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恒默默地躺了一会儿,然后起身去洗手间刷牙洗脸。
他看着镜子发呆,这块籽料显然是经过老师傅的手精心伺候出来的东西,原本那块缺陷的灰黑色如今变成了一只灵动可爱的小鼠,立刻显得别具匠心。周子恒随意地擦了把脸,玉坠贴着他的皮肤,他好像感觉到一具柔然的身体贴着自己,皮肤柔嫩爽滑。
料、形、工、沁、意,样样都出彩,不仅写实逼真,而且意内生意。看到这只小老鼠,就无法让人不想起郝新晴那双滴溜溜转动的大眼睛,古灵精怪神采飞扬。
郝新晴偷偷地给他挂了这个便溜走,给他一种很不好的感觉。周子恒告诉自己不要着急下结论,这个丫头绝不会干这种无聊的事。果然,走到饭厅的时候就看到郝新晴在厨房里翻柜子,只见她取了两套碗碟出来,转身看见他,笑嘻嘻地说:“你已经起来啦?刚好,我出去买了早饭,过来趁热吃。”
“我以为你走了。”周子恒不动声色地说。
“我不会不告而别,”郝新晴弯腰摆好碗筷,轻快地说:“那样多没意思。”
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周子恒突然一把拦住将她抱在怀里,用一种蹂躏的方式狠狠地吻她。郝新晴只是顺从地回应,直到被他勒得差点透不过气来。
“我在想,”郝新晴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该怎么告——”
“你想太多了,”周子恒打断她,问:“为什么偷偷摸摸送我东西?”
郝新晴看向他的脖子,笑着说:“玉玲珑的赵老板说,你的好东西多了去了,未必看得上我这块小玩意儿,劝说我出手卖给他。他开给我十倍的价格,可我也不干。跟那里的师傅来来去去忙活好多次,修改再修改,师傅差点被我烦到要动手打人了才弄成这么好看的,你必须喜欢才行!”
“喜欢,”周子恒搂着她绵绵地亲:“非常喜欢。”
“你喜欢我就高兴了。这次来,我是想跟你说个事情的,”郝新晴伸手摸了摸,平平淡淡地说:“我决定去法国找我姐姐了。”
这句话传入耳朵里,周子恒突然想起小时候爬梯子不小心摔下来,砸到地上的时候觉得差点断气,这一刻,他竟然也有类似的感受。
郝新晴见他不说话,自己接着说:“萧德伟让他们家人把我亲爹留下那套房子的钱都拿出来给了我,我跟爸爸妈妈姐姐商量后,决定收下了。。。虽然钱不多,但是发现原来自己是有家人的感觉还是非常好的。。。另外,我念的大学实在不怎么样,趁着年轻出去混一混,应该能比现在更好一点。”
周子恒伸手把她耳边垂落下来的一缕发丝重新塞回去,问:“那,就这样了?”
郝新晴知道他问的是什么,索性盘腿在他脚边的地板上一坐,仰头看着他说:“你在大马说的话,我都记着的,没忘。”
“那你就是真想好了,是吧?”周子恒垂着眼睛看她。
“我当初疯狂地迷恋王力,年轻人么,总有一股子拼劲,什么年龄差距地域差距性格差距的统统不放在眼里,就觉得爱情胜过一切,能好上一天是一天,能拥有一次是一次,”郝新晴自己笑了笑,仿佛在说别人似的娓娓道来:“只可惜,人总是要长大的。我对感情从不管结果如何只要曾经拥有的态度,走到今天因为害怕失去所以拒绝得到的态度,也走了很长的一段路。”
“莫姗姗对我说,应该扎扎实实地在你身边守着,比如你生病的时候,我给你削苹果,一口一口喂你吃,别人来探望你的时候,我用正牌女朋友的身份坐在你身边。她说,你不会亏待我的,错过你,也许我会错过很多东西。”郝新晴似乎在憧憬那个画面,嘴角有个柔和的笑容,很快就隐去了,接着说:“但那些是她巴望的东西,不是我的。我草根了这么多年,野惯了,真的没有做阔太太的命,也没有能力应付复杂的人际关系。而且吧,小时候遭的白眼多了,被人看不起多了,我就想以后不能再过那样的日子。可我这么能闹腾,家里人都说以后要找一个安分守己的平庸男人,也许才能让我踏实下来。”
周子恒皱了皱眉头,他爸爸曾经说过他性格平庸没有野心,但他知道她嘴里的平庸男人肯定不是说自己。
郝新晴的大眼睛忽闪了两下,转了一圈,笑眯眯地说:“人性中有一部分就是犯贱,但凡得不到的或者失去了的,都是最好的。现在有了这个玉坠,时不时的你就会想起我,说不定觉得我其实是很酷的,很怀念我的,不也挺好的么?”
