够对她好一些,希望她的父母能够原谅她,希望这件事没有给她的工作带来影响,希望她能够尽快恢复过来。
我知道我不能再见叶子了,我知道,如果我再见到她,我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这样只能使她的生活更糟。我想起那个黎巴嫩人讲的戒毒,最开始是最难受的,但是如果忍不住再吸一口,那就前功尽弃了。我觉得我从各方面都比不上老张,我没有老张的学历,没有老张的阅历,没有老张的好工作,没有老张那样的事业,没有老张那样的前途。我只有对叶子的一份儿爱,但是,爱能顶什么呢?
我厌恨自己。
***
转眼我跟叶子已经分手三年了。三年来,我们没见过一次面,没通过一个电话,没写过一个email。
我依旧忙忙碌碌,每日为工作上的事情奔波,很少能有松闲下来的时间。但是我每天都在等待着,盼望着电话能响起,里面传出那个熟悉的声音。
有一次我去了跟叶子去过的一个旅馆里。那是她从欧洲度假回来后我们去过的一个旅馆,后来我们又在那个旅馆里幽会过几次。这是一个有几桩小楼的旅馆,在满是树荫的河边风景美丽,幽静。我要了二楼的一个房间,这个房间是我们一起住过的一个房间。我打开门,进到房间里,打开灯,眼前看到的是熟悉的室内布置:一个大床,一个情侣沙发,一个床头柜,一个放着长条桌子,一个电视,一个圈式座椅,和一个放着咖啡壶,茶叶和杯子的小桌子。窗帘低垂着,空调开着冷风,我走过床边,拉开窗帘,打开通向阳台的门,走到阳台上,眼前是一条美丽的河,河边绿树成荫,绿草连连,河上白色的水鸟在飞。我把圈椅搬到阳台上,坐在椅子里,点上一颗烟,眼前又是叶子跟我一起在阳台上聊天的情景。她手扶在阳台边上,说,这里太美了,我喜欢水边,喜欢水上飞的鸟,我羡慕水鸟,他们多么自由啊。
我抽了一根烟,回到屋里,坐在情侣沙发上,打开电视,想起叶子在的时候,每次我们都是打开电视,然后她坐在我的腿上看电视,我们一起看《Friends》,看肥皂剧,我们经常被电视里面的人物逗得哈哈大笑。有一次我们一起看过一个恐怖片,她吓得紧紧的搂着我,让我把屋内所有的灯都打开。
我走到浴室里,打开淋浴,拉上淋浴的帘子,听水声刷刷的打在墙上和帘子上。我脱了衣服,进到池子里,水冲到我的头发上和脸上,感觉好舒服。我眼前看到她在里面洗澡,让我替她擦肥皂的情景。我替她全身擦满肥皂,她的身上更加光滑,我抚摸着她的光滑的肌肤,我的家伙直挺挺的立起来。她抚摸着它,把它放到她的底下。我们抱在一起,成为一个人,水淋在我们的头发上和身体上,她的乳房紧紧贴着我的胸膛。
我从浴室出来,披上浴巾,坐到床边,用手抚摸着干净整洁的床,床上铺着新的被单。我想起了有一次她跟我来到床边,她穿着长长的牛仔裤半躺在床上,我压到她身上,解她的上衣的扣子,她兴奋的叫了一声,用手搂紧了我。
我躺到床上,抱着枕头,枕头散发出一股新洗过的洗衣粉味道。我拉过被单,把被单盖在身上,抚摸着我的家伙,它开始挺立起来,我觉得好像她就躺在我身边。
你第一次勃起是什么时候?她抚摸着它,问我。
记不清了,大概是上初中的时候吧。我说。记得去我爸单位的澡堂子洗澡,它就立了起来,当时觉得特别不好意思,因为是公共澡堂,谁都能看得见。想让它软下去,它就不软,就在那里立着,别的人都笑,自己都觉得挺流氓的。
要是一澡堂子里的人都立着,那多好玩啊。她用嘴亲了一下它说。
大学上澡堂子的时候,大家挤在一个喷头下轮流洗澡,总能看见几个立着的。我说。太没隐私了。
最好以后大学男生澡堂对女生开放,允许参观。她吃吃的笑着说。
听说有一位男生爬到女生澡堂子顶上,隔着窗户观看,被开除了。我说。
其实,人体是最美的。她说。
同意。我说。过来,让我好好看看,看看美不美。我把她拉过来。
我想起跟她在这个床上做过爱,想起有一次我们正在做爱的时候,她正骑在我身上,突然门打开了,几个孩子风一样地笑着闹着闯了进来。他们走错了房间,我们也忘了锁门。叶子惊叫了一声,赶紧抓了一个枕头挡住身体。那几个孩子也愣着了,脚步停在离房门不远的地方。他们嘻嘻哈哈笑着说了声对不起,就像风一样的跑出去了,把门反手带上。我赶紧蹦下床,光着脚跑到门边,把门锁上。叶子笑着趴在床上说,太刺激了,太刺激了。
来吧,叶子。我爱你,我要你。我心里叫着叶子,一边用手加快了动作。我看见叶子在看着我,她的两只手和我的两只手十指相扣在一起,身子上下起伏着,乳房在我的眼前晃动,黑黑的眼睛一直在看着我。我觉得身子变得无比燥热,在无法控制地膨胀。我的腿伸直,脚趾弯曲着,脚面绷着,有一种需要爆发的快感和渴望在身体里不断积蓄,滚滚而来。我啊了一声,一股液体喷泉一样喷出来,溅到了我的脸上和头发上,肚子上湿湿的流了一滩。
