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

爱到深处,才明白“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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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十年代中,我刚进大学第一年的第一个一个春天,表姐,慧姐(表姐的闺蜜)和我三人,虽然他们比我大很多,但并不影响我们一起逛街。我们走在西单,黄昏的西单,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好不热闹。我们边说边笑,突然听见一个男人用惊愕的声音大声的问;"是慧吗?”只感到慧拉着我的手震颤了一下,脚下的步子也慢下来了,我看到她脸上的惊恐,竟没回答。又听那位男人说“你怕我?我早就出来了。”然后拉了一下身边的女子说 “这是我的爱人。” 慧才镇静下来。

  我和表姐也同时望了一下,那男子大约有三十七,八岁了,白净的脸,瘦高个子,细眼睛。对他,慧的反应过激了吗?他身边站着一个小巧的女人,不是美女,但很顺眼,洁净。给人一种秀气,安静淑女的感觉。慧赶快说“我们走吧,再见!”。那男子也很快的说“好,再见!”两人就像相反的方向走去了。

  回家的一路,慧一直很沉默,心事重重的。于是,表姐就邀请慧到家里坐坐。她说“不如你们到我家吧.我老公出差了,我们可以聊聊。” 又转身对我说“雁子,你也去吧,没有男朋友约会吧?“我摇摇头,心里明白,她想让我知道,有关当天碰到的那个男人的事。当然不能推辞。

 

   那年,慧也是三十五,六岁的女人了。但凤韵不减当年。高高的个子,曲线优美的身材。一双又黑,又大,朦胧的丹风眼,细腻浅棕的皮肤,一笑,脸上露出一个酒窝,更增添了她的妩媚。慧的丈夫是科学院的副研究员。四十岁已是事业有成的科学家了。正准备到美国做两年的访问学者。

  他们分到了三室一厅的公寓房。有一个八岁的儿子。一进她家门,就感到一尘不染的洁净, 整齐。我说”慧姐,你可真勤快,家里收拾的窗明几净的。“ 她回答 ”我的小姐,我哪有那时间做家务事,还是川(慧的丈夫)的单位帮助请了小时工。才能保持清洁。我儿子放假住他奶奶家了。”

她说着端出果汁,绿茶,还有咖啡甜点,招待我和表姐。

   我好奇的看着她墙上的画,还有他们的结婚照,儿子每年过生日的照片,这是一个幸福的家。

然而,这幸福来的多么不容易。今天碰上那男子,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慧用很低的声音对我们说“他就是赵”。我只听表姐曾经提过,慧交过一个男朋友叫赵,并不知道具体的事情。

 

   慧的思路回到了遥远的六十年代。也就是1965年吧,她不是个喜欢读书的学生,因此只考上一个二流大学,数学专业。但她漂亮,活泼。总有男同学献殷勤,在众多的追求者中,她爱上了同系的毕业班的权。他们很快的就陷入热恋当中。逐渐宿舍里的同学们都知道,晚上若有悠扬的口哨声,那就是权对慧的呼唤。

  慧回忆起第一次到权的家,那是一栋两层的小楼。底层租给人家做生意,权一个人住在楼上,他说父母住在别处,这栋小楼是祖父给他的。慧跟他上了二楼。一张超大的双人床,一对沙发和一个茶几。另外还有一张书桌,一把椅子。旁边还有一个小厨房,和一个卫生间。相当舒服的起居室。对他一个人来说,在那个年代,在国内是够奢华了。慧正打量着房间,权给她一个措手不及,把她推到床上,大概是太年轻,粗暴而猛烈的激情,使权失去了往日的温柔。他褪下了慧的衣服,占有了她,难以忍受的疼痛,带着爱的燃烧,慧身下的血染红了床罩。慧由一个纯真的姑娘变成了一个女人,那年她十八岁,权二十一岁。从那次起,他们每个周末都到那里住。就像在度蜜月。每个月慧的“老朋友”来晚了,她就找权闹,怕怀孕。幸运的是,一直到权毕业,整一年,她一次也没怀过孕。权被分配到某中学教数学。慧升入二年级时,红色风暴席卷全国,高等学府,与各个学校都是革命的重点。慧的父母都是教师,受到了强烈的冲击。但保住了命。权 ,是“狗崽子”。父母都在英国。是“汉奸,特务”。他是”里通外国的反革命“,平时又是让人嫉妒的高大帅气的小伙子,总是疏的整齐的”小分头“,瘦裤子,尖儿皮鞋。。这一切都是他的罪,做要命的是父母在海外,他和爷爷奶奶留在北京。老人受不了红卫兵的酷刑,和侮辱,双双自杀身亡。权留下了一条命,却被打成残疾,瘸了一条腿。

  慧找不到他,随着学生大串联。学校几乎没有学生了,慧终于在学校的一间仓库里找到了权。他的腿断了,因为没能及时治疗,手术成了不可修复的残疾,这一段时间却是烧锅炉的老李偷偷的照顾他。他就住在仓库里的木板上。他已无处可去了。爷爷奶奶也悲惨的走了,连尸体都不知在何处火化的,房子早就没收了。慧只好把他悄悄带到自己家,在弟弟屋里养伤。直到1969年,慧所在大学把没毕业的学生和教师送到乡下接受再教育。权无处投奔,慧的父母将他留在家里了。

