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 日本六：传说中的那口汤（三）

（三）

更衣室里空无一人，靠墙立着书架一样原木的架子，架子上格子里放同样原色藤编的小篮子，篮子倒扣着，翻起来，可以给客人存放脱下的浴衣和拖鞋。 Emmy一如既往地旁人面前不解衣，到厕所的隔间里脱衣服，裹了条浴巾走出来，又裹着浴巾进了浴场，很快便又出来了，告诉我，不能带浴巾进去，然后在更衣室磨蹭起来。看来全赤裸的规矩不是谣传，哎，既来之则安之吧。我把自己剥光，衣物浴巾在篮子里放好，赤条条打头阵进浴场。

更衣室和浴场之间是浴室，开敞的浴位一个接一个沿墙排开，每个浴位的前面放张白色的塑料小矮凳，小凳子对面的墙上，低的在脚边的是水龙头，高的伸手可及的是花洒，齐胸高度有平台，上有洗浴用品，拿起一瓶洗面奶查看，果然是恩米说的资生堂。我没敢坐下，站在那儿拿着花洒冲身子。 Emmy终于磨磨蹭蹭地进来了，站得远远的面壁而立跟我一样用花洒冲了水，急匆匆进了浴场。我好歹有过小时候洗大众浴池的经历，对于Emmy这样在北美长大的孩子，从小受到关于私密空间的教育和影响，在人前赤身裸体确实是个挑战。好在这里没有几个人。很奇怪，酒店客满，怎么会没有人泡汤呢。

我跟在Emmy身后，首先看到的是室内浴场，像一个长方形的大游泳池，继续向深处走，是半露天风吕，半露天风吕两边竖起竹子的篱笆墙。再往里走，就是全露天风吕了，石头砌成的池子，高低木墩的装饰，四周绿荫环绕，一面靠山，一面面水。我跟着Emmy直接泡进了露天风吕，靠在温热的石壁上，水温正好，水色不是完全的通透，泛着淡淡的乳白。闭上眼睛，耳边有隐隐的流水声，细微清晰的虫鸣，和酒店旁边的路上偶尔响起的人声，太安静，真怕会睡过去了呢。

睁开眼睛，看到Emmy一脸的笑意，说，very nice。然后告诉我，她想回去了。 Emmy是日本文化的爱好者，从小到大一直痴迷日本电游，自学了日语，这次毕业旅行的目的地日本是Emmy不二的选择。泡汤不到五分钟，看来还是受到一些冲击。很多东西，远看和近观，站在外面与身处其中，感受可能会有很大的差异乃至截然不同。就如这图片上看起来如仙境的露天风吕，刚刚涉身体验已经引起了Emmy的不适。我告诉Emmy她洗完澡可以先回屋，不用等我。 Emmy如释重负欣欣然走了。我把头靠回石头上，闭上眼睛，想着应该多给自己些时间去适应和享受这盛名在外的温泉。

耳边有了人声，是一个中年妇人和一个少女，日本人，少女手上拿了一块小小的方巾，搭在自己的小腹上，半遮半掩，一脸羞涩。看来不习惯裸体在外人眼中的不止我们外国人。妇人冲我点点头，和少女也泡进池里。我又闭起了眼睛。也就是几分钟的功夫，听到刚刚进来的两人起身出去了。一会儿半露天的池里来了三个妇人，也是进来几分钟就离开了。我有点惊讶，不是叫泡汤吗，这几分钟的蜻蜓点水怎么能称得上 “泡”？又坚持了十来分钟，我起身去半露天的池里试了试水，然后回浴室洗澡。洗澡间空无一人，我把浴液倒一些在小凳子上，好好搓洗一番去去菌，坐上去仔仔细细地洗了头和身上。回到屋里，人都回来了，我问泡温泉感觉怎么样， Allen大声说， You cannot wear anything。大家心照不宣地笑了，看来都感觉到了那个坎儿。

第二天早上，按原计划应该再泡一次汤，其他三人选择略过。我一个人出门，主要是想去看一看另外的一个露天风吕。浴场的人今天多了一些，一个高个子壮硕的妇人八爪鱼一样贴在室内汤池的壁上。位于一楼的露天风吕被树木环抱，隐秘性很好，泡在池中的是一个有着黄瘦方脸的中年妇人，我进来时跟我微笑打招呼，看我坐定，用生涩的英语问： China？我点点头， Chinese, from Canada. 妇人笑笑，过几分钟起身离开。这个早上泡汤的人们跟昨天一样如蜻蜓点水，我自己也是呆了十来分钟出来，跟大家汇合一起去吃早饭。昨晚的大餐吃得不是很适应，早上日西结合的自助餐终于让每个人胃口大开。

坐在临窗的桌子上，喝着餐后咖啡。倒时差，我们起得早，餐厅里还没有多少人，临窗的座位都空着，深棕色的桌子，玫瑰红的椅背，清晨新鲜清亮的阳光，水一样扑撒在桌椅上，窗外是一样新鲜清亮的绿色。随时随地，日本大山里的绿色都能轻松地拂去我旅途的尘埃与疲惫，让那颗悬浮在异乡的心安定沉静下来。本来应该是泡汤的功效呢，却在我的身上移位到了这无处不在的绿色。希望有那么一天，当我可以坦然地裸着自己的身体行走在其他的裸体之间，当我这个头脑不再为了猎奇来审视这个行为，那时的我，最终会享受到泡汤的真正乐趣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