我疲惫地躺在床上,闭上眼,看见叶子俯身过来,趴在我的身上,跟我亲吻着。我伸手搂住她的后背,让她的胸部紧紧贴在我的胸膛上。一股精液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肚子上觉得凉飕飕的。我睁开眼,伸手拽过一张纸巾来,把身子擦干净。我坐起来,下床去浴室冲了一个澡。我披上浴巾,从浴室走出来,走到放咖啡壶和茶叶的桌子边,冲了一杯咖啡。我把咖啡里加了糖和咖啡伴侣,端着咖啡坐到沙发上,眼前出现了叶子坐在床上喝咖啡的情景。她用嘴吹了一下咖啡,泯了一小口,说,好喝,谢谢你。
我喝完咖啡,穿上衣服,出门下楼,走到旅馆的餐厅里。那个餐厅很大很幽静,除了零零散散的坐着几个旅馆里的客人外,几乎没有什么人,这也是我们喜欢这个餐厅的原因。我走到靠窗的一个我们习惯坐的桌子边,坐了下来。餐厅很暗,里面播着音乐,声音很小。桌子上铺着雪白的桌布,上面放着几瓶调料,一份酒单,和一只快枯萎了的野花。
你喜欢什么?我听见叶子问我。
我什么都喜欢,你点吧,我说
烤羊肉?上次吃过的羊肉味道很好。她仔细的看着菜单说。
好,我也喜欢吃。我说。再来杯红酒吧,要不羊肉味道太大。
她把手伸过来,握着我的手。她黑黑的眼睛凝视着我。
跟你在一起真好,她说。我知道什么是高潮了。以前我从来没有体会过。
你想好点什么了吗?一个女招待走到我面前,把我从沉思中唤醒。
噢,要一份烤羊肉,和一杯红酒。我把菜单递给女招待。
***
后来我去过很多次蒙特利尔。每次我从街上走过的时候,想起叶子和我在这座美丽的城市里曾经一起走过,好像街上还残留着她的影子和笑声一样,就忍不住伤感起来。有时我路过Le 281,看到门口排队的面容兴奋的一个个美女,就会想起叶子和我在一起的快乐时光。
有一年秋天我从麦吉尔大学走过,看到校园里绿色的草地上堆满四处散落的红叶,秋风吹落了树上一片片发红发黄的叶子,就想起了跟叶子在这条街上一起拉着手走过的情景。多年后我听到西单女孩演唱的《天使的翅膀》,觉得里面的唱的就像是我当时的心情:
落叶随风将要去何方
只留给天空美丽一场
曾飞舞的声音
像天使的翅膀
划过我幸福的过往
爱曾经来到过的地方
依昔留着昨天的芬芳
那熟悉的温暖
像天使的翅膀
划过我无边的心上
有一次我从纽约回来,坐得是晚间的灰狗。我的同座是一个在纽约作会计的越南女人。我们聊起了越南,聊起了西贡,聊起了船民。我说我工作里见过几个越南人,他们的太太都非常漂亮。她说,越南漂亮的女孩都嫁出国了。我说中国也曾经有一个时期,女孩都愿意嫁给在国外留学的人,所以留学生回国,娶得老婆大多年轻又漂亮。我想起了叶子,跟她讲了我跟叶子的事儿。她瞪大了眼睛看着我说,你不可救药了。
叶子,你在哪里?你还记得我吗?我自己跟自己说,我想让你知道,我老是忘不了你。
***
有一天凌晨我开车转到一条街的时候,看到一个妓女站在街角。我的车从她的身边开过的时候,看到她有着一头像是染过的梦露一样的蓬松白头发,穿着一个低胸的超短连衣裙,露出两条诱人的细长的大腿,脚上是一双红色高跟凉鞋。她站在大街的一棵树底下,跟过往的车辆挤眉弄眼。她的欣长的身材让我想起了叶子。
我把车沿着街道转了一圈,看了看街上没有警察巡逻车辆,就把车停在她的身边,摇下车窗。她把头伸到车窗处,说了声,你好。我跟她说,上车吧。她打开车门,坐到前排的副驾驶座位上。我问她说,我们到哪里去?她说,到我的住处吧。我说,怎么走呢?她说,一直往前开,前面的第二个红绿灯往左拐,到时我再接着给你指路。我问她说,多少钱?她说,到了住处再说吧。
她给我指路,我开着车拐了几个弯,她指着前面一个显得有些年久失修的屋子说,就是那个房子,你把车停在房子前面就行了。我把车挺到那个老房子面前,熄了车火,开门走下车。她从另一侧下了车,把车门关上,但是我听到轻微的咔的一声,好像是车门没关好。她重新打开车门,又使劲儿关了一下,把门关好。我把车锁上,跟着她走进房门。她边往楼梯上走,边抱歉的说,屋子很乱,没有收拾。我在她的后面跟着上楼梯,她的两只细长的腿就在我眼前晃悠。我说,没关系。她领着我穿过一个地上堆着一些乱纸的窄小的客厅,来到她的卧室里。她打开灯,我看到她的卧室也很窄小,里面是一张queen大小的床,床上铺着一个暗红色的难看的床单。她的卧室里面有一把椅子靠在墙角,还有一个梳妆台,梳妆台上放着几个相架,里面是她的几张照片。
