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奶】原创

把自己站成一季的秋,从烟黄的旧叶中,捡出一片岁月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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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奶不是现在流行的小三小老婆之意,而是母亲老家一个独居的奶奶,她原本姓陈,许是排行老三的缘故吧。方圆几十里的人都这么称呼她,久而久之竟把她的真名也忘记了。

三奶的丈夫英年早逝,留下她和一个儿子,三奶除了养活自己,还要养活早已成年了的游手好闲的儿子。

记忆中的三奶70多岁光景,银发飘飘,瘦弱得像风中的残柳,一张衰老的脸有着终日不见阳光的惨白,走路跌跌撞撞似乎随时都有倒下去的可能。记得跟母亲第一次回老家见到三奶时,是被她像鬼一样的模样吓哭了的。但是,母亲稀罕三奶,只要有时间母亲就撇下我钻进三奶那间大白天都要开着灯的小黑屋里天南海北的聊,她们的笑声总是在那些冬日阴沉清冷的夜里传出好远好远。。。

终于有一天,母亲生拉硬扯的把我拽进了三奶的小黑屋,(三奶本来有一个小院子三五间房,都给了那不争气的儿子,自己住最小最黑的一间)屋里一股浓重的中药味儿直奔鼻子,憋的人说不出话来。最让人不可思议和惊吓的是小小的黑屋里居然工工整整摆放着一口巨大无比闪闪发亮的黑棺材。母亲说那是三奶的宝贝,是上好的木材和工艺完美结合的产物。也是三奶家里最值钱的东西。闲下来的时候,三奶每天都要颤巍巍的用毛巾擦拭干净 ,还念念有词的抚摸欣赏。像爱一个孩子一样爱着这口棺材。我不懂,就像不懂中国各朝代的帝王将相们从一登基就忙着为自己修建陵墓一样不能理解。

三奶的黑屋里虽小,但五脏俱全,中间一只温暖如春的大铁炉子,(这是乡下冬天取暖的唯一方式)炉子上常年熬着一罐清香的中草药,用三奶的话说是驱病清新空气。屋里眼到手到之处全是各种各样装着中草药的瓶瓶罐罐,母亲说三奶是一个民间草医,(后来才知道草医跟中医是有区别的,中医较草医更规范和正规)靠给人看病抓药为生,三奶看病的方法颇为奇特,她不把脉不问诊,只拿一个熟鸡蛋在病人身上反复的滚来滚去,然后看鸡蛋断病情,不知是真有道理还是以往的经验,三奶用这种办法确实治好了不少人的病,于是,东邻四乡一传十十传百三奶的名声就传出去了。三奶的病人多半都是乡下穷困的付不起医院费用的普通农民,他们很难有大把的现金拿出来支付药钱,很多时候就是抓一只鸡,摸几个鸡蛋,一挂自己家杀的猪肉,一把新鲜蔬菜,或者几斤米等等权作医疗的费用,三奶也不计较,只要来人她都热情的抓药看病,而且往往都是多抓一副两副的让人带回去救命。三奶人缘极好,别看她丑,又总是豁着没牙的嘴傻笑,但心地却极其善良,她就像太阳一样温暖的照耀在他人身上,让人感觉到说不出的温暖舒服。因此,往往来的病人总是愁苦着脸进去哈哈嬉笑着出来。三奶喜欢东一句西一句和人聊天,一边就东一把西一把的把草药配齐了,而且还同时手脚麻利的做好了饭,请来人一起用餐。三奶的饭食极其简单,一锅米饭,一盆青菜外加一些乡下送来的腊肉,对于腊肉三奶自己是舍不得独食的,都是留着有客人或病人来的时候才肯动用,来看病的大部分农民都在三奶那里吃过她做的饭,听过她讲的各种各样有趣的故事。三奶知道他们跋山涉水来一趟不容易,除了多抓药,就是留他们吃一顿热乎饭,让他们感觉到生活的希望和人情的温暖。

母亲渐渐变得超喜欢回老家了。每次回去都会一头钻进三奶的小黑屋里白天黑夜的吃,聊,笑,而丝毫不在乎三奶屋子里的杂乱,黑小和浓重的中药味儿。就不明白那么优雅美丽干净整洁的母亲何以中了邪一般痴迷于如此不起眼的干瘪三奶?聊也就罢了,还吃?

