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反差(3)
清晨,天下着蒙蒙细雨,真不给脸。
“嗨!孙建国,这边。”我从涌入校门的人群中发现了孙建国,不停地招手。
“赵旭东!”孙建国穿件军用雨衣,快步来到我身边,倍显亲切:“你哪天来的?住校吧?宿舍好不好?”
“昨天。咳,甭提了。”面对他的热烈连珠炮,我却兴致不高。
“走,先去教室吧,别淋湿了。”看来他比我更熟悉学校。
“我们班还有谁上二中?”我边走边问,他肯定知道。
“丁玲玲和我们一个班,张新忠、李鄂梅、邓建军在一(一)班,赵小春在一(三)班。”
“还有呢?”我以为他没说完。
“没啦,其余全转学了。”
“……”我一时无语,有点伤感。
一(五)班在进校门的第三排平房,靠围墙的一间。隔壁是一(四)班,这栋房就两间。
教室里有54个坐位, 已坐了一大半同学。秩序井然,静等着开学典礼。原来每张课桌上早就写好了名字,新生来后对号入座就行了。大家第一次见面,互相不认识,比较拘谨,都不愿意开口。刘水田他们几个又分散开了,无法搭讪。
我和孙建国一进门,看见了坐在第二组中间的丁玲玲。她也同时发现了我们,朝我俩点点头,算是打招呼。我在第四组第一排找到了我的位置。同桌是个女生,她的桌子上写着:苏雅菲。孙建国在第三组六排。
我身后的男生名叫郭桂芳,长得倒挺阳刚,怎么取了个女伢名字?
同学们基本到齐后,雨却下大了。学校师生员工共有一千多人,历届开学典礼都在操场举行。今天下雨,又没个礼堂,开学典礼肯定搞不成了。
果然,一会儿李老师带着刘水田和张宗甫,每人抱着一大捆书走进来,这是要发书啊。趁二人拆包装时,李老师讲话了:“同学们,介,介绍一下,我叫李天民,是一(五)班班主任。今天落雨,开学典礼取消了。下面发书,大家相互认识一下,第二节正式上课。”好像说话不太利索。
李老师按花名册点名发书,教室里开始活跃起来。
“李老师,我的代数书么样冒得封壳哟?”一组最后一排的男生站起来问,右手举着那本代数。所有目光齐扫过去看了一眼,又赶快回头检查自己的新书。
“么办呢?”他见李老师过去,再问。李老师拿过书看了看:“周复华,冒得关系,我去教导处挑一本。”
“几么赞?”周复华心急了。“就倒。”李老师说完,跑出教室。周复华嘟囔一句:“今落起早了。”孝感方言:几么赞(什么时候),就倒(马上),今落(今天)。
同学们叽叽咋咋开始交谈。有的是同一小学考来的,自然亲切,有的隔桌打着招呼。更多的人在相互介绍,认识。城关镇就这么大个地方,平时都有可能低头不见抬头见。大家三言两语,几分钟就熟了。只是他们土话讲得太快,我多数听不太懂。
“丑(楚)锋,你屋头搬么斯地方去了?”蔡怀货问前排的杨楚峰,可能是老熟人。
“北门内正该(街)19号”
“放学我去玩哈子(玩一会儿)。”
“可得。”
你一言,我一语,气氛热烈起来。女生们则要小声些,也不乏热情。
一进教室,我就开始观察同学。
男生30人,女生24人。衣着单调,破旧。男生大多是汗衫、短袖、长裤,还有两个上身穿着背心。衣服颜色:蓝、白、灰。女生稍微鲜艳点,也只有三四件方格衬衣,居然没有一个穿裙子的。有个女生裤子膝盖上还打着补丁。丁玲玲今天穿了件桃红色衬衣,十分显眼。
农村男生穿得更土,衬衣都是自织麻布做的。有个叫饶有蓉的女生,一脸苍白,干瘦如柴。竟然穿了件中式灰布上衣,布纽扣在胳肢窝那种。这只有在描写旧社会农村妇女的电影中才能看到,真这么困难啊?我十分吃惊。
纵观所有女生相貌,“平淡无奇”四个字比较贴切。难怪多半男生目光老在丁玲玲身上扫来扫去。我预感班上同学起码有大半人年龄比我大。一时间,有股莫名的优越感。
三组最后一排有个女生,名叫胡顺蓉,右脚残疾,走路一颠一颠的,表情忧郁,没见她开口说过话。