她走到床的另一边,把凉鞋脱了,半躺到床上。我站在床边,问她说,多少钱呢?她说,120元。我问她,这里面包括什么?她说,全包。我从钱包里把现金给她,她收好了,一边脱衣服一边说,你也把衣服脱了吧。我说,能用一下你的洗手间吗?她迟疑了一下,说,去吧,在那边。我走到她的洗手间,把啤酒变成的尿给撒了出去。回来的时候,看到她已经脱好了衣服,坐在床上的一边等着我。我脱了衣服,坐到她的床的另一边上。她半跪在床上,把乳罩退了,露出两个不大不小的乳房来,在我面前晃动她的乳房。
我说,你叫什么?她说,戴安娜。我说,一会儿做爱的时候,能管你叫叶子吗?她耸耸肩膀,说,行,你叫我什么都行,只要你喜欢。我伸手揉搓她的乳房,她闭上眼,好像在享受一样。过了一会儿,她伸手去摸我的底下,觉得那里已经硬了起来,就从身边的包里拿出一个套套来,套在上面,说,你躺下吧。我躺在她的床上,身体舒展着,她向我身上爬过来。
完事儿之后,我跟她并排躺在床上,我用手抚摸着她乳房和她的背,觉得她的肌肤很光滑,她很享受的靠在我身上。我问她说,今天你接了几个客人?她说,这个保密。我说,告诉我怕什么,我又不是警察。她说,你自己猜吧。我说,猜不出来。你这样站在街上,警察会找你的麻烦吗?她笑了,说,不会,我又不吸毒。我说,连大麻也不吸吗?她点点头说,嗯。我说,桌子上那些照片是你的吗?她说,是啊。然后她光着身子跳下床,从桌子上拿来一些照片给我看,指着照片给我介绍说,这张是冬天下大雪照的,这张是夏天在外面野营时照的,这张是去海边时玩照的。我指着那张雪地里的照片说,我喜欢这张。她说,那个皮夹克是我新买的。照片上她穿着一个黑色的皮夹克,黑色皮短裙,带着一个墨镜,站在一个台阶上,背景是一个房子和雪。我指着她和一个男的的合影说,这个是你的男朋友吗?她说是以前的男朋友。我看到几乎每张照片她都把她的长腿露出来,就说,你的腿真漂亮。她点点头,说,很多人都这么说。我说,你要再回到街上去吧,我开车给你带回去。她说,谢谢,不用了,我想歇一会儿。我说,那好吧,我要走了。我站起来穿衣服,她问我说,我给你留个手机号吧,你要以后想找我,就跟我联系。我说,好吧。她下了床,找了一支笔和一个小纸条,在上面写下了她的名字和电话号码。她问我,你叫什么名字?下次你要是打电话我好记住你。我把我的英文名字告诉她,她一开始没听清楚,又问了一遍,问清楚了,说好,我记住了。
你为什么刚才高潮的时候管我叫叶子?她是你喜欢的人吗?戴安娜一边抹口红,一边问我。
她是我的最爱。我跟她说。
她在哪里呢?你为什么不找她去呢?她问。
It’s complicated。我说。
我明白了。戴安娜冲我挤挤眼说。
我下楼的时候,她送我到门边,挥手跟我道了再见,然后在我身后锁上了门。外面的夜色黑沉沉的,夜里的空气很凉爽。我开上车,沿着街道慢慢开去,昏黄的路灯下,街道上空无一人。我转了几个弯,开了一些冤枉路,才最终找回到来时的路。
***
从纽约回来后,我想,那个灰狗上的越南女人说得很对,我是不可救药了,干脆就再给叶子打个电话吧。我从记忆里把她的手机号码找出来,给她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中传出一个声音:您拨打的号码不存在。
我打电话到叶子原来工作的那家公司,那家公司说叶子早就离开那里,去了别处了。我开车到叶子家的附近,在她家附近等她。我看到一辆车停在了她家门口,从车里出来了一个我不认识的女人,提着几个购物袋进了屋子。我去按她家的门铃,刚才进去的那个女人很快把开打门,探出头来说,你找谁?我说,我找叶子。
叶子?她说,不认识,这里没这个人。
她原来住这里。我说
对不起,我是从别人手里买的这个房子,不知道以前的事儿。她抱歉的说。
***
周末的一天,我在单位加班。单位最近忙,有好几个同事在隔壁的工作间里加班。我把自己的工作做完之后,突然想起了叶子,想她周末可能在家。我查了一下电话号码本,想找老张的号码,电话本上是一长串姓张的名字。我想,没有别的办法找到叶子了,我只能冒着老张接电话的风险给老张家里打电话了,希望是叶子接到,而不是老张。
我一个一个电话打下去,每个电话都不是叶子的声音,都告诉我找错人了。直到我终于打通一个电话,里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Hallo,谁啊?