我因为从小身体不好,爹妈为此没少操心,不知怎的从来不信神不信鬼的母亲会想到让三奶给我治病,搞得我打滚泼撒不依不饶哭天抢地,爹也说是封建迷信加庸医不可相信。

然后,奇迹就是这样的产生的,在三奶的精心护理下,我的身体居然有了起色,不但脸色红润起来,精神也好了,话也多了,母亲看在眼里喜在心上,更加迷信崇拜三奶了。

三奶给我看病的方法是这样的;她先用熟鸡蛋在我身上来来回回的滚,然后认真的读着鸡蛋上的花纹,认真的看我皮肤的变化。然后就开始抓药。三奶对母亲说,小妞身体有毛病,得吃一段时间的药才行。母亲的脸就有些发白,就拿期盼的眼神盯住三奶不放。而我却挣扎着要跑,三奶跩住我,一双慈爱的眼睛炯炯有神,含着温暖的笑意。我被这双从苍白的满脸皱纹的脸上折射出来的眼神感染了,居然没有再跑,我拿小小的稚气的眼睛回望过去,定定的停留在三奶尖瘦苍白的有些吓人的脸上。三奶的脸笑得就像一朵盛开的山菊花。

从此,我不再惧怕三奶的形象。三奶虽然干巴瘦小,银丝乱绕,但衣衫干净清爽,尤其是三奶的语言,生动活泼妙趣横生,还记得她总用她干瘦的右手捂住没牙的豁嘴,边笑边说挨也挨不住笑,挨也挨不住笑。。。哈哈哈,三奶的笑声,温暖了母亲和我的那些回乡的岁月。给了我们许多温暖的记忆。

后来回城了,上学了。好久好久都不习惯没有三奶的日子,我和母亲都想念三奶的笑和她的那些粗茶淡饭,三奶也时常托人带个口信捎点草药啥的给我们,最感动的是有一次三奶居然托人带来一小口袋她到山上挖的黄土,她嘱咐母亲说让小妞经常摸摸吸吸地气,这样身体就会慢慢好起来。

日子满满往前移动,母亲开始忙了,我上学也忙,三奶的笑容慢慢就浅了淡了,联系也渐渐少了。忽然一日,三奶的好朋友,母亲也熟悉的陈奶奶突然来到家中,还未开口就先拿出两个青花瓷的小碗,说一个给母亲一个给我,说这是三奶珍藏的乾隆年间的宝物。完了就开始哭,哭得稀里哗啦云里雾里搞得我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好一会儿,陈奶奶才哭着说;三奶已经走了。尚在读小学一年级的我不懂走的准确含义,而母亲却已泪流满面。陈奶奶说,三奶病了好几个月,没有人带她去医院,儿子也不管不顾,除了陈奶奶每天去看她送点儿吃的,她就躺在小黑屋里苦挨日子。没有人知道她是如何在病痛和孤独中煎熬的,也没有人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陈奶奶说,每次去见三奶,她问得最多的就是母亲和我,她总是担心小小的我不够强壮,不够健康,要陈奶奶转告母亲好好照顾我。

那些痛苦的日子三奶已经起不了床,除了陈奶奶每天抽空去看她一下,剩下的就只有黑暗和疼痛至始至终的陪伴着她,后来陈奶奶动员了亲戚要抬三奶去医院,懂点儿医术的三奶说不必了,一来年纪大了,二来也没有什么钱,三呢就是自己知道自己的病。人生本就苦乐参半,到了时候就该谢幕了。

不知道三奶的那些日子是如何过来的,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痛和孤独。农民们听说他们的草医病了,一开始还隔三差五的来看望,时间久了就慢慢淡忘了。只有她的老朋友陈奶奶始终不离不弃的关心她照顾她。陈奶奶说到后来三奶渐渐糊涂了,不认识陈奶奶了。整天躺在大小便失禁的床上默默无语,陈奶奶送去的饭菜也早已吃不下去,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三奶的门被她自己反锁了,陈奶奶进不去了,只能在窗户上轻轻呼唤她,给她送一点儿水。开始还有回应,还能看见送进去的水慢慢减少,后来就没有什么动静了,陈奶奶就用馒头往三奶床上投,一天,两天,三天。。。最后一天,当陈奶奶实在听不见三奶的声音叫人破门而入后,看见的情形震惊了众人;已经早就下不了床的三奶不知什么时候穿好了自己的老衣(寿衣),独自掀开了巨大沉重的棺材盖,独自爬进去平静安然的躺在里面,陈奶奶泣不成声扶棺恸哭,人们都被这一幕惊呆了,想不通病入膏肓的三奶是以怎样惊人的力量完成此壮举的?

三奶呀,您孤苦一生,到临了还是只身一人,您最后那些日日夜夜的梦里可曾有我?可曾有过许多甜蜜的回忆?我祝愿您在天堂安好,祝愿您有许多的温暖和爱,永远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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