我同桌苏雅菲穿得挺整洁。上身一件天蓝色短袖衬衣,被硕大的乳房顶得高高的。下着一条深灰色咔叽布长裤,紧紧包住浑圆的屁股,显得很有弹性。看一眼就知道,年龄起码大我两岁,是不是留级生哦?不会是又一个刘汉玉吧?她赤脚穿一双橙色塑料凉鞋。长相一般,可那双玉足却深深吸引了我。
我这人有个怪癖,喜欢窥看女人之足,并时常为之倾倒。在我眼里,脚好看的女人,相貌差点可以原谅。反之,再美丽女人,脚难看,在我心里就会大打折扣。
别看苏雅菲相貌平平,可她那双脚却美丽诱人,煞是好看。细细长长的特别白净,脚趾的长短适中,修剪整齐,搭配得恰到好处。脚心窝起,踵跟圆润,要是穿双纯透明的凉鞋,就能观其全貌,定然心旌摇荡,醉意绵绵。
苏雅菲见我老盯着她脚看,面露不悦,警惕地收回双脚,口吐一词:“刺人。”我赶忙收回目光,眼望别处。我虽一时不懂“刺人”的意思,但知道她一定在骂我。哼!别他妈假正经,你这号人我可见过,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孝感方言:刺人(恶心的意思。)
彭贵生此刻正给身边同学写字。这小子钢笔字写得好,有几个同学把包好的课本递给他,请他写名字。彭贵生笑吟吟地一一答应,来者不拒。同桌叫王曼莉,双眼皮,大眼睛,有点微胖。她老看彭的眼睛,似乎有点嫌脏,屁股下的凳子都快挪到过道上去了。其实,彭贵生早上起码洗三把脸。当时是洗干净了,管不了多久,又是满眼鸡屎。
“叮铃铃……”下课了,同学们一窝蜂跑出教室。
高音喇叭正播放人民日报社论:第五次评论苏共中央的公开信。中苏论战去年就开始了,我一直认为那是国家领导人的事,离我太远,不用瞎操心。
每排教室门前有很大一块空地,供学生们课间活动。二(一)班一群同学正在踢毽子。 玩法很简单:一人拿毽子“供”庄家,庄家绕自身将毽子踢得又高又远,落地算赢,继续受“供”。如毽子中途被接住,接毽者当庄。一身材魁梧的男生一直坐庄不“死”,累得他周围的男、女生气喘吁吁,就是接不住飞毽。我刚刚认识的郑东安告诉我,这人叫李永,住他家隔壁。
再上课时,李老师先讲一通大道理:“……学习俄语是国际斗争形势的需要,是反对社,呃,修正主义的需要,是……”台下同学们一怔,怀疑耳朵听错了。李老师浑然不知,继续滔滔不绝……可能是李老师口误吧,谁也没在意。只有一个人暗记于心,这人就是涂炳胜。
我从小看苏联电影多,卓雅、舒拉、保尔等英雄形象如雷贯耳,深入心肺。虽然我很乐意学俄语,但有先天不足,就是发音。俄语中有个字母“P”,是个弹音,我天生舌头大,无论如何弹不起来。第一堂课,李老师什么也不教,把54个同学挨个叫上讲台,当面教授,直到正确发音。结果五分之四的同学都学会了,我就是那五分之一中的一份子,刚燃起的一点热情遭到点打击。
下课前,李老师宣布了班干部名单:
班长 孙建国
副班长 刘援朝
学习委员 赵旭东
文体委员 郑东安
劳动委员 刘水田
大家听了没什么反应,第一天嘛,又不认识,能说么事。苏雅菲投来疑惑眼光,意思是:看不出来吔,还是个“官”呢。我扬起头:嗯,你不用眨眼,来日方长,我让你小看我。
我也没料到,让我当学习委员。凭什么?可能我升学考试成绩不错吧,心中不由得一阵暗喜。开门还不错,我一定要用功,把成绩保持在前三名。
我从小到现在,始终坚信一个观点:学生就是要学习成绩好,这是根本。否则,没有人瞧得起你,更谈不上威信。
中午饭打牙祭,胡萝卜烧肉。大家吃饭时总算有了笑声。吃完饭,刘安靖做出一副夸张模样,把自己饭钵舔了又舔,引得大家哈哈大笑。我不禁又想到三年自然灾害时期,衢县的“505。”居然三年后还要舔饭碗,悲哀呀……
今天开学第一天给点甜头,皆大欢喜。明天呢?