我屏住了呼吸,喉头一下噎住了,准备好的话也说不出来。我心里说,我终于找到你了,叶子。五年了。你不知道我多么想你。
Hallo?你找谁?叶子的声音在里面问。
我张开嘴,依然发不出声,说不出话来,我哽咽着,喉咙依旧想是被堵住了一样。
谁啊?讨厌,准是电话促销的。我听见电话里传来她对着别人说。
电话挂上了。
我看着电话,一动不动,让心情平静了一下,然后重新拨了那个号码。
喂?谁啊?电话里又传来叶子的声音。
是我,我说。还能听得出来我的声音吗?
电话那边是一片沉默。我听见听筒里老张的声音在问她,谁打来的电话?
你是搞促销的吧,我不会买你们公司的东西的。她说。It’s over。请你们公司把我的名字从电话名单上删去吧。说完,叶子就把电话挂上了。
叶子,我对着挂了的电话喊起来,是我,是我啊,是我在找你。难道你把过去的一切都给忘记了吗?
***
隔壁工作间里的单位的人都站了起来,目光向着我这边看来。我放下电话,穿上外衣,低头走出办公室。
我走到单位楼边的一侧,从兜里摸出烟盒来,把一颗烟叼在嘴上。风太大,我的手僵硬着哆嗦着,打火机打开又关上,几次点不着烟。等到烟点上了,叼在嘴里,却感觉不到烟味儿,只是嘴唇机械地嘬着。
我站在墙角,吸了一整盒烟,感觉浑身上下像是个烟筒,嘴里,头发里,袖子里,肺里,到处都在往外冒烟。我身边走过两个同一办公楼的人,其中一个女的皱起了眉头,厌恶地盯了我一眼。
我蹲在墙角,用手捂住嘴,觉得心脏的部位在剧烈地疼,胃也在翻腾着,有一种要呕吐的感觉。
我知道叶子在电话里说的那句话是不想让我再给她打电话。她说那句It’s over的时候,我觉得心又痛了一下,但是我不怪她。她显然不希望我再来打搅她的生活了。我在心里发誓,如果叶子今生不再来找我,我不会再去给她打电话,不会去缠着她,不会去给她的生活增添任何烦恼。
***
我总是感叹造物主为什么让人有感情。感情上的伤痛是让人最难受的,远远超过任何身体上的伤痛。身体上的硬伤,痛苦有限,你还可以吃药来止痛;而感情上的痛苦,是什么药都止不住的。
好不容易找到了叶子,却不能再跟她联系,甚至话也没说一句完整话,我心里的痛苦可想而知。我只能能把着一切归结为天命和缘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经过五年的隔绝,我再一次找到了叶子,而命运却让我不能接近她。我怨恨上帝,为什么让她离开我,为什么让我再找到她;既然让我找到她,为什么却让我不能再接近她。我知道我只有死去才能完全忘掉她。
那些日子里,我经常加班到晚上11点,在公司里经常是最后一个离开公司的。只有这样我才能够不会去想叶子,不会因为她而疯掉。
***
我总觉得人生是一场无法逃避的悲剧,因为人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所谓的看穿了,参透了不过是对悲剧的无可奈何的承认和放弃努力而已。
而命运有时就是会捉弄人。看着水涨船高的高技术公司,好着好着突然一下互联网泡沫就破裂了。
那个时候是我人生的又一个低谷。过去是感情上的,那时是事业上的。本来我正在高技术公司拼命工作,想靠公司给的股票期权发财,眼看我的美国梦就要实现,结果一夜之间,发现自己失业了。不光失业了,而且那时股市还在继续跌,我投入股市的钱还在一天一天缩水,每天看着股市的下跌心里就烦。那时候各家公司都在大规模裁人,很难找到技术性的工作。我的心情很郁闷,不知何去何从。
等到你真正面临生存危机的时候,你才会知道爱情其实是一种奢侈品。
回头想想人生的变化,往往是难以预测的。当年若不是处于一种失望的心情,也许不会下定决心到国外了。谁知这些年来,国外在停滞不前,甚至时不时的衰退一下,而国内却是越来越火,如日中天了。近来又常常听说国内的原来的同学和朋友发达的消息,看着他们一个一个过着紧张和夸张的生活,心里就觉得更难受了,有时心里常常在长叹,唉,早知如此,还不如当时早些回国去,今天也能混个人五人六的了。只是这世界上时光不能倒流,也没有后悔药好吃。
既然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在家里呆着也是呆着,于是我到了一家西餐快餐店去打工,在那里做三明治一类的快餐,兼做收银员和打扫卫生的。店是一家香港老板开的,地点好,生意也很好。