 二年后,慧回来时,权已经恢复了体力。留下了一条残疾的腿。1972年是放生的一年。海外的华人可将亲属接出去,权得到允许,他父母接她去英国治疗腿。慧送他到香港的罗湖桥,临分手时,权说,我心中爱你,你本应是我的妻子,但我不能让你跟我背着黑锅。所以保重吧,找一个能保护你的丈夫吧!他满含悲哀的转过身去,没再回头。慧一直含泪看着他背着背包,柱着棍,一瘸一瘸走向远方的背影,泪水像雨一样的落下又流出。。。权从香港转道英国,这一去再无消息,那年他二十九岁。

   在乱世中,无情棒打散了鸳鸯。他们俩的感情发生了质的变化,心灵的创伤和肉体的残疾,已无遐再谈爱情,她曾像妹妹照顾哥哥一样。而他的心冷漠的如夜的深沉,连多余的一句话都不愿意说。往日的欢笑如烟散去,连一点痕迹都不愿留下。

  慧在1972年,权走了之后,无意间结识了体育学院的教师赵。他会唱歌,会弹琴。。喜欢所有的运动,身体健壮,好像挺乐观。他住在东四的一间小屋里。一细问,他已几年没去学校了,父母划为地主,被扫地出门。送回原籍。原来那整条街的房子都属于他们家的。兄弟五个姐妹俩。赵在兄弟里是最小的。有一个妹妹。实际上那小屋是给他妹妹的。他在体育学院怕挨打,逃出学校,也没房子住,整天在兄弟姐妹家打游击。

  慧想弟弟已上山下乡插队去了,权去了英国。慧好心让他暂时住弟弟的屋子。不料,当时局势很紧张,一周查几次户口,一有风吹草动。赵就钻到床下藏起来。也生活在动荡中。大家没事做,除了街上逛,就闷在小屋里,没想到的是慧怀孕了。慧想结婚会使生活安定些。没想到一提结婚,赵说了实话,体育学院将他开除了。他的户口在手里拿着,只能跟父母走。他当然不愿到乡下,所以宁可自己拿着户口到处飘。没单位就没地方开证明,也就不能结婚,他是个黑人,属于夜深沉时才能活动的人。慧只好做了人工流产。她想既然不能结婚,孩子也没有了,就分手吧!没想到请神容易送神难。赵没地方去,有女人,又有地方住,怎可能再流浪?

  从那时起,噩梦不断。街道不断找,找一次,赵就打她一次,说她出卖了他。慧回忆着,赵天天像疯狗一样骑在她身上,打完了她就做一次”爱“。慧为他做了三次流产。就这样,直到有一天。赵的妹妹叫他去她家。原来慧实在受不了这精神虐待,和性的虐待,就悄悄的找了赵的的兄弟姐妹。将这事诉说了一遍。兄弟姐妹决定把他送回老家,但又无法自己做到,就找了他们的派出所的警察。赵一到妹妹家,警察就将他抓走,理由是无业游民,属于盲流。带走了,这一走就是四年。直到1979年才放出来。

  慧怕赵报复,所以战战兢兢。得知他已有妻子不知真假。我表姐与慧一起到赵妹妹家,知是真的,户口已落下了,落实了政策,父母回城了,部分房子也归还了。赵也不真极恶分子,已经把慧害成那样,,也不好意思再找她了。只让妹妹转告抱歉,实在当时走投无路,不知如何补偿?慧说”事情过去了,忘了吧,就当我们没认识过。不要再找我,就是最好的补偿”

  1988年初夏,慧突然给我打电话,她说“雁子,你猜我见到谁了?”我说“你有那么多的同学,朋友,我哪知道是谁,快说,别卖关子”他说、’权回来啦 办财产归属权“我问”他的腿?“她黯然地说”虽然好多了,不用柱棍了。但因股骨头伤势严重,又在英国做了手术,加了金属关节。膝盖关节也变成金属关节,走起路来,还能看出是瘸子“她又说、‘我们是好朋友,他已结过一次婚。又离了。”我问“为什麽?他不是很好相处吗“

慧说”当年我告诉你和你表姐,我和他没坏过孕,那是因为他不能生育,小时候得腮腺炎,合并症睾丸炎。预后就是终生不育,他前妻想要小孩,就协议离婚了”我说“原来如此,他真是不幸,你不再爱他了吗?”她说“雁子,有时在巨大的打击下,无暇想到爱情,当暴风雨过去后一切已变得时过境迁了。权的心灵创伤并不比我轻。他此次回来心情极为纠结复杂。若不是奉父母之命,他不会再回来了。在夜深沉发生的事,不会如烟散去。一踏上这块土地,往事就都浮出水面了。。“

“另外我要和先生同去美国了,孩子先跟爷爷奶奶,等我们稳定后,再把孩子接出去”

“ 宿鸟投林, 悲伤没尽头。路就在前头,需要你独立走。光明会与你相投”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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