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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我心(4)忘忧草

 

4.

可道走的那天,好些同学都去送行,但是她没有去,她从小就讨厌离别,讨厌母亲越行越远的背影,她讨厌跟喜欢的人说再见,也讨厌苦苦眺望的心酸。她跟自己说只要不去送行,那就不用告别,只要没有告别,就当他永远都没有离开好了。

 

过了几天在学校里遇到小丹,小丹说那天唐老师特意问起了她,还让小丹转告她一定要好好的画画,希望以后有机会再见面。

 

她仔细地询问了送别中的每一个细节,直到小丹再也说不出什么新鲜的内容来。回家的路上她绕道去了一趟学画画的教室,曾经的欢声笑语化作了透明的空气在时空的上方回荡。她站在他们那天分离的地方,探出手去好像要接住他递过来的砚台,她想象着他欣喜的笑容,想象着他们在虚空中彼此拥抱。

 多日来的倔强在此刻化作了无法言说的惆怅,她独自待在空荡荡的教室里,一直到天完全黑了下来。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家的,一路的月光好像蓝色的河流,她能听见河水呜咽的曲调,忽高忽低,忽远忽近,一种熟悉的悲伤将她团团围困,雾气一样迷茫又阴冷。

晚上她从抽屉里拿出笔和纸,又拿起黑瓜,反反复复地摩搓着,她说再也不画画了,那全是气话,她怎么可能不画画呢。那是他在她的心里种下的花,总是要开出蓓蕾。

 

第一次往小砚台里倒上墨汁,墨香清甜沁人心脾,黑中泛紫墨汁倒映出砚台边云海松柏的图案。她捏住墨石在砚台中划着或大或小的圈圈,墨石摩搓砚台发出恍若叹息般的沙沙声。她细细地碾墨,原本惆怅烦乱的心绪在这一圈又一圈的思量中渐渐平复了许多。她提起笔蘸好墨汁,静气凝神,笔落在纸面上,墨色如茶或点或染延伸展开,依旧画的是枇杷,却怎么都不能画出那种饱满的浑圆,一上一下错开的两半好像咧开欲哭的嘴角,又好像缺了口的心。

 

她又一次拿起笔,感觉好像回到了跟他一起学画画的日子。只是他再也看不见她的努力,再也不会夸奖她的画了。她心里依旧有些怨恨他的拒绝,那忽起忽落的心情落在宣纸上幻化成或深或浅或浓或淡的他的名字。无数个“可道”“可道”在墨香中倾听着她的思念。她越写越慢,越写越轻,好像那些名字不是死的而是活生生有生命的,是他温柔的眼神,是他嘴角温暖的笑容,是他对自己的期许。

 

窗外的晚风中传来附近院校广播站播放的音乐,乐音乘着秋天的雨丝飘然入室,她停下笔,呆呆地望着窗外,如同痴了一般。很多年后,她才知道那首歌的名字叫《忘忧草》

 

让软弱的她们懂得残忍 狠狠面对人生每次寒冷

依依不捨的爱过的人 往往有缘没有份

 

谁把谁真的当真 谁为谁心疼 谁是唯一谁的人

伤痕累累的天真的灵魂 早已不承认还有什麽神

 

美丽的人生 善良的人 心痛心酸心事太微不足道

来来往往的他她与他 相识不如相望淡淡一笑

忘忧草忘了就好 梦裡知多少

某天涯海角 某个小岛 某年某月某日某一次拥抱

青青河畔草 静静等天荒地老

 

这首歌好像一颗小小的荆芥扎入她少女年代的记忆中,让她每每听到,心中便会涌起难以言说的感伤。

 

13岁那年的秋天来得早,九月的风中已经带着萧瑟和冷清。她喜欢将自己关在屋子里画画,画纸越摞越高。她是那个时候开始喜欢上画插画,画一些孤独的爱发呆的女孩,画一些梦境一般迷幻的颜色。

 

每天傍晚,她依旧喜欢沿着街道一直来到他住过的教工宿舍楼,她会站在繁繁密密的梧桐树荫下,对着那块隐蔽在爬上虎藤叶中的小窗发呆。窗口总是黑着灯,她依旧能想象出房间里曾经的摆设,书架上的画册,靠着墙的画板,和客厅中央的大方桌子....现在那个房间应该空无一物了,再过不久又会有新的住户搬进去。

 

天光一点一滴地坠入夜色,好像雨点消融在荒凉的湖泊。她抱着膝盖坐在台阶上,感受到秋意的清冷和荒凉。从这里可以看到他的窗口,虽然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没有灯光没有窗帘,但是她却无法阻止自己不断地回到这里。树丛深处飘来甜馥的桂花香,甜得那么不真实,就好象她的稚嫩的爱情,它真的存在过吗?那些来去匆匆的喜悦,那些期盼,那些慌乱,那些心动,它们如同时间河中细碎的浪花,在煦阳下闪耀出短暂又迷人的光泽,然后只一瞬间就消失在静水深流之中。

 

她始终记得,当她久久地沉浸在记忆中,任凭惆怅月光般弥漫在她的心间,曾经有一只亮着绿尾的萤火虫,一直陪伴着她,它总是围着她转着大大小小的圈圈,她喜欢歪着头看着那只萤火虫,觉得它美丽得像个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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