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峰的修行(散文)

岳红:女,江苏籍作家、诗人,毕业于南京大学中文系。出版过《零落一地的风》等个人文学著作八本。现居北京,致力于佛教文化传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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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峰的修行

    晓峰是我南大的学弟。认识他是因为我们班上有同学向我推荐了他的诗。我当时正兼职于江苏省作家协会《扬子江》诗刊社的“校园诗苑”责任编辑,专门负责全国校园诗歌的征稿。

    晓峰的诗很当代,并充分显示了他的才华。无奈的是当时的《扬子江》诗刊风格还很传统,无法刊用。于是我找到他说明情况,并希望他能一直坚持自己的风格创作下去。那时候的晓峰给我的感觉是腼腆的、害羞的男孩。

    之后我们经常在校园里见面,但并没有太多的交谈,或许是因为我比他大了好几岁的原因吧。有一个秋季的周日,我们四五个同学相约去栖霞山看红叶。到达栖霞山山脚下,发现上山的路有好几条,我们无法确定哪一条是正确的或者是便捷的。正在争论不休又犹豫不决时,山脚边一栋房子里走出来一位僧人,我们赶忙上前询问证实。僧人看了我们一眼说:随便!晓峰惊呼一声:高!是高人啊!他的修行功夫一定了得!我们后来就靠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随便”选择了一条路完成了那次的红叶之旅,而僧人的回答也被晓峰赞扬了一路。

    在南大,我比晓峰早一届毕业,我毕业之后便开始了诗刊编辑的全职工作。一年后,晓峰快毕业的时候,我已经准备去深圳了。突然有一天听说晓峰找工作的面试有问题,他当时应聘《新华日报》编辑笔试考了第一名,但面试却没通过,不知是他太腼腆还是面试他的方式不对,总之,他在几家媒体机构面试都没通过。于是我到诗刊总编面前办理辞职手续的时候正好把晓峰推荐给他们,我说我这个学弟非常有才华,但他的性格并不适合面试,如果你们想用一个人才,不妨直接让他工作以观后续,如果要搞招聘应试那一套就算了。结果总编答应了,而晓峰也做得非常出色,至于一年后离开编辑部那完全是他自己的决定。以我对晓峰的了解,他应该更适合到能够不断创新的地方。

    我在深圳做了杂志执行总编后,又将晓峰和另一同学邀请到了我的编辑部,并住在我的家里。那段时间,应该是我们最快乐的日子,有一个美女美术编辑也跟我同住,我的家像一个集体宿舍。每天早上我们一起吃早餐,然后我开车载着大家到编辑部上班,中午一起吃工作餐,傍晚下班后,我再开着车载着大家一起回到家里一起吃晚餐。我们的晚餐大多是吃火锅,因为我们都不怎么会做饭,火锅是最没有技术含量、且能保证我们食物品种数量的餐饮方式。

    现在想来,其实晓峰跟我一样都是有深重艺术情结的人。当时,应晓峰的提议,我们杂志开辟了艺术专栏。晓峰到南京采访艺术家的时候,竟“惹”出了天子湖艺术区一档子事,结果是,晓峰离开了深圳,并且把我也“忽悠”到了天子湖艺术区。

    天子湖位于安徽郎溪县的一座山间,自然风景非常优美,水光山色真是让人去了就不愿离开。最难忘是晓峰和他的几个小伙伴在山上敲竹子的情景,不管说是行为艺术还是实验音乐,总之,那种美,美到了生命的最深层。我们在那里拍摄完成了一部纪录片《寻找黑鸟的故乡》,那应该是我今生唯一一次作为投资人的行为,是一件非常美好而荒诞的事,但艺术区却并没有那么简单,我更没有资金实力去启动,最后我们集体离开,晓峰去了北京,我则去了广西照顾在那里读书的儿子。

    差不多有好几年没联系,除了期间应晓峰之约为他的画家妻子写过我有生以来第一篇并不专业的画评。

    那个时候,晓峰与妻子结婚后就扎根在了宋庄。等我再定居北京,晓峰已经在宋庄坚守了十年了,儿子牛仔也已经上幼儿园。十年间,晓峰创刊了好几家艺术媒体,还写《宋庄“疯”》和《搅局-我来戳艺术江湖的泡泡》。我到北京后第一次去见晓峰,快到宋庄时,我问怎么找到他所在的位置?晓峰说你随便找个艺术机构或艺术家问他们晓峰在哪里就会有人指给你,我大笑,感觉晓峰越来越幽默了,谁知到了宋庄后,果然如此。那天回到市区,我认真地看了晓峰的两本书,我明白了晓峰在宋庄的坚守不是随意或被迫,而是他对艺术和艺术家今生无法割舍的情怀。当艺术和艺术家面临损害时,无论多大的利益或权势都无以撼动晓峰的坚持。实在难以想象,这个瘦弱的福建男子用他坚定的灵魂和实在不够标准的普通话展示了他强大的人格魅力。

我们一起喝茶的时候,我跟他说起了北京对宋庄的负面的评论。晓峰突然变得很忧郁,面部甚至显出了痛苦的表情,他说:不在宋庄生活,谁能真正了解宋庄艺术家对艺术的坚持?

    我第二次去见晓峰是应他邀请参观他的“白庙计划”成果,艺术改造乡村的理念和行动让我震撼和感动,晓峰那个时候像祥林嫂一样对着村民千遍万遍地述说着他的想法、他所需要的村民的觉醒。没有几个人能理解或配合,有的甚至很厌烦。我问晓峰是怎么坚持下来的?他说他那个时候让自己扮演一个滔滔不绝的精神病人,说到村民都能背下他的所有话。

来自全国各地和世界各国大约四百位艺术家参与的白庙计划结束后,村庄恢复了平静,晓峰也回归了他的生活和媒体工作。他跟我说做过了就放下了,剩下的顺其自然,只有他心里知道,白庙村改变了什么,白庙村人改变了什么,他不做任何解释。

    我突然想起百丈清规里的“烦恼以忍辱为菩提。是非以不辩为解脱。”

    晓峰这些年来一直喜欢用“忽悠”这个词。从外表看,他满身的嬉皮,满嘴的忽悠,但我深深懂得他内心的严肃和慈悲。

    这应该就是晓峰常常私下里跟我说起的“在红尘中修行”。

2017年 2月  白庙祥宁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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