很久没有打工了,重新打工,好像又回到了学生时代。我又一次体会到了打工的辛苦,每天站7个小时,每周连续站下来,站得两只腿很酸痛,而拿到手的是少得可怜的最低工资。我一般都是上早班,冬天的早上,六点钟爬起来去准备打工,还真需要一些毅力,每天我从早上七点干到下午两点,有的时候后面的人要是没来,还得顶一班儿。
那个快餐店在离高技术公司集中的地方不远,经常有我过去的同事什么的进到里面去买快餐,遇见之后不免尴尬,好在大家都能理解,他们虽然帮不了我什么,但都是尽量安慰我几句。
我在那里面学到了一些做西餐快餐的手艺,像烤面包和做早餐什么的,还有我可以涮碗涮得很快,刷马桶也刷得很快,擦窗户玻璃也是擦的又快又好,这都是在那里打工时学的。
***
有一天我在快餐店里忙的时候,无意中瞥见窗外有一个女人在看着我,我抬起头来仔细往外看是谁,她就扭头走了。我觉得她的背影和走路的姿势很像叶子。
店里的一个伙计是一个大学生,他开始教我吸大麻。他大概是做二道贩子的,总是问我们要不要大麻。我从他手里买过一些,吸了一下,觉得感觉果然好,特别是心情不好的时候,大麻可以让我忘掉一切。
那个时候我开始沉迷于大麻,它让我忘记掉一切烦恼,让我彻夜不想睡觉,让我处于high的状态,让我麻木。下班之后,我跟着店里结识的一些朋友,一起出去酗酒,一起吸大麻,一起过着有了今天不管明天的生活。
我们一起去Byward Market的酒吧里喝酒。天黑之后,我们一起钻进附近的公园里,在无人之处把卷着大麻的烟卷递过来,每人一口的吸着,然后再回到酒吧,喝深水炸弹,在震耳欲聋的音乐中贴着身体跳舞。
他们虽然没有钱,但是是一群很可爱的年轻人。我想起我也曾经有过那么一段时间,没有钱但是过得很快乐,就像许巍的歌唱的,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你对自由地向往/天马行空的生涯/你的心了无牵挂。那时我第一次遇到了叶子,在三里屯的使馆前。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
有一天下午下班后,外面在下着大雨。我冒着雨跑出快餐店,来到停车场,打开车门。我坐进车里,觉得浑身都快湿透了,雨水顺着头发来滴落下来,落在腿上的牛仔裤上。我把钥匙插进孔里,拧了一下,把车打着火。我打着方向盘,正准备把车从停车场倒出来,开车回家,裤兜里的手机响了。我脚踩着刹车,掏出手机来看了一眼号码,是个陌生的号码。
喂,哪位?我接起手机问。
还听得出我的声音来吗?电话里传来叶子的熟悉的声音。
***
我做梦也没有想到是叶子给我打来电话,我以为她早已经把我给忘记了,或者她是在严格坚守她对老张的承诺。那个时候离开我们分手已经六年了。
六年里,我们没有见过面,没有通过一次email,只在电话里说过半句话。我还记得我上次跟她通电话时,她跟我说It’s over的情景。六年了,六年里发生了多少事情,我经历了几次起伏,现在又回到了原点。其实我不能说回到了六年前的原点,我还不如那时。那时我有一份好工作,而现在我连一份儿正经工作都没有。六年前我满怀信心,觉得我的美国梦刚刚开始。六年后我的心已经老了,对前途一片悲观,不知道今后该怎么办,染上了酗酒和吸大麻的毛病,成天和一些酒肉朋友鬼混。
你好吗?我按耐着激动的心情,问她。
嗯,还是那样。她说。你没换电话号码。
是为了让你能够找到我。我说。
***
电话里面是一片沉默。我让脚松开刹车,把倒车档换成前进档,把车开回停车位,把火熄了。她开口说:
我听说你失去了工作,打工去了。我还去你打工的地方,在窗户外面往里看过你。
那天果然是你。你看见什么了?
看见你带着一个帽子,在那里低着头做三明治。
你怎么不进来,让我给你做一个三明治呢?
你以为我会吃得下去吗?
怎么了?很好吃,还是健康食品。
我知道现在都不太容易,谁也没想到高技术会变成这样,叶子说。我们这边也裁了不少人,大家也人心惶惶的。不过,你别丧失信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想想那时你刚出来留学的时候,那时跟别人合住在一个公寓,开着一辆冬天常常打不起来火的车,那时多艰苦啊。现在再差,也比那时好多了。我知道你的能力,你也适合做这一行,坚持一下就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谢谢你,我说。你打电话就是为了来鼓励一下我吗?