周子恒没有说话。
有一部分是男人的自尊心不允许他低下头来求她别走,另一部分则是他明白郝新晴说的都是对的。
像他们这样的家庭,娶媳妇娶的其实是面子。他哥哥知道,他弟弟知道,他也知道。
春夏秋冬,风雨雷电,日出日落,潮涨潮落,生老病死,自然界有自然界的规律,人间也有人间的规律。什么是对错,什么是是非,在规律面前都变得无足轻重。
周子恒一直记得郝新晴翻窗进来的样子,张扬跋扈肆无忌惮甚至有些目空一切的傲慢,那种神情一下子就抓住了他的视线。从一开头他就知道,她是生猛海鲜,再豪华的鱼缸都不会是她想要的归宿。
“什么时候走?”周子恒摸摸她的脸,问:“去多久?”
“过两周,先去个两年,看看再说。”郝新晴说。
周子恒想了想,说:“我再问一个问题,你能说实话么?”
郝新晴点头。
“你和王力,”他歪着头看她:“是不是一直都有点什么?”
郝新晴愣了一愣,随即沉默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说有或者说没有,似乎都不是诚实的回答。
周子恒看得出来,她的沉默中包含了很多。未必是一种默认,而是一种犹豫。
这犹豫里头,蕴含了无数的可能性。
“你不用说了,我明白了,”周子恒伸手把她拉起来按到椅子上,塞了筷子在她手里,说:“走的时候,我去送送你。”
“嗯,”郝新晴笑着说:“好。”
她给了他日期和航班号,周子恒提前3个小时就到了机场,找到一个偏一点的咖啡吧坐下,给她发了个短信。
没多久,他就听到一串脚步声从走廊那端过来,透过落地大玻璃,周子恒看到了王力。
王力拉开他对面的座椅,手里握着郝新晴的手机,淡淡地说:“她坐昨天的同一班飞机,已经走了。我看到手机里她发给你的信息,知道你今天会到这里等。”
说着,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来一小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周子恒觉得眼熟,定睛细看才发现这些都是自己的。有书房桌上的镇纸,有一把备用车钥匙,还有几个他收集的小徽章。
王力叹口气,说:“这阵子她就没有消停过,天天去你家偷东西。不仅是偷东西,还放她自己的东西。如果你发现桌板下多出来她的照片,或者莫名其妙出现一个不认识的玩具,都是她放的。”
“哦,对了,”王力扶着脑袋补充道:“她说她还在你跑车副驾驶门上的凹槽里放了两根卫生棉条。说是以后你用车拉别的女人,看见你车上有女性用品,让她心里不舒服找你吵架。”
周子恒只觉得胸口的位置一阵火热一阵冰凉,伸手捏了镇纸狠狠地吐了口脏:“傻逼!”
“我告诉过她,找个能懂她的人很重要,”王力慢慢地说:“什么是懂?在一个地方长大,吃一样的东西,用一样的东西,看过、听过、触过、想过的东西都要一样,那才是真正的懂。聪明的人,绝不会放开一个懂自己的人,而去屈就一个与自己完全不同的人。其实,对你来说也是一样。她不懂你的世界,这点,你比我更清楚。”
周子恒收拾了桌面上的零碎物件,退开椅子站了起来,说:“我走了。”
“我打车过来的,”王力也跟着起身,再把椅子推回去放好,问:“方便的话,我搭你的车回去?”
周子恒点点头。
走廊里空荡荡的,透过另一侧的玻璃墙能看到下面一层的安检入口处。
到处都是依依惜别的场景,只要留心看都会发现,每一个拥抱都很深,很深。
周子恒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道里发出回响,王力的脚步声相对轻了很多,仿佛是特意小心不打扰到他似的。
他记得自己对她说过:“郝新晴你别指望我再追你一次!”
他记得郝新晴抿嘴笑,妈的,笑得还很亲切的样子说:“没关系,我要改主意了,我来追你。这就是草根的好处,很坚强,春风吹一吹就又活了。”
他知道她就是那么说说而已。
感情的道路上,从过去到未来,迎来一个个相遇,送走一个个分别。总会有这么一次,经久不忘。
他们或许会时常想起,却不会时常联系。
慢慢的,在时间的铺垫和冲刷下,变得越来越淡,直到若隐若现的痕迹。
谁知道呢,也许这就是爱情最完美的姿态。
善始,善终。
(全文完)
我自己非常享受这个故事,从开头到结尾,获得很多很多的乐趣。
谢谢大家的跟读和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