嗯,知道你丢了工作心情不好,给你打个电话,让你想开点儿,叶子说。对我来说,不管你做什么,你都是过去的那个你,一点儿都没有变。还有,好好保重,多快乐一些,心情好一些。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会过去。
我们还能见面吗?叶子,六年了我们都没见面。六年了我一直在想你,在等着你。我们能见一次面吗?我想见见你。
电话里又是一阵沉默。雨刷在车窗玻璃上兹拉兹拉地响,雨水顺着车窗不断地流着,外面一片朦胧。有一辆车驶进停车场来,车轮把地上的一个水洼里的水溅了出来。手机里没有声音,我以为是信号断了,但是没有断线的忙音。过了有一个世纪长的时间,电话里终于传来了叶子的微弱的声音。
忘了我吧,我怀孕了,老张的孩子,快生了。
***
然后叶子把电话挂了。
这是我最后一次听见叶子对我说话。这一次我知道,叶子是永远不会再回到我身边来了。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
时过境迁,当年的海誓山盟终归架不过时间的消蚀,更别提那些说好的幸福了。毕竟,这个世界上的人谁能够抛开羁绊随心所欲的爱一个人呢?她最后的那句话就像《半生缘》里曼桢说的那句话“世钧,我们回不去了”一样。六年的等待,六年的期望,六年的渴望,六年的种种幻想,六年在梦里不断编织的重逢的故事和想诉说的思念,在电话挂掉的那一刻,全都粉碎了。
***
我不怪叶子。张爱玲在《倾城之恋》里说过一句话:
“他不过是一个自私的男子,她不过是一个自私的女人。”
我们只是两个自私的凡人,在一个自私的世界里,因为寂寞,所以偷欢。那些当初自以为是不计天长地久的爱情,其实只不过是墙脚下尘土里偷偷长出的玫瑰,不敢见太阳,也禁不住风吹雨打,瞬间就凋谢了,只留下一些妩媚妖艳的瞬间,在尘封的记忆里,像是快燃熄的暗淡的小火光,不断摇曳着。
毕竟,我只是一个自私的男人,她只是一个自私的女人。我们不是罗密欧与朱丽叶,我们只是普通人。我们不能有惊天动地的爱情,因为我们都是俗人。
我甚至怀疑叶子和我之间是不是有真爱,也许我们只是在寂寞的异国他乡各自寻求一些肉体和感情上的慰藉而已,对我来说是贪图她的美丽和肉体,而她是寻找一段没有经历过的恋爱来使她的人生更完整,不再有缺憾。我得到了她的肉体,她得到了恋爱的感觉,然而,这样的感情是经不住风雨的,当我们的事情曝光的时候,她只能做一个选择,她做了正确的选择----爱情是靠不住的,而老张是个她能靠得住的男人。
***
我没有想你,叶子。只是早上醒来,脑海里第一个出现的就是你。
我没有想你,叶子。只是在走过一段熟悉的路时,眼前会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我没有想你,叶子。只是在听一首歌时,有时会有种时光倒流,恍如隔世的感觉。
我没有想你,叶子。只是在读一本书,看一部电影的时候,有时眼睛会模糊起来。
我没有想你,叶子。只是。。。很想很想你。你好吗?
***
虽然叶子不想跟我见面,说让我忘了她,我后来还是见到了叶子一面。
一个春寒料峭的日子,我在刚开张的大统华超市见到了她。
在我们这个W城,多伦多的华人超市大统华来我们这里开一个分店是一个全城华人都知道的事情。大统华事先在各个华人报纸上做了开业的大幅广告,里面还提到有免费东西可送,还有抽奖。大统华的广告做得很好,它开业的前几天,大家都在谈论要在开张的那天去看一下。
大统华开张的那一天,天上布满了厚重的黑云,像是又要下一场雪一般。路边的残雪还没有完全化掉,一片一片的脏黑的雪泥堆在正在复苏草地上。我平素是不好赶这种开张大吉的人,无奈几个朋友相约一起来看,所以就拖着疲倦的身体,跟着一起来了。我没有想到会有那么多人来到大统华,到了停车场一看,所有的车位几乎都满了,转了半天,才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停车位把车扒上。我锁上车,来到大统华门口,看到排队等着进大统华的人有几百人,队头在大统华门口,队尾已经甩到了旁边的一家计算机店门口。
在早春的冷风中冻得哆哆嗦嗦的排了有半个小时的队,我才好不容易进了布置得喜气洋洋到处都是红色的大统华,不太习惯的拉着一辆红色购物筐在里面转悠,看到里面哪儿哪儿都是穿着厚衣服的人,好像满城的华人都聚集到这里来了。那些推着购物车的人简直就走不动,货架之间的走廊全让人群给拥挤住了,更有那些见了老朋友的,不分什么地方就站住大声的兴奋的红着脸打招呼聊天的,更加使得里面的空间显得拥挤不堪。
进去不久之后,我就觉得很后悔,不该来赶这个热闹,何以听了些别人的鼓动,就跑到这个地方自己找罪受来了呢?在里面转了半个小时,胡乱挑了几样东西,我就往门口挤,想早些出去,离开这拥挤的空气污浊的地方,偏偏人群走得很慢,想出去也不得出,等好不容易走到门口,一看在门口等着交钱的人也都是在排几十人的大长队,看样子得排一个多小时。我懊悔得更厉害,只好自家埋怨自己,同时发誓以后再不上当了 --- 本来没买几样东西,进门就排了半个小时的队,现在出门还要排一个小时的队,太不划算了。买东西本来是一种乐趣,如今变得是找罪受,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心里一边埋怨那几个拉我一起来的朋友,他们倒是一个都看不见了,一边正在想是不是把挑的东西放回原处去,好省得排队交钱。正在纠结着该如何脱身,就迎面看到了老张和在他身边不远处站着的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不是叶子么?
她还是一副消瘦的脸庞,只是黑黑的眼睛上带上了一副秀丽的眼镜,显得更优雅大方了。这么些年过去了,她还是像过去一样的美丽,好像是更瘦了更迷人了。她手里推着一辆购物车,里面坐着一个小男孩,男孩有着硕大的脑门和一双叶子一样的又黑又大的眼睛,正在好奇的东张西望,看上去十分聪明可爱。男孩的可爱的小手依赖的拽着叶子,两只胖乎乎小脚丫从购物车的缝隙中伸出来。
老张像是个大领导似的,手背在后面,头发上抹着铮亮的油,一张永远带着微笑的脸庞散发着舒心的微笑。他跟叶子说了句什么,又用手摸了一下孩子的小脸蛋,逗着孩子。孩子咯咯地笑着,小手和脚丫动着,像是要爸爸抱。老张伸手从购物车里把孩子抱起来,让孩子的两只小胳膊抓住脖子。孩子被老张抱起的时候,脚上的一只鞋在购物车横杆上拌了一下,掉了下来。叶子低头弯腰捡起鞋来,一边跟孩子说着什么,一边托着孩子的腿,给孩子把鞋重新穿上。
看见叶子,老张和孩子在一起的欢欢乐乐的一家人的样子,我突然觉得有一种心酸。从车抛锚在雪地里到现在,应该有八年了吧?想过很多次,梦见过很多次,一直在等着有一天还能重逢。现在终于见到了,却没想到是这样一个场合,这样一个画面。人都说,真正爱一个人,是会为对方的幸福而高兴的。但是见到叶子一家,我觉得还是蛮心酸的,有些不太好受。我见不得自己喜欢的人跟别人好。
我正要转身走开,却没想到老张叫了我一声。也许是因为我刚才一直在看着他们,老张看到了我的目光,发现了我。老张拽了一下叶子的胳膊,手向我的方向指了一下。叶子抬起头来,把目光从孩子身上转到我的身上。她的嘴张了一下,像是有些惊异,随后又闭上了。她没有走过来,只是站在原地,一手扶着购物车,一手扶着男孩,远远的用黑黑的眼睛看着我,什么也没说。
老张热情满面的抱着孩子走过来,跟我打了个招呼。我只好跟老张打招呼。一看老张,虽然多年没见,还是以前的那个样子,只是更富态了,穿着打扮也比以前好了很多。老张大着嗓门说,你也来这里了?在这里见到不少老熟人啊。我点点头说,好久没见,早听说你到政府部门干,升官发财了。老张一脸谦虚的笑着说,哪里哪里,升官发财不敢讲,也就是替政府管着十几个亿的资产吧。我吃了一惊说,那么多啊,你真不得了,那你现在是什么级别的官员了?老张摆摆手说,这边都不论级别了,我这个要是拿国内去说,也就算个局级干部吧。我冲老张伸了一下大拇指,说,几年不见,你一步登天了。老张灿烂的笑着说,小意思小意思,低调低调,我以后准备竞选国会议员,也争取到内阁里面去混混,给华人长个脸。我恭维老张说,那样最好了,不过我们都觉得。以你的学历和本事,做个总理都是绰绰有余的。老张哈哈大笑说,呵呵,过奖过奖,我可没那么大野心啊。
我指了一下老张抱着的小男孩,问老张说,这是你们的孩子吗?几岁了?老张点点头说,快两岁了。我拱手说,恭喜恭喜。老张笑了,说,很高兴今天见到你,难得见一面,今天忙,回头有空到我家里来玩。
我看了叶子一眼,只见她还是面色沉静的向这边看着,也没有走过来说句话的意思,就说,好好,一定去。老张拍了我的肩膀一下说,你忙吧,我要接着转转。回头见。我跟老张挥手说,回头见。
老张分开人群,向着蔬菜部的方向走去了,叶子推着车和孩子,默默的跟着老张后面走。她的神态还是那么婉约清秀,眼睛还是那么黑黑的,只是顾盼之间,带着一股说不出道不来的悲伤的神情。
我心里觉得很难受,好不容易见了叶子,难道一句话也不能讲么?过去我们曾经是多么的亲近啊,现在虽然隔着不远的距离,却好象咫尺天涯,只能怅然相望,看着她不回头的一步一步的走了,走出了我的视野。
我站在原地,呆呆的凝视着她逐渐消失的背影,突然想起张爱玲的一句话:在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想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就赶上了,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还好吗?
没有当年在签证处相遇,就没有在W城的重逢,也许就没有叶子跟我住在一楼,就没有那个雪夜她到我的公寓里,就没有后来的一切。
我站在那里,不知站了多久。拥拥挤挤的人群中,我只觉得孤单单的一人,心里涌上一股苍凉。身边的人把我推来挤去,大声说着,别挡道别挡道,有几个人还不客气的把我往旁边推,我浑然不觉,脑子就像麻木了一样---我想那时就是有人把我的钱包掏走,然后拿钱包在我的眼前晃几晃,我也不会认出那是自己的钱包的。
如果说,过去还有什么幻想的话,在看见叶子,老张和孩子,一家人亲亲密密在一起的一刹那,所有的幻想都变成幻灭了。大统华里面的人依然在拥挤着,喧哗着,热闹着,我已经听不见看不见了。我的心在沉下去,它沉到了深渊里,再也浮不出来了。我觉得,我的心已经死了。我的肉体虽然还存在,只是灵魂已经从此萎谢了。
***
我从此不再相信世界上还有不计一切的爱情。毕竟,在这个世界里,什么能够永远的靠得住,永远又到底有多远呢?工作有可能失去,感情有可能变化,家庭有可能破裂,生命有可能中断;连人都不免一死,我们凭什么该相信爱情是永恒的无私的呢?说穿了,我们都是凡人,我们爱的不是别人,我们爱的是自己,我们爱别人是想要别人爱自己。
经历了生命中的几次打击之后,我已经抱着一股听天由命的心绪,想过一段平稳的生活了。高技术慢慢的回来了,我重新回到了高技术行业里,找了一份工作,我想我需要好好休息一下才能恢复过来。
只是,我的心常常在时间的隧道里穿行,回到过去,去重温当年的爱恨喜悲。夏天的时候我会想起跟叶子在北京使馆前的初遇,冬天的时候我会想起那个雪夜她在我的公寓里促膝谈心,秋天的时候我会想起在蒙特利尔的旅馆里的缠绵。
天冷了。夜的寒意常常把我从梦中惊醒。有一次半梦半醒之间,蓦然回首,我似乎看到叶子站在我的床边,站在那里看着我。她穿着衣服,头发梳理得很整齐,两只手伸过来捧住我的脸颊,俯身吻了我一下,微笑了一下,然后拉开门走了。
***
有一次回国,我把那部用卖托福磁带挣来的钱买的Olivetti打字机背了回来,放在书房的一张桌子上。虽然时光久远,打字机都成进博物馆的古董了,但是那部打字机却像是新的一样,机体上泛着幽蓝的光泽。
有时工作累了,我会坐在打字机前,伸直腰板,把两手放在键盘上,像是弹钢琴一样敲击着键盘,听着打字机发出的咔嗒咔嗒的美妙而清晰的响声。
通常我都会乱敲一气,QWER,ASDF,GHJK,在白纸上留下几行乱糟糟的没有任何含义的字符。偶尔我也敲句脑子里蹦出来的话。
有一天,我在打字机上乱敲了一行字。敲完换行的时候,我看着纸上的字楞了一会儿。我不记得是哪里背下来的这句话:
If I could, I would wrap my arms around you and just hold you until the hurt went away.
我把打字机收起来,放在了地下室的一个偏僻的角落里。
***
日子在不知不觉中慢慢的流逝过去。经历过泡沫和破裂的高技术行业逐渐稳定下来。我找到了一家大公司,继续做技术工作。工作一开始很轻松,后来变得很累,几乎每天都需要加班,经常工作到晚上,有时还要熬夜。但是我并不怕累。累说明重要,给人一种安全感。我不想再回到打工的状态。
我有时回到当初打工的店里,在附近的星巴克买几杯咖啡,放在褐色的纸架子上,端着去店里,去看望店里的香港老板和那些还在店里打工的朋友们。每次我去,都看见店里有新的面孔,老的面孔越来越少了。再后来,我去那里,除了老板之外,再也见不到一个老面孔了。
我不吸大麻了。没有了店里的那些朋友,我也买不到大麻了。我在跑步机上跑步,在游泳池游泳,周末去离城市不远的国家公园走路爬山,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在最高的山崖上眺望脚下的整座城市。
在山崖上眺望云雾笼罩的平原,农田,以及城市的建筑时,我想起了你,叶子。
叶子,就像我在生活和感情的低谷里挣扎和徘徊时你对我说的,坚持一下,一切都会好起来,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会过去。
一切都过去了。
一切都
过去了。
***
有一年生日的时候,我的email里面收到了一个匿名的电子贺卡。我打开电子贺卡,见里面只有张爱玲的一段话:
“她的最初也是最后的爱,将来是要装在水晶瓶里双手捧着看的。”
我知道这是谁发给我的。这水晶瓶在我的手里也是用双手捧着的,只是它已经碎成了一手的碎片,把我的手扎出血来。
我抄了张爱玲的《半生缘》里曼桢对世钧说的一句话,回给了那个匿名的Email地址:
“我要让你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是永远等着你的,不管什么时候,无论在什么地方,反正你知道,总有这么个人。”
我敲完这句话,抬头向窗外望去,只见屋外的春雨正敲打在玻璃窗户上,对面人家的几颗树上开满了雪白的花和紫红色的花,从雨水淋湿的玻璃窗上朦朦胧胧的透过来,像是一大团白色和紫色的雾。
我推开门,沿着无人的街巷在雨中走着,一点也觉不出冷来,只是觉得落到嘴角的水滴有些苦涩。远处有一只鸟在雨中飞过,身影忽隐忽现,像是在清晨的雾里。多少回忆在雾一样的小雨中闪现,朦胧而温暖,琐碎具体而又迷幻。往日的幸福一丝丝一段段,上上下下浮在眼前,回头看雨中的人和车渐行渐远,再浓厚的爱恋也只能风轻云淡。我知道即使再一次见到叶子,恐怕也会像是大统华的偶遇一样,只能远远的看一眼,然后转身,各自走向不同的方向。
春天来了,万物复苏,蒲公英的黄色的小花缀满了路边的嫩绿的草地,在雨水中静静地开放着。我在雨水中漫无目的行走着,走了一会儿之后,只觉得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地砸在地上,四周的房屋都隐在一片灰蒙蒙的雨雾之中。我麻木的机械的迈着脚步,转过僻静的小路,走上车灯闪烁的大路,走入一个夹杂着雨的滂沱,车的喧嚣,人的茫然的世界。
***
想起看到的文学城上的那首词:
碧梧桐,七八九。缓缓相随,再数街前柳。数到长街歧路口,也莫回头,也莫挥挥手。
立小桥,风满袖。浅浅春衫,渐被风吹皱。我向繁华深处走。淡入人潮,淡出人心否?
我向繁华深处走。也莫回头